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午餐是八个人一起吃的,其中一个是温州人,一个是义乌人,一个是诸暨人。当然,其余五个也是诸暨人。这些人聚在一起吃饭,有时叫浙商聚会,但这一顿午餐不完全是浙商聚会,或者至少这个说法不太确切。
这一顿午餐有宫爆鸡丁、尖椒牛柳、麻辣豆腐等菜组成,唯一与以往不同的是,喝的酒不一样。喝的是白酒,但没有香味,这种酒叫伏特加。
在说到伏特加的时候,我才有点反应过来,哦,这是真的么?这就是在那个有红场,有克里姆林宫,有世界上一流马戏团的莫斯科?我没有掐自己,但我确信自己是过了半天才醒过来的。
是贾狂潮把我叫醒的,贾狂潮只说了一句话,就把我叫醒了。贾狂潮说,小如,你不要傻乎乎地坐着只顾着吃啊,你赶紧拿笔记,每个人说的话都要记下来,要一句不落!
其实,我并没有顾着吃,我一点食欲也没有,我记得我刚刚坐了8个多小时的飞机,当然,前前后后算起来应该有10来个小时。我依然觉得我的耳朵里还是一阵阵的轰鸣,我记得从杭州到北京,从北京到莫斯科,全是在飞机上,我模糊地记得飞机降落时有很多人鼓掌,掌声穿过飞机的轰鸣穿过耳膜抵达我的心脏,那一刻,我只知道,我居然还是想吐。然后,剩下我慢慢地惊诧,我惊诧自己怎么就来到了莫斯科。
我之所以说我惊诧,是因为我从上飞机到下飞机,然后到这个餐馆,我一直是懵懂恍惚的。与一干人走走停停。一起上飞机的是几个诸暨人,对,老乡。接机的又是诸暨人,老乡。一起吃饭的,一个温州人,一个义乌人,一个是诸暨人。老乡。是的,你别说我说错了,都是浙江老乡,是中国的老乡。而这个饭店,典型的中国饭店,老板是华人,山东人,老乡。烧的菜是中国菜,典型的中国菜,老乡菜。所以,我一度很疑惑,我是真的来到了莫斯科么?
直到贾狂潮叫我拿出笔来记,我才确信我真的到了莫斯科。
贾狂潮说,你赶紧记赶紧记。
贾狂潮说,你们这些个记者是怎么当的呀。
贾狂潮说,问问题啊,你们三个人,你们要各自对应采访,李主席你说是不是,这还用我说的,我不是记者我也知道该怎么做呢。
肥头大耳的贾狂潮,说起话一点也不肥头大耳,倒是机关枪似的,突突突,突突突,没个停。他一边嘴唇上下翻飞,一边朝边上的李大荣瞅了一眼,我发现他的唾沫星子仍然径直朝我奔过来。
我估计贾狂潮的眼神不好,我明明把笔和笔记本放在酒杯旁边,我明明右手一直握着笔,他为什么还要老是说叫我拿出笔记本赶紧记呢。有时一想到他那猴急的样子,我就有点想笑,但在心里笑了几秒钟后,我发现我的的笑就会黯淡下来,我会看见一个人正饿着肚子想吃又不想吃,又困又累,恶心反胃,但他却握着笔,正设问提问,正倾心聆听,正奋笔疾书,我觉得这个人才是真正可笑的。
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我想,也许是刚刚下飞机的原因。也许是时差的原因。我就是觉得很困很累很是疲乏,8个多小时的飞机将我坐晕了。
凌晨三点起床,往首都机场赶,六点多的飞机,飞到莫斯科时,当地时间已是下午的二时左右,肚子里很空,人很恍惚,整个人有点踩在棉絮上的感觉,摇摇欲坠。当然,这样的感觉五个诸暨人里面三个是有的,吉小如、苗子、晨越。而吉小如比其他两位显得更疲倦,因为在北京的那晚,陌生床,陌生的时间和地点,又怕睡过头,压根就没睡觉,这样算下来,几乎就是两天两夜没有睡了。
是的,我就是吉小如。面对众多的中国老乡,面对中国饭店,我一度怀疑自己是在国内,直到贾狂潮用他潮水一般的催促声把我催醒,再催醒。
既然催醒了,想睡觉就没有了任何可能性。我原以为至少坐了8个多小时的飞机的我们,应该能得到最起码的休息,至少应该赶紧先让我们睡一觉,但我错了。贾狂潮晃动着他的大脑袋,伸长他的手,然后挥舞着说,赶紧的赶紧的,趁热打铁,他们都在中国饭店等着呢。说完他用眼神瞄了瞄李大荣,李大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们,咽了一下口水,却什么话也没说。
李大荣不说话,就意味着接下来就是贾狂潮嘴里的趁热打铁了。
从这一顿饭开始,我才知道,趁热打铁的意思就是趁着饭还是热的,赶紧采访,把这个人物的故事采访完时,饭就凉得跟铁一样了。记得老家有一句话叫铁冰冷,是的,跟铁一样冰冷。在11月的莫斯科,一出门,狂风怒吼,雪花肆虐,已经是零下的温度了。而房子里桌子上,尽管有着足够的暖气,但饭和菜冷却的速度却依然很快,至少在我还没有采访完一个人时我就知道了。
看着一桌凉掉的菜,我发现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心底里升上来,再升上来。尽管这些菜已经是残羹剩汁,但不是我弄残它们的,有好几个菜我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说实话,我讨厌这样的吃饭,这其实不是吃饭。或者说,吃饭的不是我,或吃饭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