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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生离死别

一个顽强的生命在同死神作着坚决的也是艰难的搏斗。

医护人员一双双平凡而伟大的手正协助他同死神作着勇敢的搏斗。

经过七天七夜的昏迷,高烧、谵语、被烈火烧伤的勇士,第一次苏醒过来。

他是被支前担架队抢救下来的。烧伤非常严重,呼吸微弱到了极点,不会呻吟也不会动弹,就象死去了一样无声无息。担架队员既没有摸到他的鼻息,也没有触到他的心跳。万分悲痛地把他送到了烈士的担架行列里。帮助抬运伤员的刘解放、许文等人亲眼看见他安息在那里。不料,当掩埋的乡亲抱来被子卷裹他的时候,他居然微微地动了动,还喘了口气。乡亲们连忙组织起八个人,轮换着一口气抬到了救护队住的小丁庄。

七天过去了,鲁天一直昏迷不醒,生命垂危。冯贞寸步不离地守在身边,困了用冷毛巾激一下头,实在支撑不住了,就在床头上打一个吨。战时的一切都是艰苦的,白衣工作者尤其如此,在火线上,她们要冒着生命危险在炮火下、弹雨里抢救伤员,战后她们又从事着大量的、艰巨的救死扶伤的工作。

冯贞关切地看护着这个英勇的战士,他那舍己救人的崇高英雄行为是她亲眼目睹的。这是她离开后方医院,率领火线救护队赶到前线来救护的第一批伤员,而且全都是不折不扣的英雄,她怎么能不更加尽心尽职地看护呢。

鲁天醒来了,他怕给别人带来不安忍着巨大的伤疼,从不呻吟一声。在昏迷中,冯贞曾听见过他痛苦的喊叫,但是一旦醒来他反而象睡着了似的沉默。然而,缠满绷带的手,咯吱吱地攥着床沿的动作,嘴唇咬出的一道道血印,额头流下来豆大的汗珠,可以衡量得出他是忍受着多么巨大的痛苦啊!

英雄终究不失英雄的本色,就象鹰翔则九天,歇则高崖一样。在战场上,在烈火中如此坚定从容,在病床,在剧痛面前仍是那样从容、坚定。

“你喊几声吧!”冯贞难过地安慰他。

回答是更坚定的沉默。

冯贞想方设法分散他的注意力,告诉他胜利的战果,告诉他战友们立功的消息,告诉他纵队首长从徐州给他搞来了药品,告诉他陈司令员曾亲自打电话来询问伤情并且派来了专治烧伤的老中医,调来了有经验的军医。

鲁天欣喜地看着冯贞,专注地听着,他的伤疼果然减轻多了。他说:“谢谢同志们,谢谢敬爱的陈司令员。”

冯贞还告诉他,乡亲们献出了珍藏多年的獾油,用香油浸泡的老鼠崽子油,还有许多土方、偏方。

鲁天感激地对冯贞说:“谢谢乡亲们。”

鲁天仰起头看了看眼下置身的地方问:“我这是在哪里?”

“在小丁庄,这是战场救护所的手术室。”

啊!满眼洁白,四周都是用消毒的白布围起来的,白衣战士用一颗红心在小小的土屋里创造了无菌环境,控制了感染,医治着创伤。

然而鲁天的伤势实在太严重了,烧伤面积达百分之八十五,除了脸部和双臂稍轻以外,其余都是重度烧伤,生命还在死神的威胁之下。

“请代我写封信吧!”鲁天用极为微弱的声音说着。

“不行,你需要安静!”冯贞轻声地拒绝了他。

鲁天那缠满绷带的脸上只露出了两只眼睛,仿佛象两眼深邃的水井,倒映着天空的风云。目光充满了恳求,期待。冯贞凑近鲁天安慰他说:“安静些吧!”

“喔!你······?”当鲁天定睛观看冯贞的时候,发出一种疑问的口吻。

“我怎么啦?”冯贞从伤员的疑问中检查自己的言行有没有不当的地方。

“喔!没什么!我好象看见了我······妈妈。”鲁天这样说着。

冯贞担心伤员出现了不详的幻觉,连忙用手在鲁天眼前晃测。

“不!你别怕,我只是看见你的模样,那样地象我的母亲,所以使我想起妈妈来了。”

“噢,”冯贞轻轻地嘘了一口气,“该打针了,我去准备一下。”

“不!冯队长,不用打了,我觉得我不会好了,把针药留给别的伤员吧!”

“别胡思乱想!”冯贞还是端来了药盘。鲁天周身没有多少好的皮肤,注射也十分困难,然而他咬紧牙关忍受着痛楚。

“冯队长,我看眼下让我说话就是最好的针药了,让我说话吧!你帮我记,这样既写了信又止了痛。”

“好!”冯贞忍住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点了点头。为了减轻他的疼痛,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疼痛也应该顺从。她屈从了,迅速取来了纸笔。

“写给谁呢?”冯贞轻声地问。

“写给东方玉江转交党吧!”鲁天坚定地回答。

“玉江同志,也许你以为我已经牺牲,但马克思还没有接见我,因为我还有许多话没有向党、向你们说。象往常一样,工作没交代完怎么好甩手就走呢!······战斗结束了,战后有许多工作要做,我觉得首要的一条就是莫忘了把党的分支部健全起来,任何时候都不能没有这个核心······小郑、刘金路在作战中表现勇敢、顽强,我同意他们入党。他们的申请书在我右边的马褡子里。王强年同志表现很出色,还有曹八娃、秦克山,他们虽然牺牲了,但他们都是为解放全中国而英勇捐躯的,建议上级党委追认他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刘解放、徐诚、冯海等同志,作战勇敢,战绩辉煌,应该给他们请功。梁三牛已经是一个够格的战士了,我们的队伍需要这样苦大仇深的新鲜血液······烈士的家中,不要忘记给他们写信;家在敌占区的,别忘了托地方政府保留遗物;全中国解放的日子不会太久了。要让他们的亲属知道他们是新中国的创造者,是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新生活······”仿佛是作战斗总结,鲁天滔滔不绝地用力述说着,他说得那样细,唯恐漏掉了什么,连战后的兵员补充,马匹配备调训都讲到了,一字字,一句句,整个身心全扑在革命工作上。冯贞的泪扑嗒扑嗒落在纸上。

“冯队长,你怎么哭了!”

“别人的写全了,唯独没有你自己。”冯贞被他那种忘我的、无私的磊落胸襟所感动,觉得他的心胸象大海一样宽广,象蓝天一样高阔。战士应该具备的本色无一遗漏地在他身上显现,英勇作战遵守纪律团结友爱、大公无私、光明磊落······

冯贞觉得鲁天象她见过的一种金属镁,他具有这样的特性,燃烧自己,照亮别人。象在空中闪亮的照明弹,那样彻底地燃烧着自己,为战士照亮冲锋的道路。

鲁天实实在在是这样一个具有燃烧自己、照亮别人品格的人,是忘我的人。

“至于我自己,愧恨没有为党作多少工作,当革命需要我出力的时候,敌人却剥夺了我的权力。我很可能看不到胜利的明天,但象许多先烈对今天心安理得一样,我们无愧于明天。因为,胜利的红旗上有我们的鲜血······战友呵,任重道远,我需要对你说的,就是要牢记着我们宣过的誓言革命到底!另外,我个人还有一个要求,打完仗请你到利光集査问一下,我的老家还有没有人?也许我妈妈还活在人间。如果那样,请告诉她,我和姐姐一直被党收养,后来因为······”

“什么?您再说一遍!”冯贞惊异地打断他的话。

“我有个姐姐,在投奔红军的路上失散了。”

“你······”冯贞撂下了笔,她的心不可自制地激跳着,天底下难道有这样相似的事情吗?眼前的鲁天同他姐姐······几乎与她和弟弟有着一样相似的经历。

鲁天没有发现冯贞急剧的感情变化,仍那样平缓地说着:“战后请告诉我父亲,就是咱们纵队司令员洪再生,请告诉他,他的儿子是为解放家乡的土地而牺牲的,他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不必为我的离去忧伤,为革命献身是无尚光荣的,遗憾的是刻在臂上的仇还没有彻底偿报。”

“仇!”冯贞惊异地张开了嘴。

“是的,为了牢记这深仇大恨,我在臂上刻了一个仇字!”

“在哪?”

“在这。”鲁天伸出了右臂,靛蓝靛蓝的仇字,一半裹在绷带里,一半显露在外,尽管这样冯贞也是看得很清楚的。

她愣住了,心里翻滚起一阵阵激动的浪涛,往事,风雨如磐的往事,一齐涌进了脑海。

······

皖北。南乡。

一九三〇年那连绵的凄苦的霪雨,敲打着三间破旧的草屋。

八岁的冯贞正帮妈妈纺着棉线。苦日子仿佛无尽的棉纱似的,冯贞老觉得纺不完,她和妈妈,还有六岁的弟弟正在木枪上刻着红星的二伢,焦心地等着当红军交通员的爹爹回来,爹爹和十四岁的哥哥大伢子一块送情报去了。

等啊!等啊!

灯草续了又续,轻轻的灯草灰落了又落,还不见爹爹和哥哥回来。

妈妈焦心极了,不安地放下纺车走到竹门外去张望,谛听,然而哪有人影呢!

凄风抽击着茅屋,苦雨敲打着竹门,雨象穷人的泪,“巴嗒巴嗒”如同断线的珠儿。

天墨黑墨黑,一点光亮也没有,全家人的心象压了一块重重的黑石头。

······

回来了,冯贞耳尖听见了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惊喜地叫喊着,全家人一起扑到了门口。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但是越来越杂沓,好象是一群人。“不好!快走!”妈妈拖着她和二伢子钻进了后院的竹林;又绕到了前院外面的草垛跟前,妈妈吩咐:“不许出声。”

“嘭!”院子里那竹编的篱门被踹散了,溅起了尺把多高的泥水,篱门外被推进两个人来,啊!是爹爹和大伢子。

他们被五花大绑着,湿淋淋满身是泥水,身后跟着一群疯狗一样的白狗子,还有一个半掩着面孔的穿大褂的先生。冯贞一眼认出,他是经常来找爹爹的那个乡学教书先生,不知为什么他却没有被捆绑。

“捜!”

白狗子屋里屋外翻箱倒柜,缸砸了,盆砸了,纺车踩烂了扔进了雨地,二伢子的小木枪也被抛进了泥潭。二伢子拼命挣脱母亲的怀抱,想去拣枪,可是妈妈说什么也不撒手,只是瞪着愤恨的眼睛看着这群匪徒横行。

“说!你把共产党的秘密文件藏到哪去啦!”

“不知道!”爹爹冷冷地回答。

敌人举起了枪托,抡起了皮鞭。

“不用使威,有本事自己找嘛!”爹爹挺身往前一站,讥讽地揶揄匪徒。

“啪!啪!”匪徒们的鞭子没头没脸地朝爹爹和哥哥抽去,血花和着雨花四溅。

爹爹冷笑说:“秘密就是秘密,叛徒得不到的东西,你们同样得不到。”

“好个红党死硬分子!告诉你,不交出共产党的秘密文件来,明天脑袋挂上城墙可别后悔!”

“怕死不革命!革命不怕死!”爹爹坦然、坚定地回答。

“小崽子,你也一样!”白匪指着大伢乎的脑袋说。

“砍下脑袋不过碗大个疤,你小爷爷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好,硬嘴,拉走!”

爹爹和大伢子哥哥被拉走了。全家人哭倒在泥地里,风雨无情地抽打着妈妈、二伢子和自己。

第二天一早,有人来报信说,爹爹和哥哥被白狗子用大刀砍死在大石桥河边上了,妈妈发疯似地领着他们奔向河边。只见一片被雨水冲淡的血泊里躺着哥哥没有头的尸体,爹爹的尸首大约叫暴涨的河水卷走了,现场只剩爹爹的一只鞋子。

妈妈哭肿了眼泡,请乡亲们用苇席卷起了大伢子哥哥的尸骨埋在了茅屋前的土岗上,她和二伢子一起哭倒在哥哥的坟前。爹爹的尸骨没有找见,妈妈不相信他会离开人间,就领着弟弟二伢子和她进城去打探消息。

全家人怕城里的白狗子认出来再生是非,妈妈剪掉了发髻。在女儿脸上抹上了些泥灰。二讶子也剪了个光头。改扮了一番,她们才往城里走。走啊走啊,忍着饥挨着饿,好不容易来到了城门口,只见城下围着一大堆人在看布告,城头上用竹竿挑着一排人头,高高地悬在那里。还没走近,她的心一下就提到嗓子眼里了,娘仨急步走近,一听人念布告,第一个就是爹的名字冯长全,妈妈一下就晕倒了。

冯贞和弟弟二伢子扶着仿佛害了一场大病的妈妈回到了家。

家已经没有了。白狗子一把火把它烧成了一片灰烬。

妈妈的眼泪已经哭干了,她声音沙哑地扑在房屋废墟上。

妈妈拨着草灰,翻着瓦砾,想翻找什么,大概想找一些能用的家什吧!做饭啊,盛水啊,人活下去总得有一点过日子的用具哇!可是,除了破的就是烂的,连做饭的锅,放水的瓮也全砸碎了。最后在灰烬里找到了几根烧黑的钢针,几根烈火难以熔化的钢针,几根越烧越硬的钢针:

妈妈先把冯贞叫到身边,让她撸起袖子,然后一声不响地在她胳臂上刺起来。

呵!妈妈要给她纹身。

纹身这是乡间的习俗,男儿长到十岁都在身上刺花留纹,臂上呀,背上呀,胸前呀,纹上各种花样,大都是显示勇敢,显示男儿气概的。有的纹龙,有的纹飞虎,有的纹豹,还有的纹大鹏金翅鸟。纹的时候先用针刺,然后抹上靛蓝,要不怕疼,不咧嘴方算英雄好汉。每当看见别人纹身,冯贞总是心眼痒痒,然是女孩儿不准刺,二是爹爹不让刺,他说:“信那没用处。”

妈妈不声不响地刺着,冯贞明白妈妈的心。二伢子在一旁咬着腮帮,瞪着明亮的眼睛替冯贞使劲。

一针一针又一针;

无声的泪一滴一滴又一滴;

殷红的血珠一个一个又一个。

冯贞觉得胳臂火烧火燎般的疼痛,但她紧紧地咬住了嘴唇,问妈妈这是什么字,妈妈说“恨”。

冯贞立时想起爹爹,想起哥哥,想起了刽子手们狰狞的面目,想起那两颗惨遭杀害的血淋淋挂在髙杆上的人头。千仇万恨凝聚心头,凝聚到那个“恨”字上,哪里还觉疼,只觉得血珠化作一股复仇的烈火,烈火顿时顺胳膊蔓延,好象要把她化作一把杀敌的钢刀。

二伢子嚷嚷着也要纹,妈妈一把将他搂进怀里说:“姐姐大了,你还小,等你长大两岁再纹!伢子,姐姐记恨你记仇!走到天边也不能忘了冯家的仇恨!”

眼前鲁天的经历多象二伢子呀,可是为什么他父亲不叫冯长全却叫洪再生呢?冯贞猜疑着。

“冯队长,你在想什么?”鲁天发现冯贞在凝神沉思,便轻声问她。

“喔!看见你这仇字我想起一个故事。”冯贞真想细细地问问鲁天,但又考虑到伤员的病情,话出了口又缩了回去。

“什么故事,能讲给我听听吗?”

“不,你太疲劳了!”冯贞站起了身。

“不,不!”鲁天下意识地想欠身去拉她坐下,谁知伤口象万把钢刀一齐戳来,他痛叫一声晕了过去。

东方玉江收到了鲁天的来信简直是喜出望外,活象天外飞来金娃娃一样,喜得他合不拢嘴,如果不是身上有伤的话他能跑到院子里去蹦高,打旋、玩虎跳。

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他准备去看鲁天。他向冯海要来了剃刀,抹了一嘴胰子噌噌地刮着脸。碰巧许文写好文稿前来征求他的意见,玉江一扫愁云,欣然答应。他拖过一把竹椅子让许文坐下。然后,放下剃刀拿起碗要给许文舀水。许文连忙站起来,将文稿放在椅子上,抢过碗,一迭连声地说:“啊呀呀!作孽,作孽,叫分队长你这个伤号舀水实在是过意不去。”

说完自己去灶头煨罐里舀了一碗热水,放到了竹台上。

东方玉江坐在床上,一只手摸着这几天窜出来的足有半寸长的胡茬,一手持剃刀一下一下地刮着。尽管因为受伤胳膊不得劲,他还是兴致勃勃地刮着。

许文绘声绘色地念着,当他念到殷大妈掩护东方玉江时,“当啷”一声,剃刀从玉江手中落到地上,他一把抓住许文手中的文稿,急急地翻动了两下,仿佛从里面看到了那熟悉慈详的面容似的,迫不及待地问道:“这大妈现在哪里!”许文答道:“别急嘛!”

东方玉江说:“不行!马上告诉我。”

许文笑了笑说:“真是属火药捻子的,快性,一晌等不得一晌。告诉你,她就是我的房东殷大妈!”

“啊!殷妈妈就在这村?!老许,你办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啊!你替我找到了妈妈,也······怎么说呢?······也替鲁天同志找到了妈妈!”

“什么?”许文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玉江急切地拉住许文的手说:“特大喜讯!走,见殷妈妈去!”

玉江不容许文多问,拉着他就走,一定要立刻见到殷妈妈,并且让梁三牛替他搬着铺盖一起上殷妈妈家去。

许文心里又纳闷又高兴。生活的宝库又给他提供了一条新的线索,他一边走一边忍不住问:“怎么?殷妈妈是鲁天的母亲!”

东方玉江忘却了伤疼,急步走着,回答道:“鲁天跟我说过自己的身世,他父亲和哥哥大伢子被敌人杀害后,母亲也失散了。姐弟俩在流浪途中也分了手,这与殷妈妈的身世一模一样。我早就答应有一天回家乡时,替鲁天寻找妈妈,如今,鲁天来信又委托我办这件事。没想到殷妈妈就在这村,真是太巧啦!快走!快走!我们还殷妈妈一个儿子······”他们兴冲冲地走着,梁三牛扛着铺盖跟在后面,当远远望见那冬青打围的草屋时,东方玉江的脚步却变得沉重了。

许文发觉了这个变化,他以为分队长伤疼了,疲劳了,便将玉江的手搭在背上说:“来,你累了,我背你。”

“不!”玉江从许文背上拿开手,他并不伤疼,而是心痛。他并不是疲倦,而是内心矛盾。因为喜悦之中他又想到鲁天的伤情,想到信中那些明明是遗言的话儿,他怎么对殷妈妈讲呢?告诉她儿子已经找到了,但是生命已危在旦夕了?让喜悦和悲痛的洪流同时去袭击这个可亲可敬的老人吗?

不!玉江心里这样回答着。殷妈妈对儿女虽然有过痛苦的思念,但因为殷妈妈认为姐弟二人已经离开了人间了,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抹平了痛苦之海的波澜,间或生活中的一、二件事或者相近孩子的身影、声音能勾起妈妈的遐想,但终究是一朵两朵小小的浪花。如今,要把这个天大的喜讯讲给她,但同时又要给她一个巨大的打击,无端地在心海里卷起滔天的波澜,去折磨她的感情!他觉得与其那样还不如不告诉,烂在肚子里吧!

东方玉江在院门口站住了,并且慢慢转回身去,“不见吧!不见吧!”他心里这样喊着。

“不行!怎么能不见一见救命恩人呢!”另一个声音在谴责他。

“你去能不谈吗?”

“为什么不谈呢?明白的痛苦比糊涂的幸福更有价值啊!”

两个声音在他耳边争论着。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院子里有人说话了:“那是谁呀?站在门口不进屋。”

许文想应一声,又不知分队长在犹豫什么。

东方玉江想进,不安;想退,不能。

终于,殷大妈迎出来了。东方玉江撇开了脑子里的争论,扑上去喊了声“妈妈!”一下跪倒在殷妈妈跟前。这感情是极为错综复杂的,既有感当初的救命之恩,又有感鲁天的手足之情;既有自己的热切崇敬的流露,又有代替鲁天的无限爱慰的奔放。

“喔唷唷,使不得,使不得!你是谁呀?”

“妈妈,我是玉江!”

“喔唷唷,是玉江呀!那晚上听说过队伍,就没敢寻思是你们,快进屋坐。”

东方玉江在许文的搀扶下进了屋。许文道:“殷妈妈,分队长准备搬你这来住。”

“行啊!行啊!你这孩子,不该早来吗!”

梁三牛把铺盖放到了里屋的竹床上,殷妈妈说:“伢子!你别管了,玉江有我照应哩!”

东方玉江寻思了好一会实在憋不住了,他觉得自己肚子包不住这团火,不说出来心里就烫得难受,肠胃都要冒烟。他决定把真情告诉殷妈妈,同时把伤情适当说得含混一点。

殷妈妈听说小儿子还在人世间,眼里落下了高兴的泪。她一边拭着一边说:“玉江,没想到,真没想到哇!伢子一定长高了吧!一定长大成人了吧!”她变得絮絮叨叨地问啊问啊!东方玉江把心提到嗓子眼里躲闪地回答她的问话。他怕她问鲁天现在在哪!怕她说:想去见见他。

然而怕有什么用呢!殷妈妈直截了当地说:“玉江,他怎么不来看我呢?走,你领我去看看伢子。”

人们说:春夜来得最悄,伴着馥郁的花香,步人人间;夏夜来得最晚,伴着昆虫的歌唱,姗姗来迟;秋夜呢,是在河汉老人点亮灿星明月的那一刻才降临的;至于冬夜,都说它是让凛冽的寒风鞭赶到各家去的。

雪下起来了,飘飘洒洒地盖满大地。小丁庄是一个不夜的村庄,一到夜晚,同前线千百个村庄一样热闹起来了。夜幕是最好的掩蔽物,象蚊子一样嗡嗡叫唤的夜航敌机只要在天边一出现,家家户户的灯便熄灭了,战争教给了人们丰富的知识。

小丁庄村里原先大户人家的砖瓦房,现在被用来作了野战医疗救护所,门口挂着一盏马灯,马灯的玻璃罩子上画着一个红色的“十”字。

鲁天的伤情越来越严重了,一度出现了败血症的症状。冯贞心如刀绞,因为在眼下的医疗条件下如果真的出现了那种不可救药的败血症,无疑是······

鲁天发着高烧,昏昏地睡着,不断地说着谵语,可能是幻觉中出现了那个刻骨铭心的仇字,他喃喃地说:“仇!姐姐······仇······报仇雪恨!”

冯贞坐在他身边,刚给他打完退烧针,又拿冷毛巾敷在他那额间降温。她心里乱极了,喜悦和悲痛几乎同时扑向她的怀抱。

那天,她给鲁天讲述了自己的经历,讲述了妈妈被敌人抓去以后,她带着弟弟二伢子怎样出逃。地下党千方百计找到了他们,送到开封,分别寄养在可靠的地下党员家中。在冯贞十五岁那年,地下党遭到了破坏,收养他们的伯伯、叔叔在大搜捕中牺牲,姐弟两人侥幸逃到一处。她和弟弟决意要去找红军,就溜进开封车站偷爬火车。那是一列运煤的货车,车厢高,弟弟个子小,冯贞只好蹲在地下,让弟弟踩着自己的肩,慢慢地把他送上了车厢。然而,当她伸手去抓车厢的时候,火车长鸣一声开动了。“姐姐!姐姐!”弟弟在车上拼命地喊,冯贞跟着火车拼命地追,火车“哐啷哐啷”无情地朝东开去。冯贞一边奔跑一边呼喊着“弟弟!弟弟!在前边等我!”可是鲁天两耳风声呼呼什么也听不见了。

冯贞心急火燎地爬上另一辆停在站里的货车,想去追赶弟弟,可万万没想到,火车是朝西开的,越开离弟弟越远,一直把她带到了郑州、洛阳。

冯贞告诉鲁天,他们分别后,她历尽了千辛万苦,饥寒交迫,但寻找红军的心一直没有动摇。终于在大别山找到了八路军,加人了医疗队,当上了一名八路军战士,并且有幸到白求恩大夫跟前学习过为人民服务的本领。

鲁天告诉姐姐,他坐火车东去,一直到了新沂,也是历尽了万般艰难。为了牢记家破人亡的深仇大恨,他在自己臂上刻下了一个同“恨”一样大的“仇”字。后来他找到了党,参加了地下工作。党培养他上了几年学,在做学生工作时,被敌人逮捕过,坐过大牢。后来党把他营救出来,送到了新四军,在陈毅将军手下当了一名光荣的新四军战士。他十分高兴地告诉姐姐一个喜讯,那是他入伍不久,在忆苦大会上,听他忆完苦以后,当时的团长,现在的纵队司令员洪再生把他叫到一边,详细地问了他的家庭情况。当他说出还恍惚记得的爹爹的名字叫冯长全,妈妈的名字叫殷光梅时,司令员惊喜万状地把他搂到怀里叫了一声“二伢子”。原来是爹爹呀!爹爹告诉他,当年白狗子把爹和哥哥带到河边,先砍了哥哥,又要杀害爹爹。爹爹觉得不能等死,他乘白狗子举刀的当儿,趁着河水猛涨,他一头扎进了大河,顺流而下落进了一个老渔夫的网里,老渔夫救起了他。后来,他又找到了红军的队伍,转战西东,改名洪再生,红军北上抗日时他跟随陈司令员在湘赣边境打游击,一直到新四军壮大,华野成立。

还有什么比这更令冯贞兴奋的呢?冯贞立刻就写信给爹爹,她多么想让爹爹来见见她们姐弟俩。

鲁天说:“不,别打扰爹爹了!爹爹从未表露过我们的关系,怕人们给我们什么特殊的照顾。他对我说过:第一,要是个真正的布尔什维克,爱党,爱军队,爱人民,其次才是个孝顺的儿子,爱父母。老子的功劳、职位不能成为儿子的资本。因此,他让我到骑兵分队来锻炼。除了纵队首长,旁人谁也不知道我们是父子。再说军情繁忙,怎能为私事耽误他的工作呢!”

冯贞默默地点了点头,尽管她很想见见爹爹,也让爹爹来看看生命垂危的弟弟,但她还是遵从了弟弟的意见。

然而鲁天没想到,冯贞也没想到,一桩天大的喜事,一个激动人心的场面会在这夜幕降临的时刻出现。

小丁庄村东大路赶来了一辆牛车,车上载着好几个人,木轮子吱扭吱扭地响着。车来到挂红十字灯的门前,停了下来。灯光下,认出了赶牛车的是梁三牛。牛车上坐着东方玉江、殷妈妈和许文。许文怕牛车颠簸磕着殷妈妈,碰着东方玉江,一手一个扶着他们。梁三牛刚把牛车停稳,许文轻手轻脚快速地跳下来,对殷妈妈说:“殷妈妈,你们先等等,我问问人在哪里?”

正好,冯贞从里面出来,鲁天精神稍好点了,想吃点什么,她是去给他拿蛋花汤的。

“同志,鲁天在哪住?”

“在里边,进二道门碰鼻子左拐,你们是?”

“冯院长!”东方玉江听出是冯贞的声音忙大声招呼她。

“哎呀!是你呀!愣······分队长。”冯贞欣喜得差点叫出他的绰号。一想场合不对,便收回了口。

“来看鲁天?他刚醒来,恐怕······”冯贞嗫嚅着。

“怎么?”东方玉江着急地问。

冯贞把玉江拉到一边,小声地和他说话。

殷妈妈见儿心切,抬脚便朝门里走。这时村西大路射来两道雪亮的光,一辆吉普车急驰过来,看见路旁有红十字灯,便刹住了车。车门打开,跳下一个年近五十的军人,他身材不算魁伟,但很壮实。

“同志!喔,老乡!这里是医疗救护所吗?”司机从车里探出头来问。

“他们说是的呢!”殷妈妈回答。

老军人抖了抖大衣上的雪花,摘下棉帽拍打一下,然后又戴正往里走去。殷妈妈跟在身后。

冯贞见这么多人来看望鲁天,便告诉从身旁走过的一位护理人员去拿蛋花汤,自己便随着玉江、许文、梁三牛一同进来。

老军人从鲁天床右侧走到鲁天跟前,轻轻地坐了下来,他慢慢地抚摸着鲁天的右手。

殷妈妈从鲁天的床左侧走到鲁天跟前,悄悄地挨近了凳子,颤抖的手放到了鲁天的左手上。

玉江站在床头轻轻地唤一声:“老鲁,你······”他哽咽了,大家的心都很沉重,“老鲁,你不是想念妈妈吗?妈妈来看你了。”

“妈妈?”鲁天仿佛听见一声清脆的金锣一样,亲切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妈妈?”老军人疑惑地抬起头注视着面前这头发花白的妇人。

“妈妈在哪?妈妈在哪?”鲁天习惯地向右侧看去,嵌在绷带里的那对眼睛忽闪着明亮的光。

殷妈妈在左侧哽咽着,看见儿子这副模样,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鲁天的晶亮的眼光看见了老军人那皱纹满布的脸,“喔”了一声说:“爹爹,你怎么来了?”

“爹爹?”殷妈妈自语着,鲁天的声音象电流轰击她全身,她有些目眩,有些头晕:“难道······”她仰起脸,把目光投到古铜肤色,满脸风霜的老军人脸上。

“你?”

“你?”

四目对视,双方极力在记忆里搜寻熟悉的特征,往昔的时间虽然带着青春逝去了,但留下了苦难的部分。

“长全!”

“光梅!”

还有比夫妻的认识更深刻的吗,每一个细微的特征,都刀凿斧刻般留在记忆里啊!时光可以作这样那样的雕塑,但更改不了最基本的形态。

人们全都愣住了,鲁天心里却“豁”地明白了,爹娘左右扶住了他,在他身后垫上了一个枕头。鲁天这时的精神特别好,仿佛健康人般的振奋着。他看了看爹爹又看了看妈妈,眼里流露着兴奋的目光,激动地说:“太巧了!爹爹妈妈,还有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我的姐姐也在这里!”

“丫头?”爹爹和妈妈同时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是啊!谁也想不到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刻会出现一个奇迹般的大团圆。

冯贞走上来,怯生生地叫了一声:“爹!妈!”

洪再生注意地看了看女儿,啊!象她妈妈。十个女儿九个象娘,难怪眼熟呢!

殷妈妈走过来,撸起冯贞的手臂,显现出了一个清晰的“恨”字。

“丫头!你······”殷妈妈的眼泪叭嗒叭嗒掉下来。

“妈妈!”冯贞高叫一声扑向母亲的怀抱。

“没想到!没想到”东方玉江连连说着,他咧着嘴兴奋地看着这被重逢的喜悦所包围的一家。

灯花结蕊了。

寒夜寂寂。

一切都沉浸在无声之中,唯有心潮澎湃的海浪。

鲁天在微笑着。爹爹贴着他的耳朵告诉他纵队党委准备给他记功,告诉他总攻正在准备之中。

鲁天的呼吸急促了,声音微弱地说:“归功于党,归功于······”他嗫嗫嚅嚅地还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来。

他静静地合上了眼皮,落下了生的帷幕,象睡着了似的,那样安详,那样甜蜜。

悲痛的哀伤的飓风袭来了。

东方玉江失声痛哭,他埋怨司令员:“您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隐瞒这样的关系?鲁天是为了救我才牺牲的啊!”

司令员庄重地摘下帽子为鲁天默哀,然后对在场的人说:“他首先是党的儿子,其次才是我们的儿子。他不是为哪一个同志牺牲的,他是为了全国的解放事业而献身的。我们应该感到骄傲和自豪,要化悲痛为力量,接过他的枪继续战斗。”

白色的布单盖过了鲁天的脸。人们紧握着拳头向英雄告别。

要奋斗就会有牺牲。

面对着凶残的敌人,无情的弹火,牺牲是不可避免的,这是任何一个战士所必备的理智和常识。在他们加入这个队伍的第一天起,就下定了这样的决心,为革命事业献身。这不是一句空话,这是需要拿出热血甚至头颅来实践的誓言。后人也许以为这种话是危言耸听,然而,每一个经历过这样一段历史的战士都会这样回答你:不!这是事实!血写的铁的事实。敌人占据下的每一寸土地,没有一处不留下战士带血的脚印,敌人占据下的每一方天空,没有一处没有冲锋的呐喊。有那样的人,为了入股分红来到了革命队伍中,在弹雨如注的战场上,在血与火、刀与剑的斗争中,在生与死的抉择面前,他们因贪生怕死而畏葸不前。在革命的历史上,这种人并不罕见。然而种瓜得瓜,历史的裁判是公正的,属于他们的只有耻辱、唾骂、鄙弃。而更多的是这样的人,他们明知枪林伤人,偏向弹雨冲锋,尽管有的人死得轰轰烈烈,有的人默默无闻,但他们都是在前进中献身的,在战斗中牺牲的,他们是真正的战士,真正的共产党员。属于他们的有光荣、奖赏、赞歌。前者遗臭万年,后者流芳百世。我们的鲁天不正是这样壮怀激烈,功盖九天的英雄吗?

许文这样想着,不断地记着,他觉得把英雄的业绩记载下来,这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职责。

“对于生和死,对于生死之交的关口,前人有过多少描绘啊。从古到今,有多少艺人的唱词,多少画家的砚青,多少词人的诗句,都把英雄好汉在生死面前那种浩气凛然,视死如归,以及那种含笑从容,壮烈就义看作是惊天动地的壮举。把面对死神高吟‘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样诗句的壮士用脍炙人口的故事来使他万代流芳。

然而,鲁天他不但视死如归,而且把生让给别人,把死留给了自己。虽然没听见他激昂慷概的陈词,没听见他惊天裂地的呼号,他只是在烈火中献出自已的青春。但是战士的业绩,战士的功勋,战士的忠诚,战士的品格,比留取丹心照汗青更可歌可泣。死,是必然的。人人都要死去,谁能逆转这个铁的规律呢?然而有的人整天为死而忧虑,想象着天倾,想象着地崩,想象着末日来临的图景。为了避免这死,一切都可以出卖,房屋地产,老婆儿女,甚至自己的灵魂。

而年轻的共产党人鲁天,他的生命虽然短暂,却象一支烛天的火炬,光彩夺目照耀后人,他如同一块丰碑矗立在人们心中······”

许文直恨自己认识鲁天太晚了。他决意要找东方玉江好好谈谈,更深刻地认识英雄的博大胸襟,崇髙的精神境界,把文章写得更深刻。

东方玉江一连三天不吃不喝,仰望着乌沉沉的苍天兀自自语:

“老鲁:老鲁!你难道就这样走了吗!”

那封信一直捏在手上,信上的每一个字如同珍珠在闪亮;信上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象是那颗晶莹透亮的心放射出来的光芒,照耀着别人,照耀着未完成的事业。

“老鲁哇,你难道真的不能再睁开眼看一看战友,看一看首长,看一看红旗了吗?”那悲戚的声音,喊得看护他的人都伤心落泪,他们从未见过这样重感情重到不吃不喝程度的人,真比失去了父母、妻女还沉痛万分。

世上有这样的人,容易动感情,甚至别人一哭都会陪着流泪;世上也有这样的人,轻易不动感情,就象铁树一样,轻易不开花,一旦盛开,会使百花失色,玉江就是这种人。

尽管他心里清楚,斗争免不了牺牲,而且自己从开始投军到八路军就作好了这种准备,他抱定了活一天战斗一天、活一分钟战斗一分钟的决心。虽然他是清楚这些道理的,但现实加给他的打击实在是太沉重了,鲁天的牺牲,对于他,对于全分队都是不可弥补的损失,这个精灵刷流的小伙子,没有一个地方不使人钦佩。论打仗,马上马下,敌前敌后,作战侦察,无一不精通,无一不拿手,他有着武士的勇猛和机警;论政治,文件、报纸、时事材料、上级指示,领会快、理解深,贯彻执行坚决,实际上到分队后就起着“指导员”的作用,他有着优秀政治工作者的才干;论人品,耐心、细致、亲近、和蔼,他有着女性的纤细,婆婆的心肠,在困难面前,他有着百折不挠的惊人的毅力;在屠刀面前,他有宁折不弯的大无畏气概,他一直带伤行军,作战,直到牺牲,这需要多么大的忍耐力,多么坚强的意志啊!

大队长几次要调鲁天到别的中队去当副中队长,东方玉江几次都是近乎哀求才把他留下,他宁愿给鲁天当副手也要把鲁天留下。他说,如果说东方分队是一块完整的钢铁躯体的话,那么鲁天是东方分队的灵魂。

这一切,并不是人不在了,才这样地缅怀他的好处,实在是生前就没有什么可指责的地方,如果说有“缺点”,那就是忘我。

东方玉江把信展开摊在桌上,捧着脑袋一遍一遍地读着,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鲁天那亲切的声音:

······

是党把我从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培养成革命战士,在这也许是最后的时刻,让我向教我、育我的党,致以战士的敬礼。我不能战斗到明天了。这是满心的憾事,平生最大的夙愿是战斗到最后胜利,然而这已经是不可能实现的了。我只希望战友们在胜利的那一天,共和国从母亲的土地上诞生的那一天,面对着胜利的红旗,代我高呼一声:“新中国万岁!”战士的死,不希望带来悲哀的风暴,而希望化作杀敌的惊雷,我记得陈司令员写过的一首诗里面,有这么两句:

后死诸君多努力,

捷报飞来当纸钱。

战友啊!这也算我的愿望吧,我把枪留给你们,也把仇留给你们,我在马克思那里等着你们的捷报!

向着新中国!前进!!

东方玉江看到这里,眼前仿佛跳出一个血描的“仇”字,这“仇”字在升高在扩大,占据了他整个的心。

鲁天臂带着这个“仇”走了,它不象纪念品一样可以传给旁人,壮志未酬哇!蒋家王朝不推翻,这仇就没有报。遗言响在耳,遗愿记在心,未竟的事业由我东方玉江去完成,未报的仇一并记到我玉江身上。想到这里他从枕头底下拿出了半截战刀,用刀尖在自己臂上写上了一个大大的“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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