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镕闻言大惧,但又不敢先与大梁绝交,只得遣使至洛阳,向朱温奏道:“燕兵已经回军,燕王已与定州讲和,深、冀百姓见梁军入城,个个奔走惊骇,恳请陛下将梁军召回。”
朱温假意答应了赵使,暗地里却遣使深、冀,令杜、丁二将按计行事。因而,镇州使者刚一回到镇州,杜、丁二将即关闭了二州城门,将城内的数百名赵兵全都斩杀了。
王镕闻报大惊,连忙命石公立夺回二州。石公立在深州日久,他知深、冀二州如铜墙铁壁一般,易守难攻,别说梁军有三千人之多,即便只有百人,就凭他的数千兵士也是很难把二州给夺回来的。无奈之下,他只好恳请王镕遣使向燕、晋求援。
王镕无奈,只好分遣使者前往幽州、太原求救。
赵使抵达幽州之时,燕王刘守光正在围猎。已为刘守光幕僚的孙鹤在幽州接见了赵使,一听来意,即兴冲冲地驰马出城,找到刘守光后,老远即高声叫道:“恭喜燕王!贺喜燕王!”
刘守光大奇,问道:“孤何喜之有?”
孙鹤喜道:“朱梁已与镇州翻脸了,赵人前来乞师求援,此乃上天欲成燕王之霸业也!”
刘守光甚觉奇怪,问道:“孙先生说这话,好不奇怪,赵人求援,我又何来之喜?”
孙鹤答道:“过去,我幽州一直担心王镕与朱温关系太密,对我不利。不想,朱温想尽吞河朔,如今他们自为仇敌,燕王若与王镕并力破梁,则镇、定二州就会敛衽而朝燕了。再者说,赵人无罪,而朱梁却兴兵伐之,必有诸侯踊跃救赵,先至者为霸,臣恐燕军未出,而晋军已先破梁兵了。此机万不可失,请燕王尽早出师,一定要赶在晋军之前。”
刘守光连哼数声,愤愤地说道:“王镕过去曾多次与我幽州结盟,但也经常背约,如今倒不如让他与梁帝自相残杀去。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我当为卞庄子,此时又何必救他呢?”
孙鹤大失所望,一再劝说刘守光出兵,但刘守光铁了心,始终不答应。此后,王镕一再遣出使者求援,燕赵之道上,镇州使者络绎不绝、交错于路,但刘守光始终不出一兵一卒。
镇州使者抵达太原之时,刚好义武节度使王处直的使者也到了太原,而且想法与镇州不谋而合——二镇皆欲推举晋王为盟主,合兵攻伐朱梁。
李存勖见兹事体大,连忙召集众将佐商议,然而,几乎所有的将佐都不同意出兵,皆道:“王镕久已臣服朱温,听说每年都向大梁殷勤供奉,而且还与朱温结为了婚姻之好,谁知此举是何用意?弄不好就是朱温与王镕合谋的诡计,应当看看再说。”
李存勖却道:“其实,赵王也在择利害而为之。王氏在大唐之时就一会儿臣服,一会儿反叛,他又怎能甘心一直为朱氏之臣呢?现今他命都保不住了,又怎会在乎婚姻之盟?我军若疑而不救,正堕朱氏计中。依本王看,应当立即发兵救援,只要三镇合力,必能大破朱梁!”遂决定发兵救赵,以周德威为主帅,史建瑭为先锋。
周德威领命,当即率八千骑军出井陉,至赵州安营扎寨。
王镕听说后,心中稍安,当即宣告脱离大梁,复称大唐天祐年号。朱温闻讯大怒,当即决定,让原本攻取潞州的军马全部移师魏州,以王茂章为主帅,石令殷为副帅,李思安为前锋,大举北上镇州,征讨王镕!又令阎宝、王彦章各率两千精骑,与王茂章会兵于邢、洺。
敬翔大为震惊,切谏道:“我军以区区三千人就牵制了周德威的近万骑精兵,实为意想不到的收获,正可趁此良机攻取潞州。若如此,则可能有三种情形发生:最好者,我军顺利攻取潞州,全军乘胜攻伐太原,即便不克,河北诸州也会顺风转向,河北定能复得;次好者,再次围困潞州,太原也定当自危,李亚子必会令周德威回援,我军尚可进退自如;最差者,我军与潞州僵持不下,李亚子必会举全军与我决战,战与不战,皆由我定。”
朱温道:“敬先生难道忘了夹寨之耻了,朕岂可重蹈覆辙?再者说,万一周德威攻魏,又该如何?”
敬翔道:“夹寨之败实因我军轻敌无备所致,至于魏州,可遣刘浔入魏,再令王彦章、王檀相助,可保万无一失。陛下也说过,李亚子乃我最大的腹患,此子不除,大梁无宁日矣!除此之外,天下还有谁能与我相抗?”
朱温知道敬翔所言有理,心中也有些犹豫。正在这时,又有密探来报:北平王王处直也叛梁附晋了,且已与晋、镇结盟,盟主恰恰就是晋王李存勖!
朱温一听,当下再不犹豫了,对敬翔道:“河北皆叛,又何言天下?”遂命王茂章率大军进驻柏乡。
敬翔终是不太放心,一连几天睡不着觉,便去咨问仇殷。仇殷只说了七个字:“太阴亏,不宜用兵。”
敬翔将此语转告给了朱温,朱温素来信重仇殷,忙遣使者去追赶王茂章,令其暂时不要北上。然而,使者一直追至邢州,方才赶上大军。王茂章听使者宣读罢圣旨,大笑道:“大军出征,岂是儿戏?术士之言,又怎可轻信?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现我军十万,业已与敌军相接,怎可退却?再者说,既然天象不利动兵,又怎知敌军就利于动兵了?大梁之月亏,难道赵、晋之月就不亏了?王某自投陛下,将相集于一身,等此报效机会已好久了!”
使者回到洛阳,将王茂章之语一字不差地回禀给朱温,朱温也觉有理,只好任由王茂章行事了。
王镕闻听王茂章率十万大军来攻,直惊得面无血色,连忙再遣使者飞马告急于晋王。李存勖当即决定,亲率大军救援赵州!
曹太夫人闻听李存勖要亲自出征,甚为不舍,泣道:“为娘年龄大了,眼见得日渐衰老。王儿只要不坠先人之业就是万幸之事了,又有什么大事非要你亲自栉风沐雨,远离为娘呢?”
李存勖道:“儿子秉承先王遗旨,发誓要尽灭仇雠。眼下,山东之事,机不可失,儿子又怎可不去?”
曹太夫人和刘太夫人亲至汾桥为其饯行,竟是悲不自胜。
李存勖告别两位太夫人后,亲率一万骑军自赞皇东下,王处直也遣将率军五千随从。李存勖昼夜兼程,很快就到了赵州,与周德威会兵一处。
赵王王镕闻听晋王李存勖亲自前来,心中大为感动,当即遣其养子张文礼率三十七都赵军赶到了赵州,并让他听从晋王调遣。
李存勖闻听王茂章的大军屯驻于柏乡,即令史建瑭率轻骑袭扰梁军。史建瑭很快就抓获了二百多个出营打马草的梁军军士,李存勖从中挑选了几个留在帐中,和颜悦色地问道:“梁军共有多少兵士?”
“柏乡有精兵八万人,皆为神威、龙骧、拱宸等劲军,听说王檀将军、王彦章将军也快到了,他们有多少人马,我们就不清楚了。”
李存勖又问道:“从洛阳出发的时候,梁主有何号令?”
“圣上对王令公说:‘镇州反复无常,早晚会为子孙祸害。朕现在将精兵全都交给你了,镇州即便是用铁做的,你也一定要为朕取过来。’”
李存勖命人将这些俘虏送往镇州后,即在石桥南大举阅兵,激励将士。次日天亮,李存勖即下令全军向柏乡进击。
大军行至距柏乡三十里处,李存勖一面令全军就地休息,一面遣周德威、史建瑭等将率精骑驰至梁营前,向梁军挑战。
奇怪的是,梁军一直紧闭寨门,任凭周德威等如何叫骂就是按兵不出。李存勖一直等到太阳落山,也未见一个梁兵出来,无奈之下,只好退军。
次日,晋军再次出军,在距柏乡只有五里之遥的野河之北扎下营寨。各军正在扎营之时,周德威、李存璋、史建瑭等各率数百胡骑又向梁营驰去。
与昨日不同的是,周德威等刚一靠近梁营,梁营内即响起了震天动地的战鼓声,随着几声号炮,梁营各寨寨门突然大开,大队梁军霎时如潮水般地涌了出来,大将石令殷、李思安、邓季筠各率一万步骑出营。晋军骑士放眼望去,只见梁军人人铠胄鲜明,镶金缕银,光彩炫耀,再看看自己粗鄙的甲胄,皆不禁有些气馁,连忙拨马后撤。梁军见状,当即分三道追击。周德威等只得且战且退,当退至野河岸边时,他心中暗想:晋军大营刚刚安定,一旦退过河去,势必让晋军大营受到冲击!于是他赶忙勒马停住,对李存璋、史建瑭道:“梁人志不在战,只想炫耀兵势。若不挫其锐气,我军定难振作。”说罢,即拍马在晋骑队中边驰骋边高呼道:“你们看这些梁军,他们名义上是汴州的御林军,其实都是些纨绔子弟、贩夫走卒,衣服、铠甲虽然漂亮,功夫却差得很远,他们十个也打不过你们一人。你们擒得一人,他们的华服、铠甲就是你们的了!听说他们一个人身上的铠甲就值数万钱,此乃奇货,不可错失啊!”
晋骑大受鼓舞,当即紧跟在周德威身后“嗷嗷”怪叫着向梁军侧翼冲去,一会儿从左驰进从右突出,一会儿又从右驰进从左突出,如此往返冲突了四个来回,恰若驰骋于无人的旷野,进出自如。
李思安正要率军渡河,突然传令兵飞马前来,高喊道:“大帅有令,全军立即回营,李将军负责殿后!”
李思安不禁大怒:“我军气势正盛,不趁此时杀过河去,更待何时?”
传令兵悄声道:“大帅让我传话给李将军,周德威此举明显是在诱我过河,敌军情势不明,我军精英尽在此处,万不可鲁莽。”
李思安闻听此言有理,只好遵令退兵。
周德威回到晋营,对李存勖道:“贼势甚盛,不可硬拼,只宜避其锋芒,以待其衰惫。”
李存勖道:“我军远来,镇、定又是乌合之众,救人之急,正利于速战,周公却欲按兵不动,这是何意?”
周德威道:“镇、定之兵,长于守城,短于野战;我军所恃乃骑兵,只有在平川旷野,才可以驰骋突击。如今我军骑军已直逼敌军寨门了,别说无法施展奔突之优势,就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这不是以我之短迎敌之长吗?况且敌军二三倍于我军,我军本就寡不敌众,倘使王茂章知我虚实,我军岂不危险了?”
李存勖闻言,大为不悦,哼了一声,便怒气冲冲地回到了帐中,一头扎在床上生闷气。诸将见状,面面相觑。
周德威见晋王如此,心中大为不安,只好前往张承业大营,对张承业道:“唉,晋王肯定对我这个老兵生气了!晋王骤有夹寨之胜而生轻敌之心,如今不能量力而行,执意速战,定然认为我这个老兵怯敌了。现今,我军与贼军只有咫尺之隔,所限者仅一条小河而已。梁军若造桥以攻我军,我军立时就有灭顶之灾。”
张承业问道:“依周公之见,我军该当如何呢?”
“为今之计,只有退军高邑,诱贼军离营,另以轻骑劫掠其馈饷。敌进我归,敌退我出,待其军老兵疲,方可破敌。”
张承业听罢,当即赶往李存勖大帐,对躺在床上的李存勖高声叫道:“此乃何时?岂是大王安寝的时候?周德威老将知兵,其言怎可不听?”
李存勖一跃而起道:“谁说我不听?我正琢磨他的话呢。”
恰在此时,史建瑭来报又抓了些梁兵,李存勖当即令其将这些梁兵带入他的大帐。
李存勖审罢方知,果然如周德威所料,梁兵正在遵照王茂章的指令建造浮桥呢!
李存勖忙把周德威叫来,歉然道:“周公果然知兵,是存勖轻敌了。”随即下令,全军即刻拔营,退保高邑。
晋军退去后,梁军也收军退回了柏乡,不过,柏乡马草、柴薪皆不多,王茂章只得令梁军自行樵采。周德威探知后,当即让安金全派出多路游骑,专门俘捉出营樵采、收粮及探听消息的梁军斥候。
不几日,安金全就抓获了数百名梁军,安金全也因此得了个“五道鬼将”的绰号。梁军大惧,再不敢轻易出营,只好拆草屋以作马料,战马多有被饿死者。
周德威随后又与史建瑭、李嗣源、安金全等将率领着晋军精骑绕梁营驰射、辱骂。李思安、邓季筠等将大为气恼,屡屡求战,但王茂章一再严令各军紧闭营门,不准出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