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祐七年,后梁开平四年,前蜀武成三年,契丹太祖四年
宰杀务
《周礼·职方》记载:“东北曰幽州。”可见幽州历史之悠久。武王灭商立周,封召公于幽州故地,号燕,后成为“战国七雄”之一。秦始皇灭燕,在燕地置渔阳、上谷、右北平、辽西等郡。东汉时,幽州辖十一郡、九十县,治所设在蓟县。隋唐之时,幽州成为防备外族入侵的军事要地。阿保机自从合并八部立国契丹之后,变得日益强大,周边之国及部族皆被他征服,有的被兼并,有的已臣服,唯独对于中原,他始终不敢轻易招惹。然而,刘守文、刘守光的兄弟之争,却给了他进入幽州的机会。
刘守文连年攻伐刘守光,却总是败多胜少,于是便想孤注一掷,一面大发沧州境内之兵,一面听从节度判官吕兖之计向阿保机借兵,但军府从事孙鹤及中军都指挥使赵在礼皆不同意。
孙鹤道:“夷狄本处荒蛮之境,一旦见我中原之人富足安定、物产繁盛,必会起觊觎之心!孙某担心,华夷兵衅自此而开,主公将背负千古骂名!”
吕兖道:“孙公这是多虑了,以钱财向他国借兵,古来有之。契丹乃游牧之族,占我疆土何用?只要多送些钱财,待其助我平定守光之后,他们必会退去!”
赵在礼劝道:“主公本是兄弟之争,何必要请外族相助呢?传扬出去就不怕别人笑话吗?”
但刘守文死活不听,执意要请契丹相助。吕兖自告奋勇,亲自携带着巨量金银珍宝、丝绸布帛直奔契丹西楼。
阿保机听罢吕兖来意,不禁大喜,当时就要派出四万契丹骑军以助刘守文。
韩延徽得知消息后,当即求见阿保机,劝阻道:“刘氏兄弟相争,乃家事。大王何必大动干戈,去凑这个热闹呢?”
阿保机哈哈大笑:“我早就想翻过长城去看看中原之人是如何生活的了,却一直没有机会,此次既然刘守文相邀,我又怎能错过呢?”
韩延徽心中很不是滋味,但也无可奈何。然而,契丹骑军进入幽州境内后,除了起初几次遭遇幽州军小规模的拦截取得了胜利之外,其后,幽州兵一见到契丹军就躲到城市之中或军栅之内龟缩不出了。契丹军稍一靠近,他们就用利箭劲弩攻击,好不容易驰至城下,又被护城河挡住了。契丹骑军无奈,只能远远地避开城池。然而,到了夜晚,契丹军扎营后,幽州兵却在夜幕掩护下,在契丹大营之侧连夜修建营垒、军栅,遍布鹿角、陷坑、铁蒺藜、拒马、火沟等契丹军见所未见的古怪东西。契丹军大为吃亏,入境不到一个月,就损失了近万骑。
韩延徽趁机劝阿保机道:“中原之城甚为难攻,听说幽州城墙更是坚厚,防御设施更为可怕,我军即使到了幽州城下也是无益的,而且,我军粮草已经不多了,不如赶快回去吧!”
阿保机笑道:“此次南下,我真是大长见识。中原新鲜事太多,我还想多见识见识,这一步,我们早晚都是要走的。”
韩延徽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幽州境内各军闻听刘守文与契丹骑军南北夹击,皆感刘守光情势不妙,因而,皆观望不战,故而,刘守文这一次很快就抵达了幽州城下。不久,阿保机率领契丹军也抵达了幽州城北。一时间,幽州城内人心惶惶。刘守光无奈,一面分布兵士守护城墙,一面率亲骑出城迎战刘守文,意欲背城一战。
刘守文见刘守光只有数千人马,不禁大喜,高叫道:“守光,你乱伦幽父,霸占州城,难道就没有一点羞耻之心吗?如今,我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你难道还想负隅顽抗吗?我劝你趁早下马受缚,我定会看在兄弟情分上善待你的。”
刘守光故作委屈地说道:“大哥,咱父王的所作所为你不是不知道,我也是迫不得已啊!其实,事到如今,我心里也很难受。”说着,眼中竟真的挤出了几滴眼泪。
刘守文一见,心中大为不忍,说道:“既然如此,你就离开幽州去沧州吧,我想进城去看看父王。”
刘守光道:“大哥既然如此安排,守光照办就是,只是想请大哥暂回沧州,容我回城把家眷带上,好吗?”
吕兖悄声对刘守文道:“守光狡诈,此乃缓兵之计,主公万万不可答应!”
刘守文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良久,方才回头眼含热泪地对众将道:“此战看来在所难免!不过,我们终究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待会儿冲杀起来,万望各位手下留情,千万不要伤他性命……”
正说着,诸将突然高叫道:“主公小心!”
刘守文连忙回头,只见一匹火红的战马自对阵飞驰而来,马上之将金盔金甲,手持长枪,看年龄只有二十岁左右,但很是高大威猛,异于常人。刘守文大惊,一时不知所措,幸亏众将反应得快,纷纷拍马向前,将他挡在了身后。然而,金甲将却毫不退缩,仍然挥动长枪直奔刘守文而来。
眨眼间,金甲将就冲到了诸将跟前,诸将大急,皆呼喝着举起兵器,劈头盖脸地向金甲将全身要害击去。金甲将却马不停蹄,长枪一阵舞动,只听“噼噼啪啪”、“叮叮当当”的金铁交鸣声,诸将皆觉虎口生疼,有的竟连兵器都给撞飞了!诸将大惊,就在诸将稍一愣神间,金甲将已驰至刘守文身边,伸手将他拉过马去,横在了自己的马背上,拨转马头,驰回本阵去了。此时,诸将投鼠忌器,皆不敢放箭,只能高声喝问道:“来将何人?”
金甲将哈哈大笑,高声道:“我乃‘冠八方’元行钦也!”
主将既已被擒,沧州军士气大失,诸将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正在此时,刘守光大叫道:“此乃我兄弟之事,我兄既已被擒,你等可投降于我,我将既往不咎。”
吕兖与赵在礼、孙鹤等人一商量,都认为此时不宜再战,只得率军回沧州去了。
大军回到沧州后,众人即拥推刘守文之子刘延祚为沧州主帅,以赵在礼为都将。
刘守光回城后,将刘守文囚禁在一间草房之内,并在其中放满了枯枝荆棘,刘守文稍一动弹,就被荆棘刺得浑身是血。
刘守光随即遣使大梁,上表告捷,并称“待臣攻下沧州、德州,当为陛下扫平晋寇”。朱温大喜,当即下诏加封刘守光为燕王。
朱温不知道,刘守光在给大梁上书的同时,也给晋王李存勖送去一封书信,而且表示待他收服沧、德后,将与晋王一道,同破伪梁!
刘守文被擒的消息,很快就在幽州境内传开了。大多观望之人纷纷向刘守光表态,愿归附于他。阿保机见势不对,只得收军退回了契丹境内。
刘守光既无后顾之忧,当即挥兵南下,乘势进攻沧州。
吕兖、赵在礼率军拒守,刘守光虽然兵强,但由于沧州城池坚固,城内兵士又多,一时之间,也无可奈何。
刘守光围攻沧州数月之后,特地将刘守文押至城下,让其亲自劝说吕兖等投降,但吕兖犹自固守,坚决不投降,直恨得刘守光牙根发痒,发誓道:“破城之后,必将鸡犬不留!”
此时,沧州城中早已食尽,一斛米竟值三万钱!百姓只能以堇菜泥充饥,战马则相互咀嚼尾巴,军士则干脆以人肉为食。吕兖密令军士将城内身体瘦弱的百姓,无论是男是女,全都抓到军营,将米糠磨成面,像牲口一样喂养。然后,像宰杀猪羊一般每日杀一批,以作军食,并将此事当作一项常务,指派专人办理,称之为“宰杀务”。
春节过后,赵在礼、孙鹤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只好趁吕兖不备,将其擒住,硬逼着刘延祚开城投降了。
刘守光进入沧州后,即令其子刘继威率军镇守沧州。因刘继威年龄幼小,刘守光又令属将张万进、周知裕留在沧州辅佐。为了收服人心,刘守光放过了沧州几乎所有的将吏,并把赵在礼留在沧州,让他继续带兵,孙鹤则被请进了幽州幕府。
刘守光把对沧州拼死抵抗的恼恨全都撒在了吕兖一个人身上,一回到幽州,即下令灭其全族。
吕兖之子吕琦,时年十五岁,也被押往刑场。行刑之际,突有一人大哭着冲入刑场,不由分说地一把抱起吕琦,对监斩官喊道:“你们杀错人了,这孩子不是吕家人,他是我弟弟。”
监斩官见他说得真切,便问吕琦道:“这是你哥哥吗?你姓啥?叫什么名字?”
吕琦抬眼一看,原来救他之人是他吕家的门客,姓赵名玉,一时福至心灵,回答道:“他是我哥哥,叫赵金,我叫赵银。”
监斩官又问道:“你既然不是吕家人,又怎么会在吕家?”
吕琦答道:“那天,我正饿得不行,偶然看到吕家树上有个鸟窝,便翻墙进去想上树看看有没有鸟蛋。没想到,刚进他们家门,就有当兵的闯了进来,把我抓来了。”
监斩官见他说得有鼻子有眼,便把他给放了。赵玉遂带着吕琦逃出了幽州城。路上,吕琦不慎把脚崴了,无法行走,赵玉只得背着他一路乞讨,一直走到晋州,才找了个地方隐居下来。自此,吕琦为报灭门之仇,日夜苦学,没过几年,便才名远播。晋王李存勖闻其才名,将他聘为代州判官,此是后话。
刘守光知道,留着刘守文总是个祸害,没过几天,他就密遣杀手假扮飞贼将刘守文父子全都杀死了。至于他的亲生父亲刘仁恭,他则遣使上表大梁,奏请让其养老致仕。
朱温自然明白刘守光的心思,即依其所请颁旨加封刘仁恭为太师,准许他致仕;随后,又下诏加封刘守光之子刘继威为沧州义昌节度使。
幽州使者刚走,又有魏州使者到来,给朱温和众臣带来了一个惊天噩耗:魏博节度使、邺王罗绍威薨逝了!朱温甚为悲痛,特意下诏,辍朝三日,追赠罗绍威为尚书令。
罗绍威有三子,长子罗廷规,先后娶朱温二女安阳公主、金华公主为妻,官至司农卿,已病逝四年多了;次子罗周翰,此时只有十二岁,朱温便下诏让他袭位为魏州天雄军节度使。
老兵
春夏之交,朱温准备再次发军攻取潞州。起初他想以杨师厚为主帅,不久他又改了主意,改由宁国节度使、同平章事王茂章为主帅,以李思安为先锋。同时,他又在晋州特意建置了定昌军,统辖晋、绛、沁三州,定昌节度使则由晋州刺史华温琪升任。
很快地,潞州三面就集结了近二十万梁军,后续援军也正向潞州相继进发。不料,一个偶然的事件,让朱温的这一次部署无功而终。
此事得从镇州说起。去年,赵王王镕之母何氏因病去世,朱温自然遣使吊唁。不想,大梁使者见吊客之中竟然有晋使,回大梁后便奏报给了朱温,朱温便对王镕生了疑心。罗绍威去世后,朱温就萌生了以魏州做基地兼并镇、定二州的想法。恰好,刘守光击败刘守文,野心大增,竟然想要侵袭定州,朱温听说后,便以“担心燕兵南下侵袭镇州”的名义,趁机令供奉官杜廷隐、丁延徽率领三千梁军进入了深州,说是要帮助深、冀二州加强防备。
深州守将石公立当时就看出了朱温的意图,恳请王镕不要答应朱温,王镕却不敢得罪朱温,反而令二州大开城门,迎接梁军进城。为避免石公立生事,王镕还特意命石公立移师城外,以避开梁军。
石公立无奈,只得含泪出了深州城,一出城门,他就回头指着城门泣道:“朱温灭唐社稷,三尺童子都知道他的为人,而赵王却仗着婚姻之好,以长者期望于他,真正是开门揖盗。可惜,可惜,此城之人将为大梁之虏了!”
杜廷隐、丁延徽率梁军进入深、冀州城不久,就有一位叫做乌震的大梁军校,因为杀了人逃到镇州。
乌震一到镇州,即求见王镕,说有机密事要禀告赵王。赵王当即接见了他,乌震说道:“自从邺王薨逝,梁帝就一直厉兵秣马,准备攻伐镇州。此时,正在大集各军,不久就要大举北上了。杜廷隐、丁延徽二将乃大军先锋,就是要占据深、冀二州,以供梁军屯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