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远方的客人,欢迎到我们孟不拉克大草原做客。我叫纱缪,今天由我负责给大家做导游,大家叫我缪缪就可以了。古尔汗点将台是咱们孟不拉克的著名风景区,流传着很多动人的传说。有人说,这里本该叫做樊梨花点将台,是一代女将沙场演兵的地方。也有人说,这里是窝阔台大汗纵马西域的古战场。更有人说,这个点将台,是一位神秘伟大的古代皇帝留下的。虽然没有人知道这位皇帝的姓名和来历,人们都传说,他的领土覆盖了整个新疆和中亚,他的牛羊比天上的繁星更多,他征服了西域无数的汗国,所以我们叫他古尔汗,意思是‘汗中之汗、万王之王’,他在孟不拉克留下了很多脍炙人口的神话。那么,小缪要考大家一个问题了,大家猜猜,我们孟不拉克的雪山,河流,清泉,草地,哪一样和这位神秘君王的传说有关呢?”
那长发温州女孩听得兴致勃勃,抢着回答:“是不是河流?”
赵登峰则脱口道:“雪山!”白翦翦见他又多嘴多事,悄悄瞪了他一下。
小缪轮流看了两人一眼,微微一笑:“两位都答对了,不过不完全对。正确答案是:这里雪山,河流,清泉,草地,都和古尔汗的传说有关。孟不拉克是个民间传说很丰富的地方,关于古尔汗的神话尤其多。前几年,我们新疆的天山电影制片厂还根据古尔汗的民间传说拍了个电影,还得了当年的政府华表奖的优秀剧本三等奖呢,在县城的电影院一直都有播放。大家回城后,如果有兴趣,小缪可以代购电影票。”
这话一说,果然不少人都立马掏钱预订了电影。赵登峰听的暗笑,这美女倒是满机灵的,一下子就把众游客都吸引到了电影院。他记着要瞧瞧古尔汗点将台,顾不上再听小缪的讲解,一个箭步跳上石台。
踏上青白斑驳的石阶,明显感觉到脚下云水翻涌般的古旧石刻波纹,赵登峰忽然有种真实与虚幻交织的奇异感觉。这感觉甚至是痛苦的,他忍不住弯腰,轻轻抚摸石阶上的纹路。
张健没有说错,这纹路,的确和老维吾尔人托付的石符非常相近。可是已经斑驳到若断若续,犹如一段被岁月逐渐吞噬的风云往事。赵登峰第一次痛苦地意识到:无论他对赵默的研究做到如何程度,那远古的一切,已经过去了,已经消失了,不管是赵默还是他的西丹,或者风雨中覆灭的白国,都已经化做雨打风吹去的旧日风流,最多只能留下一个纸上的残影。
只有他还是在原地彷徨不舍,犹如牵扯着什么千年的惆怅。
正在出神,导游小缪也轻快地攀上石阶,微笑着说:“这位客人正在摸到的纹路,叫做风之纹,据说是当年古尔汗赐福普天下黎民百姓的咒语。每当清风掠过点将台,风会带走台上满满镌刻的咒语,古尔汗的赐福就会伴随长风,吹向每一片草原每一座雪山每一条河流。所以,我们的古尔汗,是一位心在天下的君王,仁厚慈祥、泽被苍生。大家听,风里面是不是有念诵经书似的声音?那就是古尔汗在为大家赐福了。大家感兴趣的话,不妨多摸一摸石阶的纹路,会带回去好福气哟!”
这番话说的十分有趣,作家们颇觉兴趣地连连点头,笑着问来问去。赵登峰却听出了一身的冷汗,只觉小缪对赵默的吹捧实在极尽肉麻之能事,连他赵登峰这个超级墨粉都有点吃不消了。
“这导游把赵默拔高神话了。”赵登峰忍不住搓了搓手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偷笑着对白翦翦说:“我信赵默有大志气大胸襟,不过要说如何仁厚慈祥,恐怕就大大的不见得了。他分明是枭雄气概。赵默这人,磨叽归磨叽,伤感过了照样该干啥就干啥,可算个貌软心硬的主儿。就看他对付白见翔的手笔,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白翦翦这次倒是没有赞同他,反倒说:“一个君王,没点霹雳手段,哪里能够万里开疆立国?赵默对白见翔虽然不尽体谅,那也是白见翔自己拘泥于白国旧帝制,不肯另立一朝。两人证见不同而已,不算过分。再者,我看金匣书的意思,白见翔对赵默责怪求全的多,设身处地想得却不够。他们如果最后不谐,竟不能只怪赵默薄幸。”
赵登峰一怔,没想到白翦翦如此为赵默开解,偏偏口气还如此情真意切。两人原有些疑心自己是不是和古代的赵白两人有些干系,这么略一争辩,都觉得神思迷惘起来。
不管赵默如何做事,白翦翦对赵默向来印象很好,不知道这是不是古时候某种感情的隐约流传呢?难道,那个绝望的亡国公主,一直不曾真的责怪过赵默,哪怕一生一世,哪怕十世轮回,心里柔情从来不变?
白翦翦也觉得迷惘。若赵登峰真的和赵默有关,以他回护白见翔的口气,当年的赵默对白见翔难道一生不能忘情?
两个人都沉默了,看着对方,宛如看到了什么温柔而虚幻的东西,隔着千年的光与影,却从来不曾消失。
眼前的人还是那么熟悉,却又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感受。他的女朋友,她的男朋友,一切还是昨天,一切非同以往。
和风吹动白翦翦的长发,她似乎真的听到了风中的念诵声。
那,是古尔汗的叹息和祈祷吗?
白翦翦忽然伤心莫名。
叹息留恋一番,张健眼看天色不早,催促着三人离去。等到了巴合提的家,赵登峰心急要赶回额敏县城,还了马,三人驱车告辞而去。
开出一段,草原上已经是日落时分,通红的太阳慢慢沉没在天的尽头,地平线一片刺目的血红色,彤云在晚风中层层涌动,犹如万马奔腾。赵登峰忽然觉得,活像看到了千年以前那片铺天盖地的战血。他不禁脱口叹息一声。
不知何处传来悠远苍凉的牧歌,这次赵登峰已经懂得歌中的意思了,轻轻应和:“马蹄踯躅马力伤,我的归路远又长……”
白翦翦也似乎心有所感,跟着哼唱起来。就在这时,吉普车猛然一个急刹车,两人差点摔了出去。
赵登峰的脑门在车上磕了老大一个青包,痛得金星乱冒,窝火地说:“小张,你开的啥车?”
张健抱歉地说:“好像是爆胎了?”说着从侧箱取出一个大扳手,站了起来。
“是吗?那可倒霉,我们一起看看去。”赵登峰一边揉脑袋一边晕乎乎地说。
冷不防张健一扳手砸向赵登峰脑袋!赵登峰正在用手揉额头的青包,猝不及防,一转眼,冰冷沉重的扳手已经迫到面前!
“当!”一声闷响,却是白翦翦眼疾手快,狠狠拽了赵登峰一把,张健这一家伙就落了空,砸到座椅的铁架上。他用力特大,居然把铁架硬生生砸出了一个凹陷。
赵登峰一怔之下,也算反应得快,就着椅子一使劲儿,一米八五的块儿居然蹭地一下钻到前排,一家伙把张健压在身下。
张健还想挥舞扳手,赵登峰火大,一把抢过来,冲着这家伙腮帮子就是一下狠的。
“嗷!”张健痛哼一声,被打了一脸的血,吐出一排牙齿,痛得捂着腮帮子直哆嗦,再也狠不起来。
赵登峰气呼呼摸着头上的大包,一脚把张健踹得趴在座位上,喝问:“你个土匪变的?搞啥飞机?”
张健呜呜呀呀说了句什么,神情十分恐惧懊恼,看来他也没想到赵登峰会这么凶悍。
赵登峰越想越窝火,心想老子大风大浪什么克列勃中情局都领教过了,还差点被你这小虾米设计,真是晦气。于是拿着扳手对着张健的腮帮子直比划,笑眯眯威胁:“不说是吧?你要不要再敲一家伙?咱也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嘿嘿。”
他好不容易掉了句姑苏慕容的台词,觉得自己很有古代大侠派儿,颇为得意,越发狠霸霸地盯紧了张健。
张健一害怕,勉强满嘴漏风地说:“呜噜噜……我,我只是,想要……呜噜噜,那块石头!”
“石头?”赵登峰一怔,白翦翦接口说:“我看啊,他是冲着那维吾尔老人送的石头图符来的。”
张健苦于口齿不清,唯恐又挨揍,听了如蒙大赦,连忙点头。
赵登峰忽然想起来,之前自己摸出那石头图符,张健就在想方设法想要到手,却被白翦翦婉言回绝了。想不到这鸟人胆子不小,居然打算谋财害命,直接硬抢。
他不禁困惑起来:这图符看起来普通得很,张健为何如此急于得手?
白翦翦之前就拒绝张健的要求,难道,她早就看出了什么?这女人,每次都神神秘秘的,有了发现也不吭声,还差点害得他爆头,真是……他有点郁闷地看了白翦翦一眼,不过向来怕老婆惯了,还是不敢开口责备。
白翦翦见他十分委屈的样子,连忙解释:“我当时也只是觉得他太想要那石头,怀疑另有名堂,所以先拒绝了看看反应再说,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老赵,你可别瞪我,你那牛眼儿一瞪,怕怕……”边说边帮他揉揉脑门,微微一笑。
赵登峰本来很郁闷,倒被她说的只好干笑,勉强维持威风:“没得下次了啊,以后你事无巨细都得向给我报备。”
白翦翦忙陪笑:“好好,一定遵命。”
张健还在一边捂着嘴巴痛得稀里呼噜的,赵登峰转而瞪着他拷问:“你说清楚,要那石头干嘛?不说清楚,老子再敲掉你两颗大牙!”
张健无奈,咧着缺牙说:“金矿……呜噜噜……石头是金铜伴生石……金矿……他想告诉人,那里真有金矿!这传说好多年了,我们这里的都知道……呜噜噜……很值钱的金矿……”
赵登峰一怔,忽然明白过来。
那个维吾尔老人托人万里迢迢带回国的,莫非是那个传说中超级大金矿的某种暗示信号?所以他纵然垂垂老也,也要托人带给他侄儿。
他困惑地取出石头图符,翻来覆去地看。
和古尔汗点将台一样,上面布满某种奇异的纹路。记得那个美女导游喵喵说过,那是风之祝福,是古代大汗留下的咒术。可是,那真是咒语吗?
白翦翦接过图符,细看了一会,低声说:“的确是金铜伴生矿石,嗯,材质和塔尔迪布拉克左岸尼玛村的石头墙壁很像。不过看上去含金量非常低啊,完全不具备开采价值。怎么可能是什么超级大金矿?”
赵登峰摇摇头:“这个我可不明白。不过超级金山的传说都流传上千年了,天知道到底怎么回事。除非咱们有时间有机会再去吉尔吉斯斯坦,否则也只好算了。”
白翦翦笑着说:“以后再说吧。我看报纸,那地方最近政局不稳,老是闹新闻,咱们别凑热闹的好。”
赵登峰颇为赞成。眼看张健还在一边直叫唤,笑了笑:“你别哼了,滚一边去,我来开车吧。”
不料一发动汽车,居然真的不行了。原来刚才张健为求逼真,故意死劲一打方向盘,结果扭断了这老爷车的一个车轴。
赵登峰叫苦不迭,气得又给了张健一下。眼看落日如血,缓缓降下天幕,两人冻得不住哆嗦。赵登峰郁闷之极,真是宰了张健的心都有了。
忽然,远方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一声野兽长嚎。
白翦翦在青托罗盖就领教过一次了,这时候一听就变了脸色,低声说:“是狼啊!”
——要知道,新疆草原的狼,那可从来都是成群结队出现的!
赵登峰吃了一惊,心想自己虽然英明神武天下无双不过要对付草原狼群还是心有余力不足,于是冲着张健一瞪眼,把他拖下来:“会不会修车?”
张健听到狼嗥,一张脸也顿时就绿了,咕噜咕噜的边说边摇头。赵登峰十分郁闷,给了他一拳好的,一把将他塞回车上,说:“得了,上车再说。”于是两人匆忙跳上车,牢牢关好车门,摇起窗户。
不知何时,狼嗥声越来越近,太阳已经彻底落下山坡,远方的草丛中,似乎有星星点点的绿光在闪动。
白翦翦奇道:“草丛怎么会发光?”忽然看到张健惨绿的脸色,一下子明白了,那是草丛中狼群的眼睛在闪亮……
她顿时就有点发毛,低声说:“老赵,怎么办?”
怎么办?赵登峰心里也发愁,可他要发慌了,白翦翦只怕更没招,眼看张健也是个不靠谱的,他老赵说什么也得硬挺了。
嘴里一边安慰白翦翦:“怕什么,有我呢。”一边胡乱翻找行囊,琢磨有什么趁手的家伙。
远处草丛中冒起十来条黑影,在月光下静静凝视着前方。为首一头苍狼,特别高大威武,大概是狼王。赵登峰隔着玻璃和这畜生眼光一对,忽然有种寒侧心肺的感觉。平生第一次,他知道了什么叫做野兽的眼睛。
白翦翦见状,一声不吭递给他一只扳手,赵登峰看她一眼,发现白翦翦眼中光芒清冷,神色居然镇定异常。他略为惊讶,苦笑心想:“就这个吧,好歹是个铁家伙。”
草丛中的群狼已经纷纷站直身体,伴着沙沙的脚步,小心翼翼地一步步靠近吉普车。
星光下,白翦翦的脸色异常苍白,显然内心十分紧张。赵登峰低声安慰:“别怕,他们总咬不破这铁家伙。”
这话一说,他无意中一抬头,顿时叫一声苦。
——这辆老式吉普车,车身固然是钢铁和玻璃,顶棚却是帆布的!不知道这群野狼会不会聪明到爬上车顶呢?
白翦翦发现他在紧张,轻轻拉了他一下,低声说:“别看车顶!听说狼群机灵得很,你要老看那里,它们一定猜到你害怕的是什么地方!”
赵登峰一怔,这才明白为何刚才白翦翦脸色发青,她多半已经发现了车顶的漏洞,却只能直直瞪着头狼。那是一种原始的野兽之间的对阵方式。人固然怕狼,狼自然也是怕人的。
白翦翦说:“你眼睛一直瞪着头狼,手上摸摸看车上还有啥东西。”
张健忽然呼噜呼噜插口道:“前排还有个尖头铁杆……如果狼王扑过来,扎,扎他!”说着弯腰去摸那铁杆。赵登峰点点头,忍不住看向他的方向。
就在这时,狼王忽然一声长嚎,第一个飞冲而起!狼群的攻势发动了!
“砰!”狼王巨大的身体狠狠撞在车窗玻璃上,撞出一声大响,玻璃抖索了一阵子,好歹没有炸裂。
随着一声又一声的撞击,更多草原苍狼冲了上来,撞在玻璃和钢板上,把吉普车抖得摇摇晃晃,连车身都在剧烈震动。
赵登峰叫苦起来:“妈的,再撞只怕玻璃都要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