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军司马秦韬玉见田令孜失势,知道自己前途不妙,再加上朝廷两度颠沛,他也有些心灰意冷了,因而,当田令孜问他愿不愿意随他去成都时,他就婉言谢绝了,随后即寻机逃离了兴元,躲到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隐居了起来。自此之后,就再没有任何声息了。
僖宗待田令孜离开兴元后,即以杨复恭接替他为观军容使、神策军左中尉,以严遵美为内枢密使,王重荣听说后,这才派军运粮来兴元。
此次大难,王建等“随驾五都将”可说是功劳最大,僖宗很想重重封赏,但杨复恭另有打算,他知道“五都将”都是田令孜的养子,而且,田令孜一直待他们甚厚,担心他们不会归附自己,便奏请僖宗外放“随驾五都将”为各州刺史:王建为壁州刺史、利州防御使,韩建为华州刺史、潼关防御使,晋晖为集州刺史,张造为万州刺史,李师泰为忠州刺史。随后,杨复恭又奏请僖宗将田令孜的另一位心腹杨晟外放为彭州刺史。
不过,另一位护驾功臣宋文通却青云直上,不但被破格迁封为检校太保,同平章事,洋、蓬、璧州节度使,而且,僖宗还为其赐姓名为李茂贞,并亲自为其制字:正臣。
宋文通乃深州博野人,本为镇州博野军队长。黄巢占据长安后,他随军驻守于凤翔,曾以本军在龙尾坡击败尚让,成了第一位击败黄巢义军的朝廷将军,因功被授为神策军指挥使。此人长相甚为怪异,额尖颔圆,颊鼓鼻高,活脱脱一副鼠相,因而,军中皆称之为“老鼠将军”。此次被天子加封将相后,军中就改口称之为“鼠君”了。李茂贞虽然长相毫无威仪,治军也随心所欲,无有定规,但他为人颇有度量,根本不在乎别人叫他什么外号,而且,行军打仗甚有谋略,军旅之事,一经耳目,就从不忘记。
不久,僖宗又下诏削夺了田令孜的西川监军之职,永久流放于端州。圣旨到成都后,田令孜怨怒不已,根本不加理会。
李克用闻听僖宗车驾已至兴元,只得率军返回了太原。
僖宗在兴元安顿下来后,这才又想起秦宗权之事,下诏加封徐州节度使时溥为巨鹿王,充蔡州四面行营兵马都统;朱温为沛郡王,充蔡州西北面行营都统,令他们即刻出兵,剿灭秦宗权。
圣旨一到大梁,朱温看罢,就连声冷笑:当今圣上真是太天真了!他朱温的兵马尚不足三万,至于时溥,更是兵寡将微,宋、亳、滑、颍等州自保尚且不能,哪里还能分兵讨伐?而秦宗权呢,却有雄兵六十万!眼下,卢瑭的近十余万大军已围困汴州两月有余了,几乎是日日对垒,天天激战,将士们就连睡觉都不敢解甲,有几次差点就被攻破城池,幸有朱暄、朱瑾派兵外援,牵制着蔡军,大梁才侥幸得以保全。所谓征讨秦宗权,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而就在这时,朱温又接连听到亳州、陈州被围困的消息,真正是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召集敬翔、朱珍、庞师古等商议对策。
敬翔道:“所幸汴州军粮尚可支撑一段时日,友恭又督促工匠新赶制了一批子母威远弩,再加上蔡军粮草匮乏,士气有所低落,短时间内,大梁自保尚无问题。敬某担心的是一旦亳州、陈州失陷,蔡军必然会向大梁增军,到那时,大梁可就真的成危城了!”
“先生有什么好办法吗?”朱温焦虑地问道。
“也谈不上什么好办法。”敬翔答道,“现在看,死守大梁无异于坐以待毙,与其如此,倒不如以攻为守!”
朱珍道:“怎么个以攻为守?”
敬翔道:“就是派遣一军相机出城,直接进军至西华一带,一来可有机会出援亳、陈二州,二来可断绝卢瑭粮道,三来可从背后出击卢瑭军,减轻大梁守城压力。”
庞师古道:“此计甚好,只是有两个问题:一是万一秦宗权收拢诸军予以围剿,我军岂不陷入重围了?二是卢瑭重兵围困之下,如何突围出城?”
敬翔道:“第二个问题可以采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第一个问题嘛……这要看蔡军会不会倾全力前来围剿。敬某估计可能性不大,一来秦宗权刚刚称帝,急于扩张领地,是不会将我军的区区数千人放在眼里的;二是我军的策略部署,要灵活机动,伺机取战,在没有良机的情况下,决不可出击。但无论如何也要强过死守大梁,还请主公早作定夺。”
朱温道:“就依先生之计,师古、友裕、友恭等留守大梁,只管坚守,尽量不要出城迎敌。本王与敬先生、朱珍兄弟等率军转战,到蔡军缝隙里去搅闹一番。”
当日深夜,庞师古、徐怀玉、刘捍、寇彦卿、丁会、氏叔琮、邓季筠等各率一千人,趁蔡军不备,悄悄地出了大梁城,直扑蔡军各寨。蔡军虽有防范,但事起突然,只得仓促应战。朱温趁机率七千精骑在刘捍、寇彦卿两部的掩护下,突围而走。
庞师古估计朱温已安全出围后,才下令收军回城。
王夏寨
朱温率军抵达西华不久,各路探马相继回报:围攻亳州的是蔡将殷铁林,人马不足一万;围攻陈州的是蔡将王涓,人马也不足一万;距西华不远,有一敌寨,屯有大批粮草,主要供应汴州、亳州、陈州等地蔡军军需,守军有四千多人,主将乃蔡军有名的悍将王夏;长葛、零井、斤沟、淝河等地也屯有少量蔡军。
敬翔献计道:“王夏寨乃蔡军屯粮之所,一旦攻破,必可动摇各路蔡军军心。”
朱温深以为然,决定首先突袭王夏寨。
次日天还未亮,朱温便亲自率军赶到王夏寨前,一声令下,朱珍、胡真、张归霸、张归厚、葛从周、霍存、王檀、张存敬、王虔裕、李思安等将齐头并进,各率所部杀进了寨内。蔡军突遭袭击,有些慌乱,但很快就稳定下来了,两军顿时呈混战状态。说来也巧,乱战之中,朱温正碰着王夏。王夏见朱温头戴凤翅宝盔,身着黄金锁子甲,罩着一件紫红的披风,胯下一匹黑色良驹,就认定这人官小不了,便舞动宣花巨斧直往朱温头上砍去,口中大叫道:“我乃大蔡镇东大将军王夏,来将通名!”
朱温也高声叫道:“好啊,你就是王夏,就让你看看本王的手段!”他新近刚封了沛郡王,心里正高兴着呢,所以一开口就称呼起“本王”来了。
王夏一听他口称“本王”,乐得满脸络腮胡子都带着笑意:“哈哈,还是个王爷呢,我今天可要立大功了!”遂将两柄巨斧舞得虎虎生风。朱温见王夏武艺精熟,越发亢奋了,挥动宝剑,就和王夏战在了一起。二十几个回合之后,王夏气力不支,手中的巨斧就有些迟钝了,朱温瞅住机会,一剑刺向王夏的面门,王夏连忙回斧格挡。他万没想到,他的巨斧与朱温的宝剑正要相撞之时,朱温的宝剑竟匪夷所思地突然变向,直向他的咽喉刺去。王夏大惊失色,看看回斧格挡已来不及了,只得仰身后倒。朱温不愿错过机会,也倾身前扑,不料想,朱温的战马“一丈乌”此时竟前蹄踏空,仆倒在地,把朱温掀了下来……
王夏见朱温电光火花的一剑,本已无处可躲,正闭目待毙,突听得“扑通”一阵乱响,忙正身观看,只见朱温已倒伏在地上,战马从地上正挣扎着站起——良机突现,怎能错过?他心中暗喜,口称“天意”,抡斧就向朱温剁去。眼看斧刃将及朱温后背,突然斜刺里一道乌光闪过,一柄大铁枪已将巨斧架住了。王夏抬眼一瞧,只见一员精瘦的黑脸战将已站在了朱温的身旁,右手以枪架住巨斧,左手去搀扶朱温,口里连叫:“葛从周在此,谁敢伤害我主!”
周围的蔡军见朱温倒地,也纷纷拥了过来,各种兵器通通往朱温和葛从周身上招呼。葛从周腾不出手来,只得跳来跳去,用身体护着朱温,眨眼之间,脸上已划过两刀,身上被扎了七八枪,左臂上还中了三箭,浑身上下,到处都在喷血。王夏见状,又将左手巨斧举起,葛从周眼看无法,只得倒身扑在朱温身上。王夏大喜,巨斧正要挥落,猛听得耳边一声炸雷:“休伤我主!”突觉一股冷风直透后背,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见胸前已冒出一个乌黑的枪头来,随即又缩了回去,霎时间,红色的血雾就在胸前喷溅而起,等他明白过来时,已经从马上栽倒下来……
葛从周一见来人是寇彦卿,不禁大喜过望,连忙叫道:“俊臣快挡住敌军!”
寇彦卿问道:“葛将军,主公怎样了?”
葛从周道:“还好!”说罢,即回身扶着朱温上了“一丈乌”战马。
正在这时,又一员小将杀到跟前,眼见葛从周已成血人一般,急问道:“义父,您怎么样了?”
葛从周答道:“没事!快保护大帅!”
朱温此时已回过神来,高声喝道:“王夏已死,投降者不杀!”
葛从周、寇彦卿也随之高喊:“王夏死了,你等还不快快投降!”
蔡军见主将已死,不禁斗志顿失,纷纷弃械投降,至此,汴军已经大胜,朱温随即下令,全军就地驻营休整。
仗是打胜了,损失也不算太大,还俘虏了不少蔡军,缴获了大量粮草辎重,可朱温却恼怒异常。营帐一安顿好,他就把将领们召集到了大帐,不分青红皂白地一阵咆哮,接着就宣布擢升葛从周为都将,寇彦卿为大校,还把跟从自己七八年的良驹“一丈乌”也赐给了寇彦卿,而其他将领则人人降职一等。后见将领们七嘴八舌地纷纷认罪,他这才慢慢平息下来,说道:“今天要是没有葛通美和寇俊臣,本王就没命了!”诸将再次认罪,朱温说道,“好了好了,咱们去看看通美的伤势吧!”
葛从周虽然伤势较重,所幸并未伤及要害,此刻已经包扎完毕,见朱温与众将进来,忙令他的养子扶他坐起。朱温连忙让葛从周躺下,说道:“通美,是本王害了你啊!”说着竟然真的挤出了几滴眼泪。
葛从周忙道:“主公,不碍事,都是皮外伤,我铁葛藤皮粗肉厚,明天就又可以上阵杀敌了。”
朱温指着他的养子问:“通美,这是你的义子吧?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葛从周道:“他叫谢彦章,许州人,今年十七岁。”
谢彦章忙叩头行礼,说道:“小将参见王爷大帅。”
朱温连忙双手扶起,连称:“好,好!”接着问道,“你可知咱军中还有个王彦章呢?”
谢彦章道:“知道,就是那个‘王铁枪’吧?”
朱温道:“对,你们两个彦章再加上刘捍、寇彦卿、王檀、董璋、高季昌、李思安,可真是本王的八个小金刚呀!”
自此,“八小金刚”之名就在汴军中传开了。
朱温在王夏寨稍作休整后,即发兵救援陈州。蔡军九寨都虞候王涓虽已探得消息,早有准备,怎奈汴、陈两军内外夹击,激战了半日,蔡军就全军溃散了,王涓也被“玉郎”王檀当阵斩杀。殷铁林闻报大恐,连忙撤围东窜,朱温当即命朱珍统率汴、陈两军星夜追赶。朱珍一直追赶到焦夷才发现蔡军,蔡军万没料到唐军会来得这么快,大多还在梦中就送了性命。这一仗干净利落,斩首三千余级,包括殷铁林在内的十几名敌将皆被生擒,朱温下令将其全部斩首。随后,朱珍马不停蹄,分遣胡真、郭言、王虔裕、张归霸、李唐宾等率军剿灭了长葛、零井、斤沟、淝河的小股蔡军,至次日诸将皆凯旋。休整一日后,朱温率军回到了亳州,并将王夏寨中的粮草全都运送至亳、陈二州。
自离开大梁之后的十余天内,汴军连战皆捷,人马几乎翻了一番。朱温大为高兴,决定立即回袭卢瑭,以解大梁之围。敬翔建议先攻占尉氏,再以其为根本,轮番派军从背后袭扰围城蔡军。朱温却认为这样起不到突袭的效果,就没有听从敬翔的劝告,而是率大军直趋大梁。没料想,汴军一过沙沃即遭遇卢瑭大军以逸待劳的迎头猛击,汴军只得仓促应战。不到半个时辰,蔡军左右伏兵大至,汴军眼看着就要陷入重围,朱温只得下令撤军,又退回了亳州,清点人马,损失了将近三成,许唐、王武等十几员战将阵亡。朱温大为痛惜,深悔没有听从敬翔的劝告,只得在亳州休整兵马。
次日,突有许州节度使鹿宴弘使者求见,言称蔡军大将符道昭率两万兵马正在攻打许州,情势已万分危急,请求发兵救援。朱温刚损失了数千人马,正窝着火呢,再说他对鹿宴弘杀害周岌之事本就有些不满,哪肯发兵救援?因而虽然嘴上答应发兵,却迟迟没有动静。半月之后,素有“剑神”之称的许州名将王重师前来投奔,从他口中得知许州已为蔡军所陷,鹿宴弘也已被符道昭斩杀于阵中,王重师仗着精妙的剑术,才得以从重围中杀出。
朱温见王重师身材魁梧,威猛过人,举手投足间皆有大家风范,更兼剑术精绝,自然非常器重,当即拜其为跋山都都将。
不久,探马来报,卢瑭从大梁撤军了!朱温有些奇怪,立命探马仔细打探。原来,秦宗权分兵八路略地,初时所向披靡,每战皆捷,但随着战线的不断延长,粮草接济已越来越困难,再加上蔡军每到一地就烧杀劫掠,百姓们皆畏之如虎狼,致使各地军民同心,或坚壁清野,或四处袭扰,蔡军因而每每受挫。秦宗权只得改变方略,决定先经略中原,再图发展。于是,在攻占许昌后,他见大梁久围不下,又担心朱温从外夹击,便决定先攻郑州,然后再以郑州为根本来围剿强敌朱温。
朱温听从敬翔建议,趁机率军回到了大梁。
混世魔王
刚回到大梁,朱温就接到了郑州刺史李璠的求救信,朱温正要发兵,敬翔却拦阻道:“眼下郑州兵精粮足,更兼城防坚固,短时间内蔡军还很难攻陷郑州,我们不必去救。依属下看,蔡军迟早还会来围攻我大梁的,眼下不如趁蔡军围攻郑州之时,加紧募兵备战。”
朱温紧锁双眉,说道:“汴州青壮早已所剩无几,哪还有兵可募?”
敬翔道:“中原之内的确无募兵之处,不过,中原之外,尚有兵源。”
朱温若有所悟,问道:“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