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韬接令后,只得收拾残军赶往兴元,半路上正遇着唐道袭大军。温韬见蜀军势大,一看到蜀军的大旗,就溃退了。刘知俊、李继崇得知消息后,连忙率军救援温韬,刚过青泥岭,就遇见了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温韬。
温韬一见刘知俊、李继崇就心有余悸地说道:“二位将军,蜀军有好几十万,你们带了多少军马?”
刘知俊不答反问:“蜀军主将是谁?”
温韬答道:“好像是唐道袭。”
刘知俊的黑脸微露笑意,转头对李继崇道:“唐道袭一介嬖臣,又怎会打仗?”
李继崇点头称是。
刘知俊稍一沉吟,即令斥候向前打探消息,然后对李、温二将道:“我军刚刚走过的青泥岭,地势险要,易于设伏,两位将军各率所部至右侧山岭埋伏,刘某率一部至左侧山岭埋伏,待蜀军全部进入谷中,看我举黄旗,即用火箭、滚石居高临下远击;看我举红旗,即挥军冲杀。”
李继崇连称妙计。
各路岐军按照刘知俊的军令刚刚埋伏下来,斥候就相继回来了。刘知俊听罢探报,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原来唐道袭已和王宗侃、王宗贺会兵一处了,也就是说,即将进入青泥岭的蜀军竟有十二万人之多!
刘知俊当即遣人前往右侧山岭,将蜀军实情告诉了李、温二将。
温韬听罢报告,吓得脸都白了,哆嗦着嘴唇对李继崇道:“我军统共不到三万人,以一敌四,能行吗?我们不如撤吧!”
李继崇板着面孔道:“温将军不要怕,其实打仗就和盗墓一样,凭的就是胆量。现如今,我们占据着地利,又何必惧怕呢?”
温韬脸一红,嘟囔了一会儿,就不再吭声了。
半个时辰过后,蜀军抵达青泥岭。王宗侃一看青泥岭的地势,心中直犯嘀咕,对唐道袭说道:“青泥岭地势极为险要,倘若岐军在此设伏,对我军将极为不利,不如令大军撤出险地。”
唐道袭一哂:“温韬区区万人不到,他一介盗贼,能见过什么阵仗,即便设伏,又有何能为?”
王宗侃道:“刘知俊颇为知兵,不可不防!”
唐道袭道:“斥候探报并未发现刘知俊所部。再者说,即便刘知俊到此,别人怕他,唐某却并不将他放在眼里!传令各军,火速通过青泥岭!”
王宗贺说道:“侃公所言有理,还请唐公再考虑考虑!”
唐道袭一张俊脸当时就拉了下来,说道:“你们是不是认为唐某太年轻了,不堪带兵啊?”
王宗贺望着唐道袭,眼前突然闪现出王宗佶的身影来,连忙说道:“不敢不敢,唐公言重了。”
就这样,十二万蜀军相继进入了青泥岭山谷。刘知俊大喜,高高举起了黄旗。霎时间,两侧山岭火箭齐发,山谷中的杂草、树木登时就引燃了,不一刻,整个山谷就成了火场,烈火熊熊,浓烟滚滚。唐道袭大惊,连连呼喝后撤。刘知俊命军士将事先准备好的滚石推下后,即令亲兵举起红旗。岐军一见,全都高呼着杀声奔下山岭,向蜀军扑了过去。蜀军登时乱成了一团,哪里还敢迎敌,只恨不得再多长出两条腿来,尽快逃出生天。
唐道袭跑得最快,策马直奔兴元而去。王宗侃见岐军并不太多,本想稳住溃军,但兵败如山倒,哪还有人听他的!无奈,王宗侃只好对王宗贺等将道:“步军都指挥使王宗绾率安远军正驻扎在西县,我们收集散兵退往西县吧!”众将听命,率溃军直奔西县。唐道袭听说后,也改道奔西县而去。
青泥岭之战后,大多蜀军已溃散而去,逃到西县的蜀军兵士只有不足两万人,而且斗志全无。刘知俊、李继崇得到探报,率岐军乘胜追击,将西县团团围了起来。蜀军诸将见形势危急,皆欲退保利州。但王宗侃不同意,他激励众将道:“失了兴元,安远也就不保了,利州也必将成为敌境,因此,我们必须死守兴元!我料圣上马上就会派发援军的。”
不出王宗侃所料,败报报至成都后,王建虽然又气又怒,但还是急令昌王王宗岁、定戎团练使王宗播火速救援西县。
近十万蜀军很快就抵达了兴元,屯于廉州、让州之间。王宗侃见援军到了,当即派人突围而出,约王宗岁、王宗播里外夹击岐军。温韬闻听蜀军援兵已至,劝刘知俊道:“蜀军援兵已至,众寡悬殊,不如退兵吧!”刘知俊立功心切,坚持不退。果然,接下来的一个多月,蜀军连连奏捷,先败温韬于明珠曲,再败李继崇于凫口,后大败岐军于斜谷、金牛、黄牛川,岐军损兵万余,岐军大将李彦琛被王宗播临阵刺死,李彦太、郭存、苏厚等裨将则被蜀军生擒。
温韬毕竟是盗墓贼出身,几次阵仗下来,总算有了些历练,他见蜀军越来越多,便对刘知俊道:“刘将军用兵如神,昭图心服口服。不过,如今我军已不足二万,蜀军却滚滚而来,此时不退兵,再过几天,恐怕想退也无路可退了。”
刘知俊叹道:“岐王待我不薄,我怎可不尽心竭力?西县乃兴元屏障,只要夺得西县,兴元也就为我所有了。如今西县兵械、军粮已经枯竭,只要再坚持些时日,西县定然为我所有。我军营寨皆占据险要,易守难攻,传令各军,务必坚守营寨,不拿下西县决不退兵!”
温韬一听,不禁又惧又悔,心中暗想:我以巨量金银财宝好不容易换得一镇节度使,如今还没好好尝一尝藩镇诸侯的滋味,却被这个该死的刘黑煞带到这么个葬身之地来,这个买卖实在是太亏了!
其实,不光温韬这样想,就连李继崇等岐军军将也都有了退意。
蜀军捷报报至成都,王建大喜,留下太子监国,竟亲自率大军驾临兴元。王建对王宗岁、王宗播道:“朕久闻刘知俊之名,原本认为他只有匹夫之勇,青泥岭之战让朕改变了看法,看来此人确实是一位知兵的帅才啊!”
王宗播道:“是啊!眼下我军在兴元附近已会聚了十几万大军,刘知俊目前仅剩二万余人,按理说,他早该撤军才是,不想此人牢守寨栅,丝毫没有退军的意思。由此来看,此人不仅是一位帅才,而且其胆略也非常人可比啊!”
王建叹了口气道:“如此大才,我大蜀为何不能得来?”
王宗岁道:“陛下既有此想,何不致书一封,即便刘知俊不降,至少也可动摇其心志。”
王建道:“朕早有此意,已经起草好了。”
当日,王建即遣使前往刘知俊寨中,劝其投降。刘知俊连劝降诏书看都不看,即让人将王建使者赶出了营寨。
王建大怒,特意驰上距西县最近的高坡,用旗语示意城中的蜀军将士。王宗侃等将望见天子大旄,斗志更盛,当即率军自西县鼓噪而出,王宗岁、王宗播等则率援军自外夹攻岐兵。岐军终究是寡不敌众,一连丢失了二十一座营寨。刘知俊见蜀军实在势大,无奈之下,只得解围遁去。
刘知俊接连败阵的消息传到凤翔后,岐王宦官石简颙便不住地在李茂贞跟前进谗言,说刘知俊在梁是有名的常胜将军,如今却不灵了。此人先属时溥,后见时溥失势,便投靠了朱温;朱温待他以厚恩,又是赐予藩镇,又是封王,他最终还是反了。听说他曾在西县与蜀主有书信来往,陛下以倾国重兵托付与他,万一有变,后果将不堪设想。
李茂贞听罢,不禁冷汗淋漓,当即收回了刘知俊的兵权。
李继崇听说后,忙飞骑驰往凤翔,向李茂贞进言道:“刘将军实乃军事大才,青泥岭之战,我军以三万对蜀军十二万,直杀得蜀军四处溃散;后来,蜀军遍地而来,我军左支右绌,实在是应付不过来了,这又怎能怪刘将军呢?蜀主致书于他,他却连封都不曾拆开。刘将军乃天下奇才,走投无路之下才来归我,陛下不应以谗言废之。”
李茂贞这才醒悟过来,当即将石简颙斩首,以安刘知俊之心。随后,李继崇又把刘知俊的家眷全都迁到秦州去了。累卵
刘守光素来庸愚,自打被李存勖、王镕、王处直等六镇推为尚书令、尚父后,不但更加自大骄狂,而且越来越荒淫酷虐。刘守光有一怪癖,特别喜欢听人惨叫,李小喜投其所好,为他专门制作了一个铁笼,刑罚人时,便让犯人坐在笼中,酷吏则在外燎火烘烤。有时,则干脆用烧红的铁刷子剔人皮肤,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刘守光听着犯人那撕心裂肺的惨叫,直觉得通体的舒畅、爽快。燕之士人因而大惧,纷纷逃祸于他境。
刘守光迫不及待地想赶快登基称帝,但不知将吏们的想法。于是,他故意穿了件赭黄大氅登上大殿,问众将吏道:“现今天下大乱,英雄角逐,本王兵强地险,身着此袍而面南背北,像不像皇帝呀?”
李小喜说道:“大王乃天命所归的真龙天子,早就该称帝了,众将士正等着这一天呢!”
其他将吏大都低头不语,只有孙鹤极言不宜称帝,他劝道:“现今内难新平,公私困竭,太原窥视我于西,契丹觊觎我于北,一旦称帝,大梁必会自南面来讨,此时称帝,绝非其时!大王只要养士爱民,训兵积谷,德政既修,四方自会臣服。”
刘守光大为不悦。次日,他竟将铡刀置于大殿之上,大声道:“我称帝之心已定,谁敢劝阻,我就当场把谁给铡了!”
众文武大惊,人人缄口不语,只有孙鹤跪地泣道:“沧州城破之日,孙鹤就该死了,蒙大王垂恩,孙鹤才苟活到今日,我又怎敢因怕死而忘恩呢?孙某实在觉得大王还没到称帝的时候啊!”
刘守光怒不可遏,令军士将其按在铡刀口上,大叫道:“你再不住口,本王就将你一刀一刀地活剐了!”
孙鹤大叫道:“燕王干脆把我杀了算了,也省得让我看见您破国亡身的那一天。”
刘守光恨恨地骂道:“好你个匹夫,竟敢如此诅咒本王,本王可不会让你痛快地死掉。”遂令军士当场以钝刀切割孙鹤的四肢。孙鹤连声惨叫,当殿文武将吏目不忍睹、耳不忍闻,皆掩面捂耳,刘守光却极为惬意。
孙鹤仍在惨呼:“燕王啊,百日之外,必有急兵!你可要小心防御啊!”
刘守光大怒,立令军士将黄土塞到他嘴里,孙鹤犹自呜呜作声,良久,方才没了声息……
自此,就再也没人出言反对刘守光称帝了。
这一年的八月,刘守光终于如愿以偿地做了皇帝,国号大燕,年号应天。奇怪的是,他竟以大梁使臣王瞳为左丞相,史彦群为御使大夫,右丞相、兵部尚书则由两位卢龙幕僚担任,一位是刘元英,一位是刘审交。
刘元英少年时虽以“神童”闻名,但成人之后,一直郁郁不得志,没想到,到了半百之年竟然还做了宰相,心中不免有万千滋味,但总觉得忐忑不安,担心他这个宰相做不了太久。
一日退朝之后,刘元英乘辇回府,行至府门口,就见一白衣道士挑着两口酒瓮迎面而来,边走边歌道:
西邻已富忧不足,东老虽贫乐有余。
白酒酿来缘好客,黄金散尽为收书。
刘元英长年好道,悟性奇高,一见此道士挑着两口瓮,便高声问道:“仙士可是吕真人?”
道士笑道:“宰相就是宰相,果然见识异于常人,见两口瓮,便知两口‘吕’了。”
刘元英喜道:“既是吕真人驾到,烦请到寒舍一坐,指点在下一二如何?”
吕洞宾放下酒担,抬头看了看府门,连连摇头道:“进不得,进不得。刘宰相都不愿进去了,我又何必要进入呢?”
刘元英听他话中有话,当时就明白了他说的什么:昨夜,刘元英酒后与夫人争吵,刘元英在气头上掀了桌子,不想碎碗片砸坏了夫人最为喜爱的珊瑚宝贝,刘夫人当时就大吵大闹,寻死觅活的,整宿都没跟刘元英说话。
刘元英正寻思间,吕洞宾又说话了:“贫道不敢进此门,只求宰相大人能施舍一文钱、十个鸡蛋。”
刘元英忙取出一文钱,又让门人入府去取了十个鸡蛋,一并交给了吕洞宾。吕洞宾单手提起满满一瓮酒,仰口咕咚咕咚地饮干了,然后就把酒瓮横放在了地上。酒瓮咕噜乱滚,吕洞宾一手按住酒瓮,一手将铜钱放在酒瓮侧壁上,然后将鸡蛋一枚一枚地往上垒摞,恰如宝塔一样,垒到第七枚时,已是摇摇欲坠。刘元英连声惊叫:“别再垒了,太危险了!”
吕洞宾笑道:“不险,不险!人居于荣乐之场,脚踏于忧患之地,其危险难道不比这更甚吗?刘公之危,何啻此卵!”说罢起身,扬长而去。
刘元英看着地上乱滚的鸡蛋、酒瓮,心中霎时犹如阳光普照般敞亮,竟跟随吕洞宾而去,边走边歌道:
余缘太岁生燕地,忆昔三光分秀气。
丱角圆明霜雪心,十六早登科甲第。
纡朱怀紫金章贵,各各绮罗轻挂体。
如今位极掌丝纶,忽忆从前春一寐。
昨宵家宴至三更,儿女夫人并侍婢。
被余佯醉拨杯盘,击碎珊瑚真玉器。
儿女嫌,夫人恶,忘却从前衣饮乐。
来朝朝退怒犹存,些儿小过无推托。
因此事,方顿悟,前有轮回谁救度。
辞官纳印弃荣华,慷慨身心求出路。
李存勖闻听刘守光称帝,当时就在张承业跟前舞了一个水袖,拖着唱腔念道:“此人张狂,已到天上,只待他祭祀郊天之时,某家定然亲临,把那大鼎取来,以做某家火炉之用。”
张承业也学着他的样子,尖着嗓子一字一句地念道:“定然好大一个火炉!”
老少二人相视大笑。
笑罢,张承业正色道:“此时我们不妨遣使致贺,让他更得意些。”
李存勖会意,遣太原少尹李承勋前往致贺。
李承勋向来古板较真,到了幽州之后,竟执意要行邻藩通使之礼,燕国礼官甚是为难,说道:“我主乃皇帝,晋王是藩王,应该称臣行朝礼觐见才是。”
李承勋正色道:“我乃大国使者,堂堂太原少尹,乃大唐天子除授,燕主称帝,自然已非大唐之人,他自可视境内之人为臣,又怎能以他国使者为臣呢?”
礼官无奈,只得照实禀告刘守光。刘守光大怒不已,当即就把李承勋囚禁了起来。
过了两天,刘审交谏道:“李承勋乃晋王遣来恭贺陛下登基的使臣,又怎好把他关在牢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