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里来了一个卖黄呢夹克的。这买卖人懂心理学,卖男装却往女工车间里钻。姐妹们叽叽喳喳地将他围住,看货的看货,品评的品评,讨价的讨价。说实在的,货色还真不错,价钱也比外面便宜,并且,拖欠几天也行。式样嘛,更不用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几个姑娘心里想的啥不太好猜。几个年轻媳妇想,自家男人穿上它定能增添不少潇洒;几个半老徐娘想,俺那死老头子穿上它,定能年轻十岁……衣服一件一件卖出去,女人们嘻嘻哈哈地乐。安秋也停了手里的活儿,但她没上跟前,只在那儿远远地耐心地看。她想起了自己的“鬼”,他就喜欢这么一件呢子夹克,那颜色,那样式,他穿上一定很合适很漂亮。可他不争气,他服刑去了。那贩子的皮包越来越空。安秋终于忍耐不住,她不由自主地凑过去。“大姐,看看吧,啊,便宜着哩。看看吧,没几件哩!”贩子说着就顺手递过来一件。她伸手接住,想打开看,她身旁的王海霞就说:“安秋,这都是男装!”她立刻像拿了火炭一般把衣服放下了:“啊,啊,我以为……”她尴尬地笑了笑,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贩子看了看王海霞,满腹疑惑。她避过贩子的眼神,回到自己的机台,机械地摇起机把织了起来,可是没几下,就断线了。
她就接线。那边的买卖声一阵阵传来,她的心里又焦急又不安。的确,那是男装,可她也有男人啊。他还有一年就能回来。监狱的管教干部来信说,他在那里表现得不坏,还得到几个月的减刑。三年了,她靠自己的工资养活自己和孩子。她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难,遭到那么些白眼。可现在她似乎都忘掉了。她的心被那件黄色的呢子夹克撩拨得痒痒的。女人打扮男人,给男人打件毛活儿啊,买件衣服啊,似乎是一种瘾,似乎比装扮自己还尽心。因为那里藏着些许的甜蜜,些许的柔情。她已好几年没有这个体验了。她的眼睛不时地向那边瞥着。她看到那贩子站了起来,开始收拾包裹。她的心里立刻蒙上了一阵失落和遗憾。突然,那贩子又喊了起来:“还剩一件了,有没有要的啦?有没有要的啦?”他的手里高高地擎着最后一件黄呢夹克。她的心狂跳起来,眼睛紧紧盯着那件衣服。“没有要的就走了啊!”贩子走到门口了,她突然高喊一声:“等一等!”贩子站住了,女工们也都惊异地望着她。她急步来到贩子跟前,呼吸有些急促:“我要!”贩子望着这个奇怪的买主,懵懵懂懂地把衣服递给她。她说:“你明天来取钱吧,我叫安秋!”贩子走了,她把衣服紧紧捧在胸前,昂着头,谁也不看,一步步向自己的机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