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半路,木一清内急,把马灯放在路边,站在一棵树下撒了一泡尿,正在系裤子的时候,清楚地听到一个声音:“三条!”
“我碰!”又一个声音说。
“你还要碰,我和牌!”一个高兴的声音。
“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了,我截和,给钱,给钱……”
然后就是“哗啦哗啦”搓麻将的声音。
“好家伙,有打麻将的,我去看看……”一听到打麻将的声音,木一清浑身立刻来了精神,把要回家的事情忘记到九霄云外。
他提着马灯,循着打麻将传来的声音,沿着一条路走了过去。
是条大路,修得很宽敞的大路。
转过一个弯,呵!好气派的房子,比天城最好的房子还要气派,大门两边还悬挂着两个灯笼。大门是敞开的,正中一张桌子,却只有三个人在打麻将。
怎么只有三个人在打麻将?
而且是三个老人,看不清楚他们的脸,但是可以看到他们穿的衣服都是黑色的唐装,整整齐齐,在他们每人的身后都有一盏油灯,挂在柱子上,距离有点远,朦朦胧胧。
“赶早不如赶巧,三缺一呀,我来凑个手。”木一清根本就没有想什么,拉开椅子,大大咧咧地坐了下去。
“欢迎,我们三个人打正没意思,麻将还是要四个人打才有意思。”一个老人不紧不慢地说。
“是嘛,我们三个人打了几十年,好不容易多了个麻友。”另一人也感慨万分。
“话说多了是水,快点码牌。”木一清一边码牌,一边想:这三个老家伙真是的,打了几十年麻将也不晓得喊我,我赌鬼在天城哪个不知,谁个不晓,我有那么失败吗?居然不知道我的大名?
码完牌,木一清发现三人的面前堆着一沓沓钞票,我的乖乖!全是一百块、五十块的大钞票,他一生之中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木一清居然忘记了自己身上没有一分钱。
“晓得我们的规矩不?血战,打的五十块,不限番。”一个老人对他说了句。
“不限番?”木一清问了句。
“有多少算多少。怎么,你不敢打?”另一个老人怪声地问。
“天下就没有我赌鬼木一清不敢打的麻将。”木一清哈哈一笑,“晓得不?我叫木一清。为什么叫木一清,就是我每一局都可以做成清一色,我怕输得你们吐血。”
“每一局都可以做成清一色?我打了几十年麻将,没有听说过,更没有见过,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一个老人连连摇头。
“尽吹牛,每一把都做清一色,你以为你是赌王啊?”一个老人嘲笑地说。
“我不是赌王,但我是赌鬼,今天就让你们见识一下赌鬼木一清的厉害。”木一清准备耍无赖,牛皮吹大了就干脆吹到底。赢了就要,输了就赖,反正几个老家伙也奈何不了自己。
“你是新来的,让你打个庄。”
木一清也不客气,一边打色子一边想:老天保佑,来个清一色撒!
结果牌起来之后木一清大吃一惊,一万到七万,每张牌一对,这是什么牌?连七对,双龙会,而且是清一色的双龙会……我的乖乖!我的妈呀!我的爹呀!
“出牌撒,你磨磨蹭蹭的,会不会打牌?”三个老人一起催促。
“我不晓得打什么牌。”木一清激动不已。
“就是不会打牌撒?”三个老人幸灾乐祸的样子。
“我是怕输死你们呀!清一色,连七对,双龙会,天和,哈哈哈……”木一清眉飞色舞,手舞足蹈,乐不可支。
“又不是没钱给你,不就是一个清一色天和嘛!”三个老人把一沓沓钱扔到木一清的面前。
面前有了钱,木一清胆气骤然一壮,想到自己十几年也不曾做成过一把清一色,而今天第一把就做成了一个清一色,而且是天和,真是时来运转呀!
“有本事你每一局都做成个清一色。”一个老人不服气地嘀咕了一句。
木一清很清楚自己不可能每一把都做成清一色,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呢?但是他嘴里却随口说:“我就做来给你们看看。”
第二把牌起来之后,木一清定睛一看:我的乖乖,我的妈呀!我的爹呀!又是一万到七万的对子,清一色,连七对,双龙会,天和。
“我就不信你是清一色。”有个老人看了看木一清的表情说。
“是嘛,哪有那么邪的事情。”另一个老人也不相信。
“我就是清一色……”木一清倒牌,手一伸,“来来来,给钱给钱,要面带笑容,给钱愉快。”
几沓钞票又丢到木一清面前。
然后继续打,一连十把牌,每一把牌都一模一样,三个老人不仅把钱全部输给了木一清,而且气得暴跳如雷。
“打牌要有牌德,不要输了钱连牌品也输了撒!”木一清嘲笑三人说。
“撞鬼了,不和你打了!”一个老人气得从椅子上跌坐在地上,另两个拂袖而去。
“我还不跟你们打呢,输不起打什么麻将。”木一清松开裤腰带,把内衣扎在腰带里面,把所有的钱塞进衣服里面,几个口袋也塞得满满的,连马灯也没有提,得意地哼着调子,回家了。
“妈,我回来了,我赢了好多钱!”
“天杀的,你看几点了,才回来!”母亲果然还在等他。
“我不是去赢钱了吗?”木一清松开腰带,哗啦啦,脚下掉了一地的钞票。
母亲惊讶地问:“你是不是抢银行了?这么多的钱,只有银行才有。”
“妈,我可是不偷不抢,就是喜欢打点麻将,是赢的。”木一清把钞票装在一个大木盆子里面,“妈,您过了一辈子苦日子,现在有钱了,明天我去买大房子给你住……”
累了,酒意也更浓了,木一清倒床就睡。
第二天,木一清醒了,头还是有点疼痛,昨天夜里喝多了老白干,六十度的老白干,那不是酒,是酒精呀!
木一清揉了揉眼睛,头重脚轻,浑身酥软。
他躺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自己昨天夜里做了十把清一色,连七对,双龙会,而且赢了很多钱。
是的,我赢了三个老头很多钱。
木一清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兴奋地大喊:“妈!我先带您到城里大吃一顿,然后买栋大房子给您住……”
没有回应。
木一清推开门,只见母亲躺在地上,瞪着一双惊愕的眼睛,干瘦的脸绷得如刀削过一样,早已经气绝身亡。在老人的面前,有一个木盆,木盆里乱七八糟地堆放着一沓沓钞票。
那不是真的钞票,而是冥币,有些冥币烧掉了半边,有些冥币根本就没有烧过,完好无损。
木一清立刻想起自己昨天夜里和三个老人打麻将的事情。
难道自己是和三个老鬼打麻将?自己究竟是喝醉了,还是做了一场梦?
木一清先挖了个坑,把母亲裹了一张草席子埋了,之后才来想昨天晚上经历过的事情。他确定自己不是做梦,的确是和三个老头打过麻将,而且赢光了三个老头的钱。
三个老人穿的衣服很奇怪,是黑色的,而且是唐装,那是一般死人才穿的衣服呀!
木一清决定弄清楚这件事情,他沿路找了回去,在一个叫天子岩的山坳里发现三座气派的坟墓。这三座坟墓木一清听说过,是天城百年前的三个大地主,据说现在还有后人在天城做生意。
木一清站在坟前,一眼就看到昨天夜里自己提的马灯放在一块石头上,马灯的油已经燃尽。
木一清把自己的经历告诉所有的麻友,没人相信他。但是从那个晚上之后,木一清打麻将的技术和运气都变了——以前是逢赌必输,而现在是逢赌必赢。
十年之后,木一清名动江湖,人称“鬼赌王”。但是没有人看见他做过一副清一色,无论多适合做清一色的牌,他都不做清一色。
他的奇特经历也就越传越神秘……
他收了三个徒弟,大徒弟胡三元,二徒弟何四喜,木一清收他们当徒弟是因为他们的名字,三元会,大四喜。
胡三元和何四喜先后成名。
夏阳是木一清六十岁生日那天才收的徒弟,那一年夏阳十六岁,是一个没有父母的孤儿。夏阳不知道木一清为什么要收他当徒弟,他也只跟了木一清一年多,木一清就死了。
木一清是怎么死的呢?
原来,在木一清纵横江湖的时候,他有一个对手也是一个麻将高手,名叫麻大满,因为经常做成大满贯,也就得到一个绰号“大满贯”。他和木一清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都是麻将绝顶的高手,自认为天下第一,彼此都不服气对方的牌技。
每两年,两人就要在农历七月十五深夜在天子岩进行一场二人麻将对决。
二十多年,两人不分胜负。
八年前,农历七月十五,天子岩,一张麻将桌,木一清和大满贯又开始在月光下决战。木一清带了夏阳,大满贯也带了一个徒弟,他有一个古怪的名字叫南中发。南中发比夏阳大七八岁,他和夏阳一起在山下等。
两个人各站在一棵树下,面面相对。
“我叫夏阳。”
“我叫南中发。”
“我师傅和你师傅已经打了二十年麻将,都没有分出胜负,你说,这一次谁会输,谁会赢呢?”夏阳问南中发。
“我师傅没有输过。”南中发说。
“我师傅也没有输过。”夏阳也说。
沉默。
“可能又是平局。”夏阳说。
南中发点了点头。
山上一夜没有动静,天亮之后,木一清和大满贯还没有下来。
“兄弟,上一次他们早就下来了,这次怎么还没有下来呢?”夏阳心中有不详的感觉。
“是啊!”
“我们上去看看?”
“好。”
两人来到木一清和大满贯决斗的地方,两人都趴在桌子上,身体早已经冰冷,但脸上都挂着笑容。
他们死了,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桌子中间的麻将码得整整齐齐,两人面前的牌都没有动,都是十四张,而且是一模一样的牌,一万到七万的对子。
最后一把牌是谁的庄,已经无法看出来,这将是一个永远没有人知道的谜。
夏阳把木一清埋在天子岩三座大坟旁边,按照木一清生前对自己说过的意思,一张草席一裹,还有一副麻将。而大满贯的尸体则被他的几个徒弟抬回去厚葬了。
每两年,夏阳都要在七月十五那天来到木一清的墓前烧点纸钱,祭奠一下。
这是夏阳给林雪说的故事。
“有这么奇怪的事情?”林雪感觉很惊奇。
“麻将桌上尔虞我诈,说的话可以不当真,在麻将桌下面,我有骗过你吗?”夏阳严肃地说。
“没有。”林雪摇摇头说。
“那么,你相信我说的话吗?”夏阳又问林雪。
“相信。”林雪觉得没有理由不相信夏阳,毕竟,他现在是自己的男人,他爱自己,全心全意地爱自己,一个女人,有一个男人这么深爱,该满足了。
“你可以带我去看看吗?”后来林雪更好奇。
“要在明年的七月十五。”夏阳若有所思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