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祐十六年,后梁贞明五年,前蜀乾德元年,吴武义元年,南汉乾亨三年,契丹神册四年
息兵
越国国主刘岩依赵光裔、杨洞潜之意,改国号为汉,史称南汉,立越国夫人、楚王马殷之女为皇后。梁帝朱友贞闻听此事后,大为恼怒,当即下诏罢免了刘岩的所有官爵,加封吴越王钱镠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令其出兵讨伐刘岩和淮南。
钱镠接到诏书后,对于出兵南汉,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但出兵淮南,则正合其意,便以钱传瓘为诸军都指挥使,令其率战舰五百艘自东州出击淮南。徐温闻讯,连忙遣舒州刺史彭彦章及裨将陈汾率兵迎击。
大军离开扬州后,徐温又把严可求找了来,商议吴王称帝之事。严可求道:“说实话,吴王一再推辞称帝,我原本以为他是故意谦让,不过是虚礼而已,现在看来,严某是弄错了,吴王根本就无意于称帝。为今之计,只好请国公亲往扬州,联合所有武将文吏、藩镇大使,联名上书,恳请吴王称帝。”徐温大悟,连忙自金陵前往扬州,依照严可求之计,联合众将吏,恳请吴王称帝。但吴王杨隆演仍然一再推托,一直拖到四月份,才勉强答允。不过,他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不称皇帝,只称吴国国王,可以以天子之礼建宗庙社稷,设置百官。徐温见其坚执,不好太过,只得依从。
就这样,吴王杨隆演终于即位为吴国国王,大赦境内,改元武义,追尊杨行密为孝武王,庙号太祖,追杨渥为景王,庙号列祖,尊其母为王太妃。拜徐温为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封东海郡王,以徐知诰为左仆射、参知政事,严可求、骆知祥分别为门下侍郎、中书侍郎,并为丞相,以殷文圭、沈颜为翰林学士,以卢择为吏部尚书,李宗、陈璋为左、右雄武统军,柴再用、陈绍为左、右龙武统军,王令谋为内枢密使。随后又加封江西的刘信为征南大将军,鄂州的李简为镇西大将军,抚州的李德诚为平南大将军,庐州的张崇为安西大将军,海州的王绾为镇东大将军,并称“五大将军”。
吴王宗室子弟皆封郡公,立其弟杨濛为庐江郡公,杨溥为丹阳郡公,杨浔为新安郡公,杨澈为鄱阳郡公,立其子杨继明为庐陵郡公。
就在杨隆演即位吴国国王的当天,常州报来军报:吴越军在狼山江大败吴军,彭彦章阵亡!
当日,钱传瓘与彭彦章战于狼山江。吴越军每一船上都载着石灰、豆粒及沙子,吴船乘风而进,钱传瓘令吴越军避开,等吴船一过,随即自后跟随。吴军只得掉转船头逆风而战,钱传瓘趁机命吴越军顺风扬灰,吴军皆被石灰迷了眼睛,无法睁眼。两军船舷相接之际,钱传瓘又命吴越军在自己船上撒沙子,朝吴军船上抛撒豆粒。豆粒被鲜血所浸,变得极为光滑,吴军一踩上去,皆被滑倒。一时间,吴军人人趔趄不止,战船之上,皆是东倒西歪、睁不开眼的军士。钱传瓘随后又下令顺风纵火,焚烧吴船,致使吴兵大败,死伤惨重。彭彦章属下吴兵全部战死,他只好只身奋力苦战,战到后来,枪头也折掉了,浑身上下,数十处伤口喷着鲜血。他自知不免,只得拔出宝剑,自刎而死。
就在彭彦章苦战的同时,陈汾却率大军远远地观望着,自始至终未发一兵一卒救援彭彦章。
此一战,吴越军俘获吴军裨将七十多人,斩首千余级,焚烧战舰四百多艘。
徐温当即传令:将陈汾斩首示众,抄没其家财,以其一半赐给彭彦章的家属。随后,便欲亲率大军迎战钱传瓘,以报狼山江之仇。不想,大军出发之际,突有高季昌使者来到扬州,说是楚军正在攻伐荆南,请求吴国救援。
徐温知道,高季昌素有大志,近来已不再供奉大梁了,而且他还与襄州的孔勍重修旧好。此时,吴国刚刚立国,若能与高季昌结盟,必会大利于吴国,于是,便答应了荆南使者的请求,命陈绍率洪、吉、抚、信步兵自浏阳进攻潭州,又命李简等率水军进攻复州。
陈绍接命后,当即率军进入了潭州境内。楚军闻讯大恐,连忙从荆南撤军了。李简率军进入复州后,也大败楚军,并将其知州鲍唐生擒而回。
徐温既已无后顾之忧,便和徐知诰一起率大军直奔常州。吴军士气大盛,一路报捷,大败吴越军于沙山。此时,钱传瓘正率领三万吴越军围攻常州,徐温立令陈璋率水军自海门顺江而下,攻击吴越军后翼,两军会战于无锡。
决战前夜,突有一将自吴越军中率其亲军二百余人,高举白旗,来到吴军营前。徐温接报,亲至营门观看,原来是吴军叛将曹筠。曹筠一见徐温,慌忙滚鞍下马,连连请罪。徐温却满脸笑容地拉着他的手,亲热地接到帐中。曹筠谢罪罢,即将吴越军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徐温。
次日,两军大战。不想,战酣之际,徐温突得大病,发烧不止,根本无法指挥作战,而吴越军却直攻吴军中军。一时间,飞矢如雨,喊声动天,吴军各军因没有主帅号令,皆不知如何迎战,当时就乱作一团。徐知诰见状,赶忙将中军大旗移到左侧,找了一个相貌与徐温相似的军卒,穿戴上徐温的甲胄、战盔,发布自己的号令,吴军这才稳定下来。
徐温休息了一会儿之后,感觉稍稍好了些,便挣扎着走出大帐,观看战况。他发现,吴越军所处正是下风,此时,天气久旱,草木干枯,正宜火攻,便急令吴军乘风纵火。不一会儿,大火熊熊而起,趁着风势直朝吴越军扑去。吴越军大恐,只好纷纷后退,许多兵士逃避不及被活活烧死,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吴军乘势追杀,吴越军大败,何逢、吴建等将战死,仅被斩首者就多达一万人。钱传瓘见大势已去,只好率残军慌忙南逃。吴军自后急追,一直追至山南,又是一阵斩杀。
与此同时,陈璋也大败吴越军于香湾。
徐知诰见吴越军大败,献计道:“儿臣愿亲率步兵两千,假扮浙军,随杭州败军东行,趁机袭取苏州。”
徐温道:“计策虽然不错,但我此时只想止战息兵,你的计策恐怕用不上了。”
徐知诰与诸将大奇,纷纷上言道:“浙人所仰仗的就是战船,眼下正是大旱季节,水道皆已干涸,此乃天亡钱镠之时。我军正宜发挥步军、骑军之优势,一举而歼灭浙军啊!”
徐温抚膝叹道:“天下战乱太久了,百姓已穷困至极,我不想再把兵祸加给他们了。再者说,钱公也绝非轻易可取的,一旦与之决战,必然兵祸不断,那才是诸君心忧之时啊!不如趁着我军大胜、浙人正有惧意之时,息兵罢战,使两地之民各安其业,君臣高枕,岂不乐哉!多杀又有何用呢?”说罢,即令全军班师。
吴越王钱镠闻听徐温此言后,心中大为感慨,连声说道:“徐公真乃仁人也!”
徐温回到扬州后,便遣使者将钱镒等吴越战俘全都放回了杭州,并以吴王的名义呈递给钱镠一封恳求修好的书信。钱镠大喜,也把吴将李涛等放归扬州,并遣使前往扬州签订休战盟约。自此,吴国休兵息民,三十余州百姓皆得以安居乐业,长达二十余年。
吴、吴越修好之后,吴王、徐温又屡次劝钱镠立国称王,但钱镠始终没有建国。
在杨行密的几个儿子之中,庐江公杨濛最有才气,但胸无城府,心直口快。有一次,他竟然当着许多人的面发牢骚道:“吴乃我杨家之国,可如今,却为他人所有,真是咄咄怪事!”徐温听说后,心中极为不悦,不久,他就让杨隆演把杨濛调离了扬州,以其为楚州团练使。
与杨濛相反,吴王杨隆演性格沉厚,恭良谦恪,对于徐温父子专政,从未有不平之意,对于军政大事也从来不发一言,一切但凭徐氏父子作主,故而,与徐温父子一直能相安无事。奇怪的是,杨濛被调离扬州之后,杨隆演再也没现笑脸,终日里低着头饮酒,很少进食,致使身体每况愈下,竟郁郁而终,时年尚不满二十四岁。
徐温接到噩耗后,连忙自金陵赶赴扬州办理后事。升州行军司马徐玠劝道:“蜀先主临终托孤武侯曾言:‘嗣子不才,君宜自取。’如今,杨氏诸子哪一个能当大事,主公何不趁机自立?”
徐温正色道:“徐某如果有意取之,当年诛杀张颢之时即取了,哪还用等到今日?即便杨氏没有男儿,只要有女儿,我也当立之为王。公等莫要妄言,再有妄言者,定斩不赦!”
徐温嘴上虽然如此说,但在立谁为王上,却又有一番心思。按说,杨隆演薨逝后,其弟杨濛以次当立,但严可求暗地里对徐温说道:“庐江公年长,也颇有才学,且对徐公一直都有怨言,决不可立,不如立丹阳郡公为王。”
此言正合徐温之意,就这样,杨行密第四子丹阳郡公杨溥就被立为吴王了。杨溥袭位后,头一件事就是依照徐温之意将升州大都督府改为了金陵府,以徐温为金陵尹。
夹河之城
胡柳之战使得晋、梁两军皆伤亡较大,两军都需要休整。晋王李存勖便将大军屯扎在德胜,令符存审在黄河南北各筑一城,分别遣重兵把守。因其夹河为城,故军中皆称之为“夹城”。如此一来,南北输送粮饷、辎重、军士,就方便多了。
周德威阵亡后,李存勖让符存审接替周德威为内外蕃汉马步总管,让李嗣昭暂掌幽州军府。一切安顿好之后,李存勖就回太原了。
李存勖到太原后,张承业照例为他设宴接风。宴上谈及王缄之死,众宾客不免唏嘘惋惜。
酒酣之际,李存勖举杯起身道:“德胜军中现缺一掌书记,本王现在就以一杯水酒,于在座诸位中聘一书记。”说罢,即手举酒杯径直走到节度支使卢程跟前。卢程心中暗喜,连忙起身,正要接过酒杯,不料,李存勖却摇了摇头,笑道:“卢公曾言,文翰非你所长,掌书记一位还是冯先生合适。”遂走到冯道跟前,微笑着示意冯道起身接杯。
冯道连忙起身,低声说道:“在座诸公,论名望,论才能,冯道皆有不及,冯道决不敢接此大任!”
李存勖正色道:“冯公请勿谦让,此位非君莫属!”
冯道看了看卢程,又看了看卢汝弼,还是不敢接。张承业故意寒着脸说道:“晋王既然有命,冯先生难道要抗命吗?”
冯道这才郑重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卢程心中极不是滋味。
张承业提醒李存勖:“潞州乃战略要地,不可一日无帅,应当令李嗣昭尽早归镇。”李存勖遂自领幽州卢龙军节度使,让李嗣昭仍回潞州,幽州军府之事,则遣中门使李绍宏暂时负责。
李绍宏,本姓马,原为太原府宦官,深得李存勖宠信,故而就被李存勖收为了养子,并被赐姓名。
李绍宏原与孟知祥、郭崇韬俱在中门,参管机要,李绍宏被调往幽州后,中门使一职就空了出来,李存勖有意升任姐夫孟知祥为中门使。不想,孟知祥听说后,极为惧怕,所谓伴君如伴虎,此前担任中门使的吴圭、张虔厚皆获罪,因而他生怕自己会重蹈覆辙,便将这一担忧告诉了夫人琼华郡主。琼华郡主一听,连夜前往晋阳宫向其母曹太夫人求情。曹太夫人不好拂逆她,便以孟知祥需要历练为由,让李存勖将其调往军前。
李存勖不敢违抗母亲之命,对孟知祥道:“孟公既想避让,当举荐一人来替代你。”
孟知祥说道:“郭崇韬干练、周全,远胜知祥!”
其实,李存勖也早有此想,自郭崇韬为中门副使以来,明敏而有智略,临事敢决,典掌事务极为廉干。
李存勖遂以孟知祥为河东马步都虞候,郭崇韬为中门使。自此之后,郭崇韬便开始专典机密了。
张筠自相州逃回大梁后,一直无事可做,终于找了个机会,得以请赵岩来府赴宴,张筠自然殷勤相待,并特意让一位少年进歌献酒。赵岩见这少年长得眉清目秀,一副歌喉极为动听,不禁大为喜爱,便问张筠此少年的来历。张筠介绍道,此子姓王名峻,字秀峰,相州安阳人,是他在相州任职时偶然发现的,并表示愿将此子赠送给赵岩。赵岩大喜。
张筠此举果然奏效,次日,梁帝朱友贞就颁下了诏书,升任张筠为雍州永平军节度使、检校太保,行大安尹,也就是长安尹。张筠一升数级,骤然得到长安大镇,不禁喜出望外。他当然知道,这都是用王峻这个少年换来的。
对于王峻,赵岩不但对其宠爱有加,还经常让他参与府上及朝中之事,王峻也颇感得志。
赵岩自从得知胡柳之战中晋军并没有占到太大便宜且晋军名将周德威阵亡的消息后,心中大感安慰,他劝梁帝朱友贞下诏,催促贺瑰尽早出军,将晋军赶过黄河,以解身侧之忧。
贺瑰接诏后,当即调集大军,一面百道俱进,急攻德胜南城,一面令梁军用竹索将十余艘艨艟战船连在一起,以阻断自北岸南来的晋军救兵。艨艟战船皆蒙着厚厚的牛皮,其上设有许多瞭望孔和箭格,远远望去,宛如有许多城堡横卧于黄河之上。
李存勖连忙从太原赶到军前,亲自率军救援德胜。大军行至黄河北岸,即为梁军的艨艟战舰所阻,无法渡河。李存勖耳听得南岸一阵紧似一阵的战鼓声、呐喊声,眼望黄河中严阵以待的巨型艨艟,直急得心如火燎,恨不得插翅飞过大河去。他紧急在军中悬赏,寻找水性好的士兵,以渡河打探消息。不一会儿,马万、马破龙兄弟就被带到了李存勖的跟前。马氏兄弟乃澶州人,自幼在黄河岸边长大,水性极好,平日里游渡黄河,犹履平地一般。
马氏兄弟二人领命而去,半个时辰后,马氏兄弟又安全地回到北岸,带回了南城守将李周的话:“攻城梁军有十几万人,城内矢石将尽,随时都有被攻陷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