高三毕业班的教室里静悄悄的，虽说最后一个学期才刚刚开学，可临战的气氛已经非常浓了。
这是一堂自修课，同学们都埋头在做作业，忽然有人敲门，老师轻轻走了出去，一会儿进来说：“毛小凡，外面有人找。”
毛小凡是个从农村来的女同学，一看就是贫苦人家的孩子，这么冷的天，窗外下着大雪，而她校服里面只套着两件单衣。此刻听老师喊，她站起身来，不住地搓着两只手，缩着脖子走出了教室。
来人是她老家对门的邻居齐叔。
齐叔对毛小凡说：“我进城办点事儿，你娘托我捎话给你，让你这星期回趟家。”说罢，他拉过毛小凡的手轻轻拍了拍，又捏了捏她单薄的衣服，叹了口气，走了。
毛小凡挺聪明，就是学习不太用功，上星期模拟考，竟落了个全班倒数第六。老师说，这样的成绩，上大学难。
毛小凡知道这样的成绩没法回去面对父母，加上家里穷，回家一趟的车费能顶在学校里三天的伙食，所以她不敢回家，也不能回家。可现在娘让人来叫她回家，是娘的老毛病犯了，还是家里出了别的什么事儿？毛小凡心里很紧张，又觉得很烦。
好容易到了星期五放学，毛小凡急急忙忙往家赶，进门一看，爹还那样在炕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娘还那样在烟雾缭绕的暖炕旁做饭。
毛小凡怯怯地问：“爹，娘，家里出啥事儿了？”
爹一看是她回来了，问：“丫，最近书读得咋样？”
这是毛小凡最不想回答的问题，她迟疑了一会儿，嗫嚅着说：“我……我……”
娘把脸凑过来，问：“丫，最近考试了没？”
毛小凡说话就更结巴了：“考了，考了……”她拼命想着词儿，该怎么说才能不伤父母的心。
谁知爹没等她回答就说：“丫，要不，咱把学退了吧？”
毛小凡吓了一跳，眼泪立刻大滴大滴地掉了下来。为了供她读书，家里差不多把能卖的东西都卖了，父母从来就没有因为她是女孩子而舍不得花这笔钱，可今天怎么态度全变了呢？
“唉……”娘叹了口气，“丫啊！实在是因为家里穷，你万一考不上大学，这钱不就白白扔水里了？”顿了顿，娘又说，“丫，不瞒你说，娘……娘又怀了一个，前村的赵半仙说是个男娃。我和你爹担心将来你连自己的肚子都吃不饱，没人给我们养老，想把这男娃留下。”
毛小凡这才惊讶地发现娘突然隆起的肚子，因为长时间住校，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自己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她心里直觉得愧疚。可是娘今年都快四十出头了，身体也不好，到时候万一……
毛小凡脱口道：“娘，你能行吗？”
爹一听，突然把手里正抽着的烟杆子重重地往炕桌上一扔，说：“不行也得行，谁让你不争气呢！”
爹还从来没有对毛小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毛小凡愣住了，眼泪顿时像决堤的洪水，“哗哗哗”直往下流。
娘的眼圈红了，扯了扯爹的衣袖。
爹迟疑了一下，说：“哭也没用。这样吧，你要是有把握考上大学，爹娘就是砸锅卖铁也供你读下去，但如果明知道考不上，那你还是趁早嫁人算了。再试一个月看看，听见没？”
毛小凡拼命点头。虽然她平时不太用功，可真不让她读书，她突然就觉得天要塌了一样，所以一听爹说再让她试试，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回到学校，毛小凡立刻拿出比原先多十倍的努力，一心扑在功课上。果然，成绩提高了，可还是不太理想。
毛小凡的同桌成绩始终排在班上前五名，看毛小凡现在这么用功，就好心提醒她说：“小凡，我看你不改变一下学习方法，就是学得吐血也没用。”
毛小凡问他：“那怎么办，我都急死了，你教教我吧？”
同桌说：“好吧，谁让我们是同桌呢！”
从此，只要有时间，同桌便教毛小凡怎样灵活地解数学题，怎样快速地记英语单词，怎样有的放矢地写考场作文。同桌这一着真是比老师还奇，在他的帮助指点下，毛小凡的学习成绩直线上升，最后一次模拟考试，居然考进了班里前十名。
公布成绩那天，毛小凡拉着同桌，激动得“呜呜”直哭。
高考如期而至，那几天，毛小凡考得特别自信，一个月后，她果然如愿以偿地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
毛小凡兴冲冲地回家，家里只有爹一个人。
毛小凡问爹：“我娘去哪儿了？”
爹的脸色变得灰白，好半晌，才哆哆嗦嗦地转过身去，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封信，递给毛小凡。
一种不祥之兆掠过毛小凡的心头，她颤抖着手打开信，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迹：
丫：
这信是我请齐叔代写的，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娘已经走了。
可娘还是要问，你考上大学了么？爹娘就希望你能考上个好大学，将来不用再像我们这么遭罪。
娘没怀娃，娘是肝腹水晚期。反正这病也没治了，又怕你哪一天突然回来知道，影响考试，我和你爹就商量，索性用这法子来激你。娘没文化，只能用这傻办法骗你，以后你知道了，别怪娘，好么？
娘真想能等到你进大学的那一天，可不行啊，娘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你就把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再印一张，到娘的坟前烧给娘看，娘会在那里笑的。
娘 绝笔
在娘的坟前，毛小凡抱着娘冰凉的墓碑放声大哭。
春风微微吹过，那烧过的纸灰像黑蝴蝶般漫天飞舞，泪眼婆娑中，毛小凡忽然看到，野牵牛花已经在墓地开成了一片。她心里不禁感慨起来：是啊，开败了的花可以在来年春天开得更加灿烂，消逝的风也会在来年春天吹得更加和煦，可是有娘陪伴的那些经历了艰难跋涉却又温暖如春的日子，却永远永远地刻在记忆深处，不会再来了……
（汪静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