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翔道:“西有陕虢,东有青淄。此二地战乱不多,人口稠密,且民风剽悍,实是最好的募兵之地。”
朱温兴奋地一拍帅案:“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但仔细一想,又连连摇头,“不妥,此二地皆跨藩镇,派军募兵,师出无名啊!”
敬翔道:“这个容易,眼下天子正出幸兴元,蔡军孙儒所部正与李罕之相拒于东都洛阳,主公可派一军以打开供奉之路的名义,越过河洛,直趋陕虢。”
朱温连称妙计。
敬翔又道:“不过,一路上蔡军、贼寇众多,又兼携有重资,因而领军之人至关重要,须得忠、智、义、勇俱全之才!”
朱温想了想,说道:“我看‘虎侯’郭言可当此任,他性格刚直,粗中有细,听说他常以家财接济贫困的将士,因而颇得士心,且常常以少胜多,是我军有名的常胜将军,若再辅以葛从周、王檀,可保万全。”
敬翔一听,连声赞道:“主公真乃知人之主也!”
于是,郭言、葛从周、王檀率两千精兵领命西行,取道广武、巩县,抵达洛阳近郊,在距白马寺不远的一个密林之中,暗暗扎下了营寨。
葛从周似乎对洛阳的近况较为熟悉,对郭、王二将言道:“去年,秦宗权遣孙儒率数万蔡军攻打洛阳,东都留守李罕之与其苦战了五个多月,但终因守军太少、军粮不足而不得不弃城西奔,退居渑池。孙儒攻陷洛阳后,劫掠、休整了一个多月,然后就率大军撤往淮南了,只留下张存敢率六千余人据守。李罕之闻讯后便又率军杀了回来,于洛阳城西安军筑垒,欲夺回洛阳,数月之内,已与张存敢有十余次攻守了。”
郭言道:“他们打他们的,咱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干脆绕道而行吧。”
葛从周道:“不可,此地已属诸葛爽节度,万一被李罕之发现,必然产生误会,那时会有不必要的麻烦。依葛某看,我军如能取得洛阳交给李罕之,再向其言明我军西去朝廷供奉之意,则我军便可去往无阻了。”
郭言笑道:“听通美之意,这洛阳好像已成咱囊中之物了!”
葛从周笑了笑:“葛某是有一计,不妨一试:据探马回报,蔡军粮草辎重均存于东城官仓,看守兵丁并不太多。我军若遣人潜入城内,趁其不备,烧掉粮仓,则蔡军无粮,必会自乱。然后,我军再多置旌旗,佯称攻城,则洛阳西有李罕之,东有我军,对张存敢而言已呈东西夹击之势,说不定他就会弃城而遁了。”
郭言哈哈大笑,拍掌赞道:“主公说通美很有谋略,果然厉害!”
王檀请命道:“虎侯,这袭取官仓的事就交给末将吧!”
郭言笑道:“这事还真得玉郎出马,你需要多少人?”
“二十人!”王檀答道。
郭言奇道:“太少了吧?”
“人多不易进城,二十人足矣!”
葛从周道:“众美之言有理,天黑之后,葛某率军在东门外接应。”
郭言见葛从周也如此说,只得点头同意。
次日,王檀挑选了二十位武艺精熟的军士,化装成百姓混进了洛阳城。天黑之后,王檀突然动手,将东门守城的蔡军全都袭杀了,并派两位军士假扮蔡军,看守城门,他则率领其余军士直奔官仓。抵达官仓后,先是一箭一个地解决了箭楼上的两个敌哨,随后又突袭杀掉了巡夜的蔡军,然后就摸进了蔡军营房。就这样,一百多守军尚在睡梦中就成了他们刀下的冤魂,只有二三十人警醒,也只是稍作反抗,就弃械投降了。王檀告诉他们,汴军大队人马明日就要攻城了,希望他们能反正立功,这些人一听,纷纷表示愿意归顺汴军,王檀当即让他们把粮食装上了大车。
三十辆大车装满后,王檀即下令放火焚烧了官仓,然后带着粮车离开了洛阳。
张存敢闻听官仓失火,不禁大惊失色,赶忙率亲军赶到官仓。
到达官仓后,张存敢借着火光见仓门上写着几个粉白大字:“我大军明日攻城,正缺军粮,特借尔军粮犒军,偿还无期!宣武都将:王檀。”这些大字在熊熊火光下分外醒目,张存敢读罢,自然气恼不已,当即率军往东门追去。不想,刚刚追出东门,就见前面也一片火光:竟有一彪军马阻住了去路,人人手持火把,放眼看去,竟有上千人之多!当先一员大将大声喝道:“宣武大将葛从周在此等候多时了!”
张存敢稳住阵脚,拍马举刀,直奔葛从周。葛从周不慌不忙,挺枪迎战,不到十个回合,就刺中了张存敢右肩。张存敢疼痛难忍,只得勒马回城。宣武军高声呼喝着,作势要攻城,张存敢大惧,连忙吩咐:“拉起吊桥,关闭城门!”汴军又吵嚷了一会儿,才护着粮车回营了。
次日一早,张存敢果然令蔡军放火烧城,撤军东窜了。
郭言等远远望见洛阳火光连天,知道张存敢弃城而遁了,当即下令全军拔营,速入洛阳救火。入城之后,郭言、葛从周、王檀各率一军分头灭火。郭言率军直奔宫城,刚到宫门前,就见火光中一员小将也率军由西而来,便以为是蔡将,大喝道:“贼将休走!”举起钢槊就直奔来将。来将也不含糊,大骂道:“贼子干的好事!”抡起银枪就迎着郭言打去。枪槊相撞,只听“当”的一声巨响,两军军士陡然一震,皆驻足观看起来。火光中只见银枪翻飞、钢槊狂舞,真正是棋逢对手,不知不觉间已三十多个回合了。
葛从周闻讯赶来,驻足观看。只见和郭言相斗的小将约摸二十来岁,面色虽然黝黑,却一脸的忠厚之气,心中顿生好感,再看对方军士似乎都是唐军军服,心中便明白了八九分:看来,李罕之已经进城了!葛从周忙叫道:“对面将军可否报上名来?”
小将边战边道:“我乃洛阳留后属下裨将杨师厚也!”
葛从周一听,连忙叫道:“快停手!都是自己人,我等是宣武军。”
郭、杨二人连忙收手,互通姓名,郭言抱拳行礼道:“杨将军武艺高超,郭言佩服!”
杨师厚也道:“郭将军‘虎侯’之称,名不虚传!”
二人相视,哈哈大笑。
正在这时,一个闷雷似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不去救火,在这里扯什么淡!”
郭言、葛从周连忙抬头望去。只见一骑飞奔而来,马上一将,很是魁梧,看那身材足有常人两个宽厚,更兼头光脸大,满脸胡须又黑又浓,真如金刚下凡。杨师厚忙对郭言等说道:“洛阳留后李公到了!”
来将一听,大大咧咧地说道:“俺就是李罕之,你们是干什么的?”
郭言高声说道:“我是宣武节度使属下郭言,奉朱大帅之命前往长安供奉。”
不想,李罕之听后,连哼数声,没好气地说道:“朱温这人可不怎么样,李克用帮了他,他却反过来谋害人家。你们去进贡就是,到洛阳来干什么?”
郭言闻言,一时就要发怒,葛从周忙道:“昨日路经贵地,见有蔡军盘踞,便派人袭取了蔡军粮仓,又赶走了张存敢,今见城中火起,特意赶来救火。”
李罕之又哼了一声:“这么说,洛阳是你们打下来的喽?是不是要让我老李把东都让给你们啊?”
葛从周道:“不敢,我等没这个意思,只是借道而行。”
李罕之道:“那你们还不快走,咱们可是井水不犯河水!”
葛从周道:“好吧,我们这就收军西走。”
郭言气哼哼地说道:“真是不知好歹,咱们走!”
杨师厚抱拳道:“二位将军保重!”
李罕之则不理不睬。
郭言收军之后,令王檀率数百人先行探路,大队随后就离开了洛阳,向西进发。一路上,葛从周给郭言讲了些李罕之的趣事,以解郭言怒气。
李罕之原是陈州项城人,世代以种田为生。李罕之小时候就力大拳勇,身手矫健,长成后,先是学文,不到一年就辍学了,之后就整日里游手好闲,打架斗殴。后来失手杀了人,被官府追捕,只好落发为僧,到寺庙里躲了起来。安稳了没多久,他就又忍不住了,庙里庙外好勇斗狠,到处招惹是非,方丈忍无可忍,只好把他赶出了庙门。自那之后,大庙不愿收,小庙不敢留,无奈之下,他就成了个游方僧人,整日里独身化缘,常常是饥一顿饱一顿。
一日,他流落到酸枣县,从日出到日落,竟然一点东西也没讨着,饿得他前心贴后背,头上直冒金星。一气之下,他便将钵盂摔在地上,扯烂了僧衣,开始干起那偷盗的行当来,不久就在鸡公山成了占山为王的强盗头子。后来,黄巢义军经过鸡公山,他带着一帮喽啰投靠了黄巢。黄巢失势后,他又投靠了淮南节度使高骈。高骈见他勇猛过人,就用他为光州刺史。秦宗权攻打光州时,他又弃城而逃,投奔了河阳节度使诸葛爽。诸葛爽怜其勇猛,便表奏他为河南尹、东都留守。
郭言听罢,怒气渐消,不禁笑道:“真没想到,堂堂的大唐东都,竟被一个混世魔王掌握着权柄!”
玉山寨
郭言、葛从周率队行至陕州,驻军歇息。不料想,一彪人马在夜半时分摸进城来,击昏了看守募银的军士,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募银悉数劫走了。直到天明,郭言方才得知消息,直惊得目瞪口呆,又急又恼,连忙派人分头查找。
葛从周从市民口中得知,离县城不远处有一座玉山,山中有一贼寨,盘踞着近千名贼寇,专以打家劫舍为业,劫走募银的八成就是他们。葛从周和王檀一商量,便决定进玉山搜寻,由王檀率十余骑在前打探,葛从周则率二百军士随后跟进。
玉山并不算高,但山势甚为奇峻,悬崖峭壁,随处可见。王檀刚进山时,山径虽然曲折蜿蜒,但尚可策马而行,入山七八里后,就越来越难走了,不但荆棘遍地,而且岔路丛生,山势也越来越陡峭了。王檀无奈,只好牵马步行。此时,已是深秋时节,秋风一过,山道两边的丛林就窸窣作响,黄叶漫天飞动,似有军马伏动一般,令人不免有些紧张。
王檀等人在向导的带领下,约摸走了一个时辰,才好不容易走到一个长长的陡坡之下。陡坡甚为狭窄,仅容一人通过。王檀等人刚刚踏上陡坡,突然一声锣响,陡坡另一头就跳出一彪人来,王檀一惊,连忙驻足仰观,只见上坡约有二十来个彪形大汉,个个手持兵器,人人如凶神一般,为首一人阔脸黑须,状貌雄武,身穿黑色铠甲,头顶缀缨钢盔,看装束倒像个军校,只是装束有些破旧。此人手持一柄开山大斧,正在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王檀。他见王檀年轻俊美,貌似潘安,一脸的勃勃英气,心中就有些好感,抱拳施礼地问道:“尊驾何镇将军,到此山中有何贵干?”
王檀厉声喝问:“大胆贼寇,为何劫我军银?若能快些奉还,我还可饶尔等不死!不然的话,我就让这个玉山玉碎瓦消,一个生灵都不留!”
阔脸大汉大怒:“小鬼人长得好看,说话却不怎么中听。你胡说些什么?什么军银?谁劫你的军银了?”
他身边的众大汉更是哇哇大叫,个个大骂“娃娃无礼”!
王檀更怒:“真是强盗本性,做了贼还不承认!且叫你看看小爷的本事!”边说边挺枪向上冲,直奔大汉刺去。阔脸大汉见状,不禁怒火中烧,抡斧就迎了下来,眨眼之间,二人你来我往地就在陡坡上砰砰啪啪地打开了。
二人刚斗至十余回合,众大汉身后又走出来一人。此人面容清瘦,身材高挑,也是盔甲齐整的军官装束。他见二人相斗正酣,便也驻足观看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言道:“小娃娃人长得精神,武艺也不错,居然能跟我大哥打个平手!”
王檀边战边叫:“你大哥算什么,你们俩一块上,也不是小爷的对手!”
正在这时,葛从周赶到了,一见情形,忙叫道:“玉郎快停手,二位李将军可好?”
瘦高者一看是葛从周来了,哈哈笑道:“原来是铁葛藤呀!”
阔脸大汉一听,连忙退出战圈,也喜形于色地问道:“通美怎么到这里来了?你不是投靠汴军了吗?”
王檀有些莫名其妙,愣在了当场。葛从周忙走上前去,指着阔脸大汉道:“众美,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宋州李重胤,这位是河中李镗,和在下一样,原都是黄王部下。”又对李重胤、李镗道,“这位少将军是宣武军踏白都都将,姓王名檀,字众美,人称‘玉郎’。”
三人见过礼后,葛从周问二李怎么会在这深山沟里。李镗道:“王满渡一役后,我二人杀出重围,就在登封一带落脚,打探黄王消息。后来,听说黄王在泰山被害,秦宗权到处肆虐,河南已无立身之地,就只好跑到这儿来落脚了。”
李重胤问葛从周:“通美不在汴州,跑到这里干什么?”
葛从周便将西来陕州募兵、募银被盗的事说了出来。李重胤道:“这事确实不是我们干的!”
王檀一听,就有些急了:“不是你们,那还有谁呀?”
李镗笑道:“王将军莫急,你有所不知,这一带位于河中、华州、虢州交界之处,是真正的三不管之地,绿林众多,良莠不齐。依在下愚见,不如暂往鄙寨歇息,待我派人打探,再作计较,如何?”
葛、王二人也无他法,只得随二李前往玉山寨。
玉山寨位于一个山坳之后,三面环山,一面朝谷,真正是易守难攻之所。众人进寨之后,葛、王二人更为惊异,只见背依三山错落有致地分布着数十个小寨,看规模真是不小。王檀心中暗暗纳罕:要想攻下此寨,起码需要数千人!想一想刚才的大话,俊白的脸上不觉就有了红晕。
四人进得聚义大厅,分宾主落座后,葛从周赞道:“二位真是大才,短短一年多,竟有如此规模!人马可不少啊!”
李镗道:“不瞒通美,我等现在已有三千多人马了!”
葛从周道:“两位将军何不与在下同归宣武呢?”
李镗道:“说实话,做这个山寨大王的确不是我哥俩的初衷,我哥俩也早就想出山干一番事业了,只是苦无明主,又没有门路。朱温这人,我们交往不多,只是听说此人信义不足,故而王满渡之战后,我们没有投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