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安出阵后,不往前走,却在汴军阵前打横里往西奔驰,两军都误以为他是汴军传令的将领,故而,都没有太在意。可李思安驰过汴军最西一列后,仍未停马,直到往西将近一箭之地,才突然勒马转向,往南沿着蔡军军阵西侧飞马疾驰。西侧蔡军不明所以,纷纷兵器冲外,高声大叫,但谁也不敢出阵迎战。李思安从蔡军西侧直驰到蔡军阵后,又从蔡军阵后绕道蔡军东侧,最后又从东侧折回本阵,向朱温禀告道:“蔡军有骑兵二万、步军六万。”
朱温点头道:“贞臣辛苦了。”
此时,王檀已刺伤秦郜,王彦章也取了李尚恩首级,退归本阵,阵前厮杀的是张归霸和张存敢。蔡军阵上,张郅见张存敢已穷于应付,便悄悄地搭箭上弓,一箭射出,正中张归霸左腿。张归霸大叫一声,勒马就走,张存敢大喜,随后就追。张归霸悄悄拔出腿上的利箭,猛一回头,带血的利箭随即自手中飞出,张存敢惨叫一声落下马来,脖颈上赫然横穿着张郅甩出的那根利箭!
李思安见张郅暗箭偷袭,不禁大怒,大喝一声,竟飞马直冲敌阵。待蔡军弓箭手反应过来时,李思安已经冲入蔡军军阵了,飞戟直取张郅。张郅大惊,连忙侧头,但还是慢了,左耳已被割了下来,痛得哇哇大叫。
两军对战,记功之时,就是按照割下敌人多少左耳来判断杀敌之数的,这就叫做“献馘”,这个“馘”指的就是左耳。张郅身为秦宗权上将,竟然在重军之中活生生地让人割了左耳,此等奇耻大辱,他如何忍受得了?这时,他哪还顾得了疼痛,挺刀就杀向李思安,众蔡将也纷纷上前,一起围攻李思安。但李思安毫无惧色,竟在蔡军之中舞戟飞马如入无人之境,蔡军前阵一时大乱。
朱温见状,怕李思安有失,当即挥军攻杀,敬翔在城头忙令擂鼓助威。闷雷般的鼓声直让汴军将士热血沸腾,皆口喊杀声,奋勇向前。蔡军连折数员大将,又见汴将一个比一个凶悍,胆气已经大沮,一见大队汴军杀来,竟纷纷夺路后逃了。秦宗权呵斥不住,只好在众将的护卫下,勒马而逃。朱温随即下令追赶,一直追至二十里外,方才鸣金收军。此一役,汴军大获全胜,斩首二万多级,俘敌三万多人。
朱温率得胜之师回城后,敬翔自是大加恭贺,随后就谦恭地问道:“按照古今兵法,敌军来攻,初始士气是最为高涨的,一般都要避其锋芒,但主公执意要直擢其锋,而且一战完胜,不知是何道理?”
朱温大为得意,说道:“先生之言乃常理,原是没错的,但今日未必如此。敌军当时看上去士气的确很高涨,但那是硬撑着装出来的,之前三仗,我军早已经把他们打怕了,只要稍遇打击,他们的士气就会一‘泄’千里。其实,我军当时的士气更加充沛,而且是发自内心的心气,可鼓而不可泄,只要稍一激发,就会迸发出来。用军打仗,情势复杂,只可临时决计,常法不一定遵循。孤与先生初见之时,先生不也说春秋古法不适于当今的征战吗?”
敬翔与众将听罢,皆叹服不已。
不久,胡真率滑州军,朱瑾率兖州军,朱暄率郓州军相继来援。朱瑾屯兵于封禅寺,朱暄扎营于静戎镇。秦宗权登高观望,只见汴水之上,唐军营寨连绵不绝,旌旗遍野,枪戈如林,心中不禁大为沮丧,脸上就再也挤不出笑容了。过去,蔡军人马数倍于汴军时,蔡军犹自胜少负多,如今,唐军人数已与自己相差无几,其情形就可想而知了。蔡军士卒更是人人心胆俱裂,枕不安席,逃兵日渐增多,而且有不少兵士投奔了汴州。
借口
朱温大摆宴席,宴请朱暄、朱瑾、胡真。酒过三巡,朱温令奏乐献舞,乐声随即大起,艺妓们翩翩起舞。
朱温有意要在二朱面前显露本领,便悄声对二朱说道:“我去方便一下,少陪了。”朱暄、朱瑾也没在意。
朱温走出大厅,就见徐怀玉与王檀、王彦章、董璋、高季昌等数十精骑正在厅外候命,人人手里捧着一坛酒。朱温说声:“出发!”众将士便各自将酒倒在了身上,拍马出城,直向蔡军大营驰去。
此时,大梁的酒宴鼓乐声已远远地传到了蔡军营内,并未想到朱温会亲来犯营。故而,当秦宗贤听到朱温前来挑战的军报时还有点不太相信,待披挂整齐来到大寨门口一看,差点没把他气晕过去。只见寨前三十多人,人人盔甲不整,坐在马上左摇右晃,浓浓的酒气,随风吹来,令人闻着作呕。朱温更是两眼迷离,嘴里大叫着:“秦宗权你出来!别,别给本王摆你那假皇帝的臭架子!”
李思安则用铁戟挑着张郅的耳朵大叫道:“谁的耳朵长得……结实,出来与我李思安……一战。”说罢,竟作势呕吐起来,眼看着就要从马上掉下来了。
真是欺人太甚!秦宗贤大怒不已,当即率领着数百骑兵就向朱温等人杀去。朱温也不退后,待秦宗贤驰至跟前,才颤巍巍地举起剑来,但被秦宗贤一枪击落了。朱温大叫一声“不好”,拨马就跑,其他众将也都拨马回跑。秦宗贤哪肯放过如此良机,当即下令追赶。
追了约有二里多路,一位蔡将就心中生疑了,连忙提醒秦宗贤道:“大将军,当心朱温诱敌之计!”
秦宗贤也有些狐疑,特意登上一处高坡四下张望,只见四野平平,并无可伏兵之处,又见朱温等人个个东摇西晃,显然是喝醉了酒来耍横的,如此良机,怎可错过?遂对众将士道:“四周并无密林沟壑,根本就无法伏兵。上天赐予我良机,朱温自己找死,我等速追,定要杀了朱温此贼!”
蔡军此时再无犹疑,纷纷策马急追,又追了二里多路,眼看就要追上了,突然瞧见前面一条壕沟,朱温等人飞马越过后,即在壕沟对面驻马回望。秦宗贤猛然醒过神来,急对身边蔡将道:“小心壕沟之内有伏兵!”
然而,已经迟了,只见一人突然从壕沟内跃起,秦宗贤定睛一看,正是张归霸。只听张归霸一声:“放”!壕沟内又猛然黑压压地站起数百人来,个个弯弓搭箭!一时间,弓弩齐发,箭如飞蝗,蔡军纷纷落马。不一会儿,数百蔡军就所剩无几了。朱温见秦宗贤倒在壕边,便令张归霸去取了他的首级,收兵回营。
自朱温离席到重回宴厅,前后不到一个时辰。张归霸举着秦宗贤的首级和两大筐蔡军的耳朵说道:“报告各位一个好消息,沛王刚刚亲自斩了秦宗权之弟秦宗贤,并杀了他的上千骑兵。”
满座哄然叫好!朱暄、朱瑾闻听,也大为吃惊,但朱瑾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手举酒杯道:“沛王离席即败蔡军,在下十分佩服!朱瑾敬沛王一杯。”
朱温听朱瑾语气中甚有酸气,忙说道:“贤弟且莫误会,为兄此举,不是有意炫耀,只是想让我军知道,秦宗权看似人多势众,其实不堪一击,明日我等就要会猎蔡贼,此举只在鼓气而已。贤弟乃温侯再世,所至定将摧枯拉朽,建不世功勋!”朱瑾闻听,心中大为受用。
次日,朱温、朱暄、朱瑾、胡真分布诸军,围攻蔡军。朱温以朱珍、庞师古、郭言、张存敬、氏叔琮、徐怀玉、李思安、王檀、王重师、丁会、葛从周、李唐宾、霍存、张归霸、张归厚十五人为“排阵斩斫将”,各率部众奔突蔡军,自己则亲率大军与朱暄、朱瑾分路包抄。
此一仗,双方数十万大军在方圆数十里的平野上来往奔杀,直杀得日光昏暗,血流遍野,到处都是残肢断躯,实在是惨烈至极!蔡军本就士气低落,哪里经得住汴、滑、郓、兖四镇精兵的如此冲杀?不到半个时辰,各军阵势就被“排阵斩斫将”率领的十五都骑兵冲乱了,之后,几乎就成了四镇之兵的屠戮场,近十万蔡军命丧当场,十余万蔡军被俘,秦宗权、张郅只得率残军连夜逃遁,四镇军一直追至阳武桥方才收军。
庆功宴上,朱温对朱瑾、朱暄大为恭谨,深致谢意;朱瑾、朱暄也对朱温大表钦慕之情。“三朱”于是排列香案,共同起誓:既是同宗,当为同气连枝之兄弟,三镇当相扶相帮,共同进退。
当夜,“三朱”尽欢而散。次日,朱暄、朱瑾见汴围已解,便各率本军回归本镇去了。几天后,胡真也率军回滑州去了。
秦宗权退兵蔡州后,对朱温一直耿耿于怀,时常派人打探汴州的消息,当他得知兖、郓、滑三镇之军已退归本镇后,便命张郅又纠集了二十万大军再次围攻汴州,以雪前耻。朱温闻报,忙令庞师古、葛从周、徐怀玉、郭言等率军或伏于树林之中,或藏身于坟岗之地,自己则与朱珍率一千精骑藏身于福隆寺后的高冈之后。
不久,张郅率大队蔡军到了。朱温在高冈上看罢蔡军队形,回头对朱珍道:“蔡军人马众多,又集兵一处,不宜攻杀,必须令其拉长战线,我军方可取胜。贤弟可率一千骑自后尾随蔡军,张郅发觉后,必会停军。待蔡军停下来,你马上率队后退,千万不要与他厮杀。”
朱珍领命而去,率军远远地跟在张郅大军后面。张郅闻报,果然下令停军,埋锅造饭。蔡军饭罢,突然回军攻击朱珍,朱珍见状,连忙下令后撤。张郅一见,当即下令追赶,如此一来,蔡军军阵一下子就拉长了许多。朱温见时机已到,便发出信箭,命各路伏军齐出,葛从周、徐怀玉直冲蔡军骑、步军接合部;张归霸兄弟各率本军与朱珍会合后迎头出击;庞师古则瞄准步军薄弱处,率骑军来往冲杀;郭言领大军分段包围骑军。如此一来,蔡军一下子就被截为了三段,阵形大乱。
此一仗,蔡军再次大败,被斩首三万多级,余者大多被俘。张郅死命杀出重围,逃回了蔡州。秦宗权闻讯恼羞成怒,当即将张郅斩首示众。
消息传出,郑、陕、雒、孟、怀、许、汝诸州的蔡军,闻听蔡军精锐尽失,恐惧不已,纷纷弃城逃遁了。朱温闻讯,当即分派将领前往各镇镇守,修垒葺城,以为战守之备,远近流亡百姓闻讯,纷纷回归故土。
汴军连获大胜,按理说,朱温应该高兴才是,然而,自从大败张郅之后,大梁的将士们发现,朱温脸上竟然很少有笑容了,而且看上去心事重重,动不动就对将士们大发雷霆。朱珍、庞师古等将领都感到诧异,又不敢直接向他打问,只好去问敬翔。然而,敬翔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只是告诉他们:“各位少安毋躁,只管练兵备战就是。”
敬翔自然是知道朱温心事的:自朱温带领一旅之兵来到大梁,四五年间,战事不断,困危之中,他不但在汴州立住了脚,而且拥有了十余万大军。既有如此军势,他当然不会满足于安居一个汴州了!此时天下刀兵四起,正所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不趁时扩充地盘,壮大实力,迟早会被他人吞并的。尤其是李克用,他一直扬言要“荡平朱温”,而且他现在正在为打通进军汴州的道路而与邢、洺的孟方立交兵。当此情景之下,西之洛、孟,张全义、李罕之有李克用相助;北之邢、魏,李克用正与孟方立用兵;南面的秦宗权,虽然连遭大败,但实力仍然很强,一时还无法剿除;只有东面的曹州、濮州,就在汴州门前,自然是首选目标。但是曹、濮二州,隶属郓州,而朱暄、朱瑾刚刚出兵帮助过他,并已约为兄弟之盟,他又如何向曹、濮用兵呢?
敬翔心中虽已有了主意,但朱温不问,他也不好直说。不过,朱温没过几天就忍不住了,便主动请敬翔饮酒。酒酣之际,他对敬翔道:“我军此时兵马强盛,粮草充足,当可起兵南下,一举剿除秦宗权,先生看如何?”
“不可!”敬翔回答得很干脆。
“这是为何?”
“一来,秦宗权兵势尚强,我军防御虽说有余,但攻掠尚显不足;二来,若我军侥幸诛灭了秦宗权,主公用兵的理由也就没有了,主公也就没有理由筹粮、募兵了。所谓养寇自重,正是这个道理。”
“难道,我十余万大军就这样坐吃山空吗?”
“当然不可,主公刚好可以借机抢占城池,扩充领地。”
“抢占何地?”
“唯有曹、濮!”
朱温“噌”地站起来了,拉着敬翔的手说道:“知我者,先生也!不瞒先生,我也正有此意。只是朱暄、朱瑾刚刚帮助过我,而且我与他们结下了兄弟之盟,实在找不出理由来对他们用兵啊。既然先生如此说,想必先生已有计策了。”
敬翔道:“书生是有一个主意,不过,这个主意一说出来,我敬某恐怕将留骂名于后世了!”
朱温道:“成王败寇,智如先生者,想必不会迂腐到顾及虚名吧。”
敬翔沉吟半晌,终究还是说出了他的主意:“主公可令将士诈逃曹、濮,然后以书信责备朱暄、朱瑾,二人必然回说没有此事,主公即可趁机奏明朝廷、遍告四邻,以抓捕叛兵为名,出兵征讨。如此,就名正言顺了……”
敬翔话音未落,朱温已兴奋得拍手叫好了:“先生真乃天降奇人也!如此妙计,虽张良、孔明也难为也!”
搭档
朱温随即令邓季筠、王虔裕、刘康义等扮作郓州、兖州将领,分别在曹州、濮州附近以重金进行募兵,又令一些汴军士卒故意前去应募。然后又令敬翔分别致书朱暄、朱瑾,婉言劝说他们不要在曹、濮边界处重金招兵,并说已有很多汴军将士叛逃。朱暄、朱瑾接书后,自然莫名其妙,回书称并无此事。
朱温当即遣使上表,奏称:“朱暄、朱瑾背信弃义,设计赚我将士,意图削弱汴州,臣将出兵讨伐。”朱温用兵心切,也不等朝廷回书,便令朱珍、李唐宾、葛从周率万余人以袭击叛徒为名侵伐曹州,他自己则亲率大军随后继进。
曹州刺史邱礼做梦也没想到汴军会突然来攻袭曹州,丝毫未作防备,被朱珍一鼓而下,邱礼也被生擒。邱礼大骂朱温无义,宁死不降,被朱珍斩首。汴军占据曹州后,继续北上,谋袭濮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