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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二班(4)

褚遂良

长山赵某,税屋大姓,病症结,又孤贫,奄然就毙。一日,力疾就凉,移卧檐下。及醒,见绝代丽人坐其傍,因诘问之,女曰:“我特来为汝作妇。”某惊曰:“无论贫人不敢有妄想;且奄奄一息,有妇何为?”女曰:“我能治之。”某曰:“我病非仓猝可除,纵有良方,其如无资买药何?”女曰:“我医疾不用药也。”遂以手按赵腹,力摩之。觉其掌热如火。移时,腹中痞块,隐隐作解坼声;又少时,欲登厕。急起,走数武,解衣大下,胶液流离,结块尽出,觉通体爽快,返卧故处,谓女曰:“娘子何人?祈告姓氏,以便尸祝。”答云:“我狐仙也。君乃唐朝褚遂良,曾有恩于妾家,每铭心欲一图报。日相寻觅,今始得见,夙愿可酬矣。”某自惭形秽,又虑茅屋灶煤,玷染华裳。女但请行,赵乃导人家,土莝无席,灶冷无烟,曰:“无论光景如此,不堪相辱。即卿能甘之,请视瓮底空空,又何以养妻子?”女但言:“无虑。”言次,一回头,见榻上毡席衾褥已设;方将致诘,又转瞬,见满室皆银光纸裱贴如镜,诸物已悉变易,几案精洁,肴酒并陈矣,遂相欢饮。日暮,与同狎寝,如夫妇。主人闻其异,请一见之。女即出见,无难色。由此四方传播,造门者甚夥。女并不拒绝,或设筵招之,女必与夫俱。

一日,座中一孝廉,阴萌淫念。女已知之,忽加诮让。即以手推其首,首过棂外,而身犹在室,出入转侧,皆所不能。因共哀免,方曳出之。积年余,造请者日益烦,女颇厌之。被拒者辄骂赵。值端阳,饮酒高会,忽一白兔跃人。女起曰:“舂药翁来见召矣”。谓兔曰:“请先行。”兔趋出,径去。女命赵取梯,赵于舍后负长梯来,高数丈。庭有大树一章,便倚其上;梯更高于树杪。女先登,赵亦随之。女回首曰:“亲宾有愿从者,当即移步。”众相视不敢登。惟主人一僮,踊跃从其后。上上益高,梯尽云接,不可见矣。共视其梯,则多年破扉,去其白板耳。群人其室,灰壁败灶依然,他无一物,犹意僮返可问,竟终杳已。

刘全

邹平牛医侯某,荷饭饷耕者。至野,有风旋其前,侯即以杓掬浆祝奠之。尽数杓,风始去。一日,适城隍庙,闲步廊下,见内塑刘全献瓜像,被鸟雀遗粪糊蔽目睛。侯曰:“刘大哥何遂受此玷污?”因以爪甲为除去之。后数年,病卧,被二皂摄去。至官衙前,逼索财贿甚苦,侯方无所为计,忽自内一绿衣人出,见之讶曰:“侯翁何来?”侯便告诉。绿衣人责二皂曰:“此汝侯大爷,何得无礼?”二皂喏喏,逊谢不知。俄闻鼓声如雷,绿衣人曰:“早衙矣。”遂与俱入,令立墀下,曰:“姑立此,我为汝问之。”遂上堂点手,招一吏人下,略道数语。吏人见侯,拱手曰:“侯大哥来耶?汝亦无甚大事,有一马相讼,一质便可复返。”遂别而去。

少间,堂上呼侯名。侯上跪,一马亦跪。官问侯:“马言被汝药死,有诸?”侯曰:“彼得瘟症,某以瘟方治之。既药不瘳,隔日而死,与某何涉?”马作人言,两相苦。官命稽籍,籍注马寿若干,应死于某年月日,数确符。因呵曰:“此汝大数已尽,何得妄控?”叱之而去。因谓侯日,“汝存心方便,可以不死。”仍命二皂送回。前二人亦与俱出,又嘱途中善相视。侯曰:“今日虽蒙覆庇,生平实未识荆,乞示姓字,以图衔报。”绿衣人曰:“三年前,仆从泰山来,焦渴欲死,经君村外,蒙以杓浆见饮,至今不忘。”吏人曰:“某即刘全。曩被雀粪之污,闷不可耐,君手为涤除,是以耿耿,奈冥间酒馔,不可以奉宾客,请即别矣。”侯始悟,乃归。既至家,款留二皂。皂并不敢饮其杯水。侯苏,盖死已逾两日矣,从此益修善,每逢节序,必以浆酒酬刘全。年八旬,尚强健,能超乘驰走。一日,途间见刘全骑马来,若将远行。拱手道温凉毕,刘曰:“君数已尽,勾牒出矣。勾役欲相招,我禁使弗须。君可归治后事,三日后,我来同君行。地下代买小缺,亦无苦也。”遂去。侯归告妻子,招别戚友,棺衾俱备。第四日日暮,对众曰:“刘大哥来矣。”入棺遂殁。

土化兔

靖逆侯张勇镇兰州时,出猎获兔甚多,中有半身或两股尚为土质。一时秦中争传土能化兔。此亦物理之不可解者。

鸟使

苑城史乌程家居,忽有鸟集屋上,香色类鸦。史见之,告家人曰:“夫人遣鸟使召我矣。急备后事,某日当死。”至日果卒。殡日,鸦复至,随櫘缓飞,由苑之新。及殡,鸦始不见。长山吴木欣目睹之。

姬生

南阳鄂氏,患狐,金钱什物,辄被窃去。迕之,祟益甚。鄂有甥姬生,名士不羁,焚香代为祷免,卒不应。又祝舍外祖使临己家,亦不应。众笑之。生曰:“彼能幻变,必有人心。我固将引之,俾人正果。”数日辄一往祝之。虽不见验,然生所至,狐遂不扰。以故,鄂常止生宿。生夜望空请见,邀益坚。一日,生归,独坐斋中,忽房门缓缓自开。生起,致敬曰:“狐兄来耶?”殊寂无声。又一夜,门自开。生曰:“倘是狐兄降临,固小生所祷祝而求者,何妨即赐光霁?”即又寂然。案头有钱二百,及明失之。生至夜,增以数百。中宵,闻布幄铿然。生曰:“来耶?敬具时铜数百备取用。仆虽不充裕,然非鄙吝者。若缓急有需,无妨质言,何必盗窃?”少间,视钱,脱去二百。生仍置故处,数夜不复失。有熟鸡,欲供客而失之。生至夕,又益以酒,而狐从此绝迹矣。鄂家祟如故。生又往祝曰:“仆设钱而子不取,设酒而子不饮,我外祖衰迈,无为久祟之。仆备有不腆之物,夜当凭汝自取。”乃以钱十千、酒一樽,两鸡皆聂切,陈几上。生卧其傍,终夜无声,钱物如故。狐怪从此亦绝。

生一日晚归,启斋门,见案上酒一壶,燂鸡盈盘,钱四百,以赤绳贯之,即前日所失物也。知狐之报。嗅酒而香,酌之色碧绿,饮之甚醇。壶尽半酣,觉心中贪念顿生,蓦然欲做贼。便启户出。思村中一富室,遂往越其墙。墙虽高,一跃上下,如有翅翎。人其斋,窃取貂裘、金鼎而出,归置床头,始就枕眠。天明,携人内室。妻惊问之,生嗫嚅而告,有喜色。妻骇曰:“君素刚直,何忽作贼?”生恬然不为怪,因述狐之有情。妻恍然悟曰:“是必酒中之狐毒也。”因念丹砂可以却邪,遂研入酒,饮生。少顷,生忽失声曰:“我奈何做贼!”妻代解其故,爽然自失。又闻富室被盗,噪传里党。生终日不食,莫知所处。妻为之谋,使乘夜抛其墙内。生从之。富室复得故物,事亦遂寝。生岁试冠军,又举行优,应受倍赏。及发落之期,道署梁上粘一帖云:“姬某做贼,偷某家裘、鼎,何为行优?”梁最高,非跂足可粘。文宗疑之,执帖问生。生愕然,思此事除妻外无知者。况署中深密,何由而至?因悟曰:“此必狐之为也。”遂缅述无讳,文宗赏礼有加焉。生每自念;无取罪于狐,所以屡啖之者,亦小人之耻独为小人耳。

异史氏曰:“生欲引邪入正,而反为邪惑。狐意未必大恶,或生以谐引之,狐亦以戏弄之耳。然非身有夙根,室有贤助,几何不如原涉所云,家人寡妇,一为盗污遂行淫哉。吁!可惧也。”

吴木欣云:“康熙甲戌,一乡科令浙中,点稽囚犯。有窃盗,已刺字讫,例应逐释。令嫌‘窃’字减笔从俗,非官板正字,使刮去之;候创平,依字汇中点画形象另刺之。盗口占一绝云:‘手把菱花仔细看,淋漓鲜血旧痕斑。早知面上重为苦,窃物先防识字官。’禁卒笑之曰:‘诗人不求功名,而乃为盗?’盗又口占答之云:‘少年学道志功名,只为家贫误一生。冀得资财权子母,囊游燕市博恩荣。’”即此观之,秀才为盗,亦仕进之志也。狐授姬生以进取之资,而返悔为所误,迂哉!一笑。

果报一

安丘某生,通卜筮之术。其为人邪荡不检,每有钻穴逾墙之行,则卜之。一日忽病,药之不愈,曰:“吾实有所见。冥中怒我狎亵天数,将重谴矣,药何能为?”亡何,目暴瞽,两手无故自折。

果报二

某甲者,伯无嗣。甲利其有,愿为之后。伯既死,田产悉为所有,遂背前盟。又有叔,家颇裕,亦无子。甲又父之。死,又背之。于是并三家之产,富甲一乡。一日,暴病若狂,自言曰:“汝欲享富厚而生耶?”遂以利刃自割肉,片片掷地。又曰:“汝绝人后,尚欲有后耶?”剖腹流肠,遂毙。未几,子亦死,产业归人矣。果报如此,可畏也夫!

公孙夏

保定有国学生某,将入都纳资,谋得县尹,方趣装而病,月余不起。忽有僮人曰:“客至。”某亦忘其疾,趋出迎客。客华服类贵者。三揖入舍,叩所自来,客曰:“仆,公孙夏,十一皇子座客也。闻治装将图县秩,既有是志,太守不更佳耶?”某逊谢,但言:“资薄,不敢有奢愿。”客请效力,俾出半资,约于任所取盈。某喜求策。客曰:“督抚皆某昆季之交,暂得五千缗,其事济矣。目前真定缺员,便可急图。”某讶其本省。客笑曰:“君迂矣。但有孔方在,何问吴越桑梓耶。”某终踌躇,疑其不经。客曰:“无须疑惑。实相告:此冥中城隍缺也。君寿尽,已注死籍。乘此营办,尚可以致冥贵。”即起告别,曰:“君且自谋,三日当复会。”遂出门跨马去。某忽开眸,与妻子永诀。命出藏镪,市楮锭万提,郡中是物为空。堆积庭中。杂刍灵鬼马,日夜焚之,灰高如山。三日,客果至。某出资交兑,客即导至部署,见贵官坐殿上,某便伏拜。贵官略审姓名,便勉以“清廉谨慎”等语,乃取凭文,唤至案前与之。

某稽首出署,自念监生卑贱,非车服炫耀,不足震慑曹属,于是益市舆马,又遣鬼役以彩舆迓其美妾。区画方已,真定卤簿已至。途中里余,一道相属,意得甚。忽前导者钲息旗靡。惊疑问,见骑者尽下,悉伏道周。人小径尺,马大如狸。车前者骇曰:“关帝至矣!”某惧,下车亦伏,遥见帝君从四五骑,缓辔而至。须多绕颊,不似世所模肖者,而神采威猛,目长几近耳际。马上问:“此何官?”从者答:“真定守。”帝君曰:“区区一郡,何直得如此张皇?”某闻之,洒然毛悚,身暴缩,自顾如六七岁儿。帝君命起,使随马蹄行。道旁有殿宇,帝君人,南向坐,命以笔札授某,俾自书乡贯、姓名。某书已,呈进。帝君视之,怒曰:“字讹误不成形象!此市侩耳,何足以任民社?”又命稽其德籍。旁一人跪奏,不知何词。帝君厉声曰:“干进罪小,卖爵罪重。”旋见金甲神绾锁去。遂有二人捉某,褫去冠服,笞五十,臀肉几脱,逐出门外。四顾车马尽空,痛不能步,偃息草间。细认其处,离家尚不甚远。幸身轻如叶,一昼夜始抵家。豁若梦醒,床上呻吟。家人集问,但言股痛。盖瞑然若死者,已七日矣,至是始寤。便问:“阿怜何不来?”——盖妾小字也。先是,阿怜方坐谈,忽曰:“彼为真定太守,差役来接我矣。”乃人室严妆,妆竟而卒,才隔夜耳。家人述其异。某悔恨椎胸,命停尸勿葬,冀其复还。数日杳然,乃葬之。某病渐瘳,但股疮大剧,半年始起。每自曰:“官资尽耗,而横被冥刑,此尚可忍,但爱妾不知舁向何所,清夜所难堪耳。”

异史氏曰:“嗟夫!市侩固不足南面哉!冥中既有线索,恐夫子马迹所不及到,作威福者,正不胜诛耳。吾乡郭华野先生传有一事,与此颇类,亦人中之神也,先生清鲠受主知,再起总制荆楚,行李萧然,惟四五人从之,衣履皆敝陋。途中人皆不知为贵官也。适有新令赴任,道与相值。驼车二十余乘,前驱数十骑,驺从以百计。先生亦不知其何官,时先之,时后之,时以数骑杂其伍。彼前马者怒其扰,辄呵却之,先生亦不顾瞻。亡何,至一巨镇,两俱休止。乃使人潜访之,则一国学生,加纳赴任湖南者也。乃遣一介召之使来。令闻呼骇疑,及诘官阀,始知为先生,悚惧无以为地。冠带匍伏而前。先生问:‘汝即某县县尹耶?’答曰:‘然。’先生曰:‘蕞尔一邑,何能养如许驺从?履任,则一方涂炭矣。不可使殃民社,可即旋归,勿前矣。’令叩首曰:‘下官尚有文凭。’先生即令取凭,审验已,曰:‘此亦细事,代若缴之可耳。’令伏拜而出。归途不知何以为情,而先生行矣。世有未莅任而已受考成者,实所创闻。盖先生奇人,故有此快事耳。”

韩方

明季,济郡以北数州县,邪疫大作,比户皆然。齐东农民韩方,性至孝。父母皆病,因具楮帛,哭祷于孤石大夫之庙。归途零涕,遇一人,衣冠清洁,问:“何悲?”韩具以告。其人曰:“孤石之神,不在于此,祷之何益?仆有小术,可以一试。”韩喜,诘其姓字。其人曰:“我不求报,何必通乡贯乎?”韩敦请临其家。其人曰:“无须。但归,以黄纸置床上,厉声言:‘我明日赴都,告诸岳帝。’病当已。”韩恐不验,坚求移趾。其人曰:“实告子:我非人也。巡环使者以我诚笃,俾为南县土地,感君孝,指授此术。目前岳帝举枉死之鬼,其有功人民,或正直不作邪祟者,以城隍、土地用。今日殃入者,皆郡城北兵所杀之鬼,急欲赴都自投,故沿途索赂,以谋口食耳。言告岳帝,则彼必惧,故当已。”韩悚然起敬,伏地叩谢。及起,其人已渺。惊叹而归。遵其教,父母皆愈。以传邻村,无不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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