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勤政楼
唐·杜牧
千秋佳节名空在a，承露丝囊世已无b。
唯有紫苔偏称意，年年因雨上金铺c。
【题解】
勤政楼原是唐玄宗用来处理朝政、举行国家重大典礼的地方，建于开元八年（720），在长安城兴庆宫的西南角。“安史之乱”后，玄宗退位，“勤政务本”早成空话，勤政楼也日渐衰败、苔藓丛生。这首诗所描绘的就是这样一幅王朝末日的凄凉景象。诗人以紫苔见意，借紫苔之盛反衬唐朝之衰，小中见大，回味无穷。在这一盛一衰之中，我们可以读出诗人内心的极度感伤。
【注释】
a 千秋佳节：开元十七年（729）阴历八月五日，唐玄宗为庆贺自己的生日，在勤政楼批准宰相奏请，定这一天为千秋节。
b 承露丝囊：唐封演《封氏闻见记》卷四《降诞》云：“玄宗开元十七年，丞相张说奏以八月五日为千秋节，百寮有献承露囊者。”《唐会要》卷二九《节日》载：“开元十七年八月五日，左丞相源干曜、右丞相张说等上表请以是日为千秋节，着之甲令，布于天下，咸令休假。群王当以是日进万寿酒，王公戚里进金镜绶带，士庶以结丝承露囊更相问遗。”
c 铺：铺首，门环。
过华清宫（三首）
唐·杜牧
其一
长安回望绣成堆a，山顶千门次第开。
一骑红尘妃子笑b，无人知是荔枝来。
【题解】
《过华清宫》组诗是杜牧经过骊山华清宫时有感而作。华清宫是唐玄宗开元十一年（723）修建的行宫，唐玄宗与杨贵妃曾在此寻欢作乐。这首诗是组诗中的第一首，诗人以贵妃笑迎荔枝的典型细节衬托出玄宗的荒淫误国，构思精妙，形象生动。故俞陛云《诗境浅说续编》评论说：“唐人之过华清宫者，辄生感喟，不过写盛衰之感；此诗以华清为题，而有褒姬一笑倾周之慨。”
【注释】
a 绣成堆：华清宫所在骊山之上种植花卉树木，远望如同锦绣，有东、西秀岭之称。
b 指唐玄宗为博杨贵妃一笑，使人专程从南方快马运送荔枝到长安。李肇《唐国补史》云：“杨贵妃生于蜀，好食荔枝。南海所生，尤胜蜀者，故每岁飞驰以进。”
【名句】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其二
新丰绿树起黄埃a，数骑渔阳探使回b。
霓裳一曲千峰上c，舞破中原始下来。
【题解】
这首诗以简练的语言勾勒出丰富的历史事实，即写出了安禄山的狡猾多端，又揭示出唐玄宗的昏庸误国。而最精彩之处，莫过于“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来”的夸张笔法，无限传神地讽刺了玄宗沉迷声色、葬送江山的典型史实，一字千钧，力透纸背，不仅显示了诗人高超的艺术技巧，也为后世一切王朝的统治者敲响了警钟。
【注释】
a 新丰：故址在今陕西临潼新丰镇，距骊山不远。
b 指唐玄宗时安禄山密谋造反，玄宗派使者辅缪琳前去打探虚实，结果辅缪琳收受安禄山贿赂，回朝后对玄宗极言安禄山忠心耿耿，导致朝廷对安禄山放松警惕。
c 霓裳：即《霓裳羽衣曲》。
其三
万国笙歌醉太平，倚天楼殿月分明。
云中乱拍禄山舞a，风过重峦下笑声。
【题解】
这首诗同样讽刺唐玄宗笙歌太平的荒淫统治，与上一首诗有异曲同工之妙。诗人选取了安禄山在玄宗驾前表演胡旋舞、令众人欢笑的典型场景，将玄宗陶醉于繁华假象、被奸臣蒙蔽愚弄、大祸临头而浑然不知的可怜又可恨的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不禁令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在诗的结尾处，诗人以“风过重峦下笑声”的有力结句，骤然斩断众人的欢笑，以他们在安禄山直捣长安的战乱中再也笑不出来的惨痛教训，告诫后世统治者务必以史为鉴。
【注释】
a禄山舞：据《旧唐书·安禄山传》载，安禄山身体肥胖，重三百三十斤，却能在唐玄宗面前表演胡旋舞，其疾如风。旁边的宫人拍掌击节，因为舞得太快，节拍都乱了。
题宣州开元寺水阁
唐·杜牧
六朝文物草连空，天淡云闲今古同。
鸟去鸟来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
深秋帘幕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
惆怅无日见范蠡a，参差烟树五湖东b。
【题解】
这首诗作于唐文宗开成年间，当时杜牧任宣州（今安徽宣城）团练判官。宣城风景优美，南朝诗人谢朓曾在此做太守，城中开元寺建于东晋，为著名古迹。杜牧在宣城任职期间常来开元寺题咏，这首诗就是他在寺院水阁之上，俯瞰宛溪、眺望敬亭山、抒发古今感慨的代表作品。
诗人以明丽俊爽的景物描写、流畅轻快的诗歌语言，冲淡了怀古伤今的低回惆怅，体现了杜牧诗特有的清新风格。
【注释】
a 范蠡：春秋时期越王勾践谋臣，曾辅佐越王打败吴王夫差，功成之后，为避免越王猜忌，乘扁舟归隐五湖。
b 五湖：指太湖及与其相属的四个小湖。
题商山四皓庙
唐·杜牧
吕氏强梁嗣子柔a，我于天性岂恩仇。
南军不袒左边袖b，四老安刘是灭刘c。
【题解】
这首诗是唐文宗开成四年（839）二月，杜牧由浔阳去往长安途经商山时所作。据《史记·留侯世家》记载，汉高祖刘邦晚年因太子刘盈性格软弱，欲另立戚夫人之子赵王如意，于是吕后便与张良设计，让刘盈请来“商山四皓”作为辅弼，使刘邦不能小觑刘盈。结果刘盈虽然保住了太子身份，然而他即位后行事懦弱，终使吕氏专权，危害刘氏。杜牧此诗即以这段历史为题，质疑“商山四皓”出山的后果，认为“四皓”出山虽一时稳定了政局，却终究为汉室埋下祸根，从长远来看，恐怕是过大于功。
【注释】
a 指刘邦皇后吕雉个性刚强，而其子刘盈却性格柔弱。
b 西汉京城有南、北军，刘邦死后，吕雉专权，将南北军权交付吕氏家族。吕雉死后，诸吕作乱，被太尉周勃等镇压。据《史记·吕太后本纪》载：“太尉将之入军门，行令军中曰：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军中皆左袒为刘氏。太尉行至，将军吕禄亦已解上将印去，太尉遂将北军。”
c 四老：即“四皓”：东园公、角里先生、绮里季、夏黄公。
赤壁
唐·杜牧
折戟沉沙铁未销a，自将磨洗认前朝。
东风不与周郎便b，铜雀春深锁二乔c。
【题解】
这首诗是杜牧经过赤壁（今湖北武昌西南赤矶山）古战场时，有感于三国英雄成败所作的咏史诗。赤壁之战发生于东汉建安十三年（208），其结果是在东吴统帅周瑜的指挥下，孙、刘联军击败曹操，从此奠定了三足鼎立的历史格局。杜牧此诗的巧妙之处在于，诗人并不从正面歌颂周瑜的胜利，而是从反面假想其失败，强调周瑜获胜不过是因为借助于偶然的东风——从这个轻松的历史玩笑中，我们可以体会到诗人通晓军事的自负情绪与“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的不平感慨。
【注释】
a 指赤壁之战时沉埋于江泥的断戟尚未朽烂。戟：古代兵器，融戈、矛于一体，既能直刺，又能横击。
b 指东吴都督周瑜利用东南风火攻，焚烧曹操战舰的故事，详见《三国志·吴书·周瑜传》。
c 铜雀：即铜雀台。二乔：江东美女大乔、小乔。大乔为孙策妇，小乔为周瑜妇。
【名句】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题桃花夫人庙
唐·杜牧
细腰宫里露桃新a，脉脉无言几度春。
至竟息亡缘底事？可怜金谷坠楼人b。
【题解】
桃花夫人即春秋时息君夫人息妫，因抗议楚王被传为美谈，唐时犹有祭祀。而杜牧这首诗却摒弃俗见，对息夫人的故事加以重新审视，提出息国灭亡正是由于息夫人的美色，息夫人难辞其咎。这里，诗人又引用西晋时绿珠坠楼的故事，与息夫人的故事进行对比，指出绿珠与息夫人的遭遇相似，而反抗远比息夫人强烈，褒贬之意，不言而喻。故赵翼《瓯北诗话》评价此诗曰：“以绿珠之死，形息夫人之不死，高下自见而词语蕴藉，不显露讥刺，尤得风人之旨耳。”
【注释】
a 细腰：语出《墨子·兼爱》：“昔者楚灵王好士细腰，故灵王之臣皆以一饭为节，胁息然后带，扶墙然后起。比期年，朝有黧黑之色。”
b 金谷坠楼人：指西晋富豪石崇乐妓绿珠为主殉死的故事，详见《晋书·石崇传》。
题乌江亭
唐·杜牧
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
江东子弟多才俊a，卷土重来未可知。
【题解】
唐武宗会昌年间，杜牧任池州刺史，过乌江亭，写下了这首咏史诗。乌江亭在今安徽和县东北乌江浦，相传项羽曾在此自刎。杜牧这首诗不落前人窠臼，视角新颖，议论独到。人们向来欣赏项羽自刎乌江的气节，杜牧却做翻案文章，指出项羽此举的刚愎自用与气量狭窄。诗中假设项羽“卷土重来”的情形，在对其批评、讽刺和惋惜的同时，也宣扬了乐观积极的处世态度，值得后人借鉴。
【注释】
a 江东：长江在今安徽南部境内向东北方向斜流，以此段长江为标准，确定东西和左右，今皖南、苏南、浙江、江西东部这片地区统称江东。
【名句】
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兰溪
唐·杜牧
兰溪春尽碧泱泱，映水兰花雨发香。
楚国大夫憔悴日a，应寻此路去潇湘b。
【题解】
这首诗作于唐武宗会昌四年（844）暮春，当时杜牧在黄州任刺史。兰溪即黄州兰溪镇，镇东有竹林磴，其处多兰，其下有溪，故称兰溪。在诗中，诗人通过对兰溪景色的优美描写，令人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屈原美好的人格与节操。兰溪古属楚国，因此诗人便推测屈原当年有可能就是经由此路而去潇湘。在对历史的遥想中，诗人的足迹与屈原的足迹重合起来——屈原报国无门、独行江滨的身影，同样也是诗人抑郁彷徨的写照。
【注释】
a 楚国大夫：指屈原。
b 潇湘：潇水与湘水并称，泛指今湖南地区。
题木兰庙
唐·杜牧
弯弓征战作男儿，梦里曾经与画眉。
几度思归还把酒，拂云堆上祝明妃a。
【题解】
这首诗作于唐武宗会昌四年（844），当时杜牧任黄州刺史。木兰庙在今湖北黄冈木兰山上，祭祀传说中的女中豪杰花木兰。此诗和杜牧的多数咏史诗风格不同，它不以议论见胜，而是集中笔墨去描写木兰在从军过程中的隐秘心事——在梦中，她和家乡女伴们一起对镜梳妆，这一细节的设计更反衬出木兰替父从军的杰出形象。她的英勇正如同历史上自请和番的王昭君，令后人既仰慕、又同情。
【注释】
a 拂云堆：即拂云堆神祠，在今内蒙古自治区乌拉特西北，祭祀明妃。
金谷园
唐·杜牧
繁华事散逐香尘a，流水无情草自春。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题解】
金谷园故址在今河南洛阳西北，是西晋富豪石崇的别墅，盛极一时，唐已荒废，成为供人凭吊的古迹。杜牧此诗追怀金谷园的繁华往事，句句写景，景中有情，将飘然下坠的落花与坠楼而死的绿珠联想到一起，寄寓了无限情思。绿珠作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不能选择自己的生死，她的命运正如同落花一般可怜又可惜。这一比喻贴切自然、意味隽永。
【注释】
a 繁华事：据王嘉《拾遗记》载：“石季伦（崇）屑沉水之香如尘末，布象床上，使所爱者践之，无迹者赐以真珠。”石崇之奢靡可见一斑。
过陈琳墓
唐·温庭筠
曾于青史见遗文，今日飘蓬过此坟a。
词客有灵应识我，霸才无主独怜君b。
石麟埋没藏春草，铜雀荒凉对暮云。
莫怪临风倍惆怅，欲将书剑学从军。
【题解】
陈琳是汉末著名文人，“建安七子”之一，擅长写作章表书记。陈琳墓在今江苏邳县，这首诗就是温庭筠凭吊陈琳墓时有感而作。此诗名为吊古，实为咏怀，全诗贯穿着诗人自己与陈琳之间不同时代、不同际遇的对比：陈琳生逢明主、青史垂名，而诗人自己却怀才不遇、书剑飘零，这一对比表达了诗人对现实社会人才制度的深刻不满。
【注释】
a 飘蓬：喻指漂泊不定的生活。
b 怜：怜慕、欣羡。
经五丈原
唐·温庭筠
铁马云雕共绝尘a，柳营高压汉营春b。
天清杀气屯关右，夜半妖星照渭滨c。
下国卧龙空寤主d，中原得鹿不由人e。
象床宝帐无言语f，从此谯周是老臣g。
【题解】
五丈原在今陕西岐山南斜谷口西。蜀汉后主建兴十二年（234），诸葛亮伐魏，出斜谷，与魏军相持百余日后，病故于此。在这首诗里，诗人概括了诸葛亮最后一次挥师北伐、未捷先死的经过，通过对典型环境与典型事物的艺术处理，渲染了将星陨落的肃杀气氛。在诗的结尾处，诗人以贪生怕死、劝后主降魏的谯周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亮进行对比，更深化了对诸葛亮死非其时的痛惜之情。
【注释】
a 铁马：穿有铁甲的战马。云雕：绘有猛禽鸷鸟的战旗。
b 柳营：汉文帝时，匈奴入侵，将军周亚夫防守细柳（今陕西咸阳西南），以治军严谨著称。这里借细柳营比喻蜀汉军营。
c 据《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裴注引《晋阳秋》，诸葛亮在五丈原军中病逝当夜，有“赤而芒角”的大星在渭水之南坠落。
d 下国：小国，指蜀汉。卧龙：指诸葛亮。《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徐庶）谓先主曰：诸葛孔明者，卧龙也，将军岂愿见之乎？”寤：觉悟。
e 中原得鹿：比喻群雄并起，争夺天下。语出《史记·淮阴侯列传》：“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f 象床宝帐：祠庙里神龛中的陈设。
g 谯周：蜀汉大臣，通经学，善书札。炎兴元年（263），因劝后主降魏，受封阳城亭侯。入晋，任骑都尉、散骑常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