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祐十三年,后梁贞明二年,前蜀通正元年,契丹神册元年
魏州之战
徐温自掌淮南军政大权以来,一直担心杨行密元勋旧将对自己不服,为求自安,他决定让自己的长子徐知训代自己坐镇扬州,他则率大军出居金陵,如此,他既可控制中外,又可自保无虞。于是,他便请吴王杨隆演授他为管内水陆马步诸军都指挥使、两浙都招讨使、侍中、齐国公,自请镇守润州,以升、润、常、宣、歙、池六州为其辖属,同时又任用徐知训为淮南行军副使、内外马步诸军副使,当然,军国大事仍由徐温遥控决策。杨隆演一一应允。
不过,徐温对徐知训的才能总是有些不放心,特意将严可求留在了扬州,让他辅佐徐知训。
果然,徐温离开扬州还不到两个月,扬州就出事了——宿卫将马谦、李球因得罪徐知训,惧其报复,竟抢先发难,将吴王杨隆演劫持到了城楼之上,逼迫吴王发兵讨伐徐知训。
徐知训听说后,吓得面无人色,当时就想出城逃走。严可求谏阻道:“军城有变,郎君身为辅臣,若先弃众自逃,那么,众将还能依靠谁呢?郎君莫慌,老夫已遣人前往润州去请朱副都统了。”
徐知训一听朱瑾就要来了,这才勉强稳住了心神,令府中亲军严阵以待,等待朱瑾的到来。当夜,众人皆如临大敌一般,既紧张又恐惧,而严可求却如无事人一样闭户而寝,鼾声如雷。众人见严可求如此,方才稍安。
次日一早,朱瑾从润州赶了回来,徐知训这才安稳下来,忙问朱瑾怎么办。朱瑾问道:“乱军在哪里?”
有军士禀报:“马谦、李球正率叛军列阵于天兴门外。”
朱瑾当即跨乘“雪狮”宝马直奔天兴门,独自登上城楼,用手指着叛军大呼道:“宵小之辈,竟敢谋乱,有胆量者,来与朱某较量一下!”
乱兵循声看去,只见“金甲吕布”全身披挂,手持钢槊,威风凛凛地站在城楼之上,恰如天神一般。乱兵不禁心胆俱裂,当时就乱成了一团,不多时,就呼呼啦啦地散去了一多半。
严可求道:“叛军军心已乱,请郎君速速出击!”
徐知训此时胆子突然大了起来,当即率军冲出城门。乱军见状,皆溃散而去。马谦、李球大惊,连忙用利刃指着杨隆演对徐知训叫道:“快快退后,否则,我就把吴王杀了!”
徐知训理都不理,紧拍坐骑冲了过去,一剑一个,将马、李二人刺死了。再看吴王杨隆演,已然昏倒在地。
光阴荏苒,此时,朱瑾在淮南已定居二十多年了!当初,他还是一个志在天下的年轻诸侯,如今,已是年近半百、寄人篱下的一介过客了,一腔豪情也早已消磨殆尽,整日里守着爱姬、宝马度日。
朱瑾有一爱姬,名唤小桃,是扬州出了名的美女,不仅长得小巧玲珑、美艳无比,而且极善歌舞,真正是歌甜舞美,让人醉心。徐知训自随朱瑾学习兵法武功以来,最初几年尚算勤勉,对朱瑾也极为谦恭,以师礼相待。长大之后,就对小桃大为垂涎了,竟趁着朱瑾不注意时,与她眉来眼去、动手动脚,不过,他终究对朱瑾有些忌惮,一直未敢太过分。
徐温离开扬州,让他代为秉政之后,他终于找到了机会。他趁着朱瑾外出巡视军情之机,跑到朱瑾府上,和小桃成就了好事。自那之后,有事没事他就让朱瑾外出公差。
马谦、李球之乱平息后,他更是一如既往,让朱瑾外出也就更频繁了。所谓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终于让朱瑾发现了。朱瑾大为恼怒,但为了顾全师徒情义,又不想家丑外扬,他还是忍住了,只是将徐知训叫到家中训斥了一番。徐知训却恼羞成怒,起初他还只是想将朱瑾调离扬州,后来竟动了杀心:他不但要霸占小桃,而且要将“雪狮”宝马占为己有!于是,他暗暗收买了数十个杀手,让他们趁夜摸进朱府将朱瑾杀掉。不想,这些杀手根本就不是朱瑾的对手,不但没能杀掉朱瑾,反而全让朱瑾给杀了。朱瑾知道这是徐知训所为,为了顾及他的脸面,仍然没有声张,只是悄悄地把这些杀手的尸体掩埋在了朱府之后的树林里。
不想,徐知训不但未有收敛,反而恨意更浓了,时时寻机报复。
再说朱梁,自从刘浔被梁帝所逼,率军出城袭击镇、定之军被击败回莘城之后,梁军众将这才改变了看法,认为刘浔的主张是正确的——晋军实在是太强大了,此时确实难以与之决战。故而,莘城梁军上下一心,坚守待机。但是,坚守了还不到半个月,梁帝朱友贞就不耐烦了,连连催促刘浔出城决战,刘浔只好找各种理由搪塞,仍然坚壁不出。
春节过后,天气突然变得异常寒冷。一日,刘浔给梁帝写奏表,正在他搜肠刮肚地寻找不能出兵的借口时,突有探马来报,说晋王李存勖留下副总管符存审守营,他自己先回太原去了。
其实,刘浔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他知道,晋王李存勖以仁孝闻名,无论军务多忙,都要隔一段时间回太原去看望二位太夫人,更何况是春节了!刘浔认为,这个消息不会有假,当即重写奏表,请求攻袭魏州。朱友贞见刘浔主动要求出击,心中大喜,回书道:“朕今扫境内之军以委托刘公,社稷存亡,在此一举,请刘公勉之!”
刘浔先令澶州刺史杨延直率兵一万到魏州与他会兵。杨延直遵令,连夜就出发了,子夜时分,抵达魏州城南。李嗣源闻报,亲率五百横冲骑悄悄出城,绕到梁军背后突然出击。梁军大惊,皆以为中了晋军埋伏,竟溃乱而走了。杨延直好不容易才将乱军收聚在魏州城东,但已损失了一千多人。
天刚放亮,刘浔便率十余万大军抵达魏州城东,听罢杨延直对昨夜一战的汇报,刘浔就更加坚信李存勖确实已回太原了。正当他分布各军准备攻城之时,魏州城突然响起了战鼓声,紧接着,魏州城门大开,一彪军马高喊着杀声呼啸而出,当先一员大将金盔金甲,正是“横冲将军”李嗣源!他的左边有李从珂、高行周,右边有石敬瑭、袁建丰。
刘浔正要挥军迎战,突然间,梁军右边号炮连响,鼓声大作,晋军伏兵骤起,当先一人银袍银甲,神态儒雅悠闲,正是晋王李存勖!他的左边有史建瑭、元行钦,右边有李建及、夏鲁奇。
刘浔面如土色,大惊道:“李亚子犹在此地!坏了,中计了,快,传令各军速速后撤!”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号炮,竟有大队晋军自梁军后面杀出,当先一员大将,乃符存审!
不一会儿,三路晋军皆列阵完毕:李存勖列阵于西北,符存审列阵于东南,李嗣源列阵于西南,各阵皆有四五万军马。梁军大惊,皆面露惊恐之色。刘浔此时反倒冷静了下来,立令传令兵挥动令旗,欲将梁军列为圆阵,准备四面迎敌。
李存勖凭高而望,见梁军中有一人手执大旗在阵中来往驰奔,对左右说道:“此人必为刘浔传令者,谁能为我将此人擒来?”话音刚落,一员小将拍马而出,手舞钢槊直冲敌阵,梁军不防,被他接连扫倒了数人。眼看着他就要将执旗者生擒,飞马回镇而去,梁军阵中,李行立、李行建兄弟恼怒至极,一左一右,直奔晋军小将杀了过去。
李氏二兄弟虽然年龄不大,但都骁勇过人,曾令晋军士卒闻名丧胆。此时,晋军兵士一见二人夹击晋军小将,吓得脸都变色了,全都连声惊呼。晋军小将闻声回头,见李氏兄弟杀来,猛一用力,将执旗梁兵连同梁军大旗扔到了马前,手执刚槊迎战二将。令晋军兵士惊奇的是,晋军小将一人力战梁军两员骁将,竟然丝毫不落下风!战至二十多个回合,晋军小将一槊就把李行立打下马来。李行建大惊,正要勒马回走,晋军小将又一把把他擒到了马上,俯身又拉着李行立的衣领,奔回了本阵。晋军齐声呐喊,连声称好。
李存勖认得这员小将,姓侯,名益,汾州平遥人。李存勖第一次知道侯益是在攻取柏乡之战中,他匹马单槊,生擒六名梁军军校,李存勖当时就破例擢拔他为马前直副兵马使;第二次是在攻袭建州之时,侯益第一个登上城墙,但被礌石砸伤了右脚,是李存勖亲自为他敷的药,伤愈后,即将他升为了护卫指挥使。这一次,侯益又是匹马夺旗擒将,大挫梁军士气,李存勖当阵即宣布擢升他为马前直指挥使。
李存勖见三路大军已将梁军合围,立令各军开始合击。梁军三面受敌,撑了没多久,阵形就乱了。刘浔见状,只得率数十名亲骑突围而走,其他梁军骑兵见状,也纷纷夺路而逃,死伤大半。最为悲惨的要算梁军步军了,七万多步卒就好像网中的鱼虾一般,任凭晋军捕捞屠杀,真正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侥幸逃出战场的梁兵,又被李存勖事先准备好的游骑四处追杀……
此战,梁军四万多骑兵损失接近一半,七万多步军损失了大半!刘浔又悔又痛,无奈之下,只好收集残军退保黎阳。
太原城下
梁军魏州大败的消息传至大梁后,朱友贞直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对张氏兄弟与赵岩说道:“大梁休矣!”
张汉杰道:“为今之计,只好一面令王檀火速北渡黄河,以阻挡晋军南渡;一面下诏令各镇加紧募兵,在黄河之南布置防线。”
朱友贞叹道:“也只好如此了!”
正在这时,王檀突然有使者到了,并急急呈上一份密疏,朱友贞连忙拆开浏览,只见其上写道:“晋军新近大胜,太原必然无备,臣欲率军远袭,一旦成功,李亚子根本也就失去,大势定可逆转!”
朱友贞看罢,连呼:“妙计!奇计!”当即颁诏,准许王檀便宜行事。王檀大喜,当即联络河阳节度使谢彦章、汝州防御使王彦章,并亲往河中、陕州、同州,很快便集结了五万兵士,随后即率军昼伏夜行,悄悄出了阴地关。当晋人发觉时,五万多梁军已然出现在太原城下了!
此时的太原城果然没有防备!张承业初时还有些不信,直到四面杀声响起时,他才醒悟过来。此时,太原城只有不到三千军士,其中包括贺德伦的数百个魏州兵!
张承业虽慌未乱,立令全城兵民都上城墙抵御梁军,甚至连十几岁的少年都用上了。
安金全此时正在太原养病,一听说梁军来攻,连忙拖着病体求见张承业,说道:“太原乃我根本,太原若失,则大事去矣。安某虽然年老有病,但又怎可置国家安危于不顾呢?请张公打开军库,给我些兵器、铠甲,让我出击梁军。”
张承业答应了他,令人打开军库,准许安金全随意拿取。
王檀知道,大军远来偷袭,最要紧的就是速战速决,便与王、谢两位将军亲自督战。但太原城墙实在坚厚,而且去年为防备刘浔突袭,又准备了完善的防御设施,此次正好派上了用场。因而,梁军只是攻进了羊马城,却始终难以攻入城内。
贺德伦属下的魏州兵闻听梁军攻城,纷纷缒城逃入梁军。张承业大惧,他担心贺德伦里应外合,只得遣人将贺德伦捆了起来。贺德伦让人把张承业叫到跟前,从容地说道:“大梁待我不薄,却因我而失魏博,此事虽然非我所愿,却也无可奈何。贺某本想窝囊度日,了此一生,不想突然有此变故。贺某知道,张公一直对贺某心存疑虑,既是如此,贺某再苟活又有何意义,只求张公将我首级割下,装入木盒送给梁军,并在盒上刻上‘梁将贺德伦’,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唉,人世间走了一回,总得有个归处吧!”
张承业说道:“将军来去明白,张某就谢谢贺公了。”遂将贺德伦斩首,并依照贺德伦要求将首级坠下城去。王檀知道后,甚是后悔,他心想:若是事先能与贺德伦取得联络,则取太原易如反掌也!
前几天,太原军民刚刚听说,他们的晋王在魏州大胜梁军,俘斩了近十万梁军,他们还听说用不了多久晋王就可攻破大梁了,因而当梁军突然来攻太原之时,他们还有些怀疑,不禁慌乱。张承业告诉他们:“梁军偷袭太原,这是他们黔驴技穷了。不过,你等不必担心。梁军远来,一来粮草不多,二来担心会被我军抄了后路,军心肯定不稳。我们只要撑个一两天,援军肯定会到来的。”自此,城内军民上下一心,拼死相抗。
天色暗下来后,安金全率领其子弟及旧将数百人,从北门悄悄出城,突然向羊马城内的梁军发起冲击。梁兵误以为晋军援军到了,皆大惊失色,纷纷后撤。
潞州昭义节度使李嗣昭闻听太原有梁军来攻,急令牙将石君立率五百骑军救援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