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的体积比兔子大十几倍，在基因改造中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系列的排斥反应，每一次都让艾丽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在这五天里，除了日常的吃喝拉撒，她几乎与观察舱寸步不离。
“教授，你行的，你一定会成功的！”
不知是她的祈诪起了作用，还是东尼坚韧不拔的精神起了作用，他终于有惊无险地挺过了危险的细胞分裂期。观察舱里出现了一只兔子的轮廓，而且越来越清晰。
但是还没有足够的时间等他醒来，室外就传来士兵们粗鲁的叫喊以及研究人员的抗议：
“混蛋，就算强制离开也应该给我们一点时间，整理一下私人物品吧。”
“你们到底是国家士兵，还是强盗？”
“我们一样是国家公民，我们是拥有人权的！”
对于东尼教授舍生忘死的科学探索精神，这些朝夕相伴的研究人员都非常敬佩。（当然，利欲熏心的艾默里除外，但这时他并不在这里。）
艾丽丝知道，他们在为自己争取时间。
属于她的时间不多了，她迅速把东尼取了出来，并干净利索地清除了数据和痕迹。她刚做完这些，士兵们就闯了进来，强硬地命令道：“女士，请快点出来，所有人都必须在空地上集合。”
艾丽丝抱起昏迷中的东尼，低着头走了出去。
“慢着！”有着千年冰山般脸的上校出现了，他一眼就看见了她怀里的兔子，“这是什么？”
艾丽丝心如鹿撞，但语气中却没有一丝波澜：“这是我的宠物。”
“是的，这是她的宠物，她一直带在身边。”
“这是她的私人物品，她有权带出去。”
旁边的研究人员纷纷证明。
上校警惕、戒备的神情终于松动了，面具般的脸上终于第一次有了表情一丝厌恶和不屑：“女人真是愚蠢、不可思议的生物，居然会喜欢这毛茸茸的、没有丝毫利用价值的东西。”
他驱赶苍蝇一样挥手，示意她快走，他不想再看见她。
空地上的人渐渐增多。
基地很庞大，设施也很齐备。除了正规的科研人员，还有众多饮食、医疗、后勤釆购及清洁工人。
密密麻麻的人群，把基地中央的空地挤得满满的。
不过这并不妨碍上校老鹰一样敏锐的目光：“还差一个人，我怎么没有看见东尼教授？”
“他肚子不舒服，正在洗手间。”艾丽丝低着头，尽量不让人看见她的表情。
她这羞涩的模样骗过了上校的眼睛，他板着脸，大声命令：“第一小队负责遣散这些人员，第二小队和我去搜查各个卫生间，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出东尼教授。”
“是，长官！”士兵们齐声应答。
所有人都被迅速遣散。人群里却有一道狐疑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艾丽丝怀里的兔子。那是艾默里，他的表情若有所思。
2
一回到家，艾丽丝就反锁了卧室的门，并迅速打开了录音机。时间是她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她的谎言很快就会被无情地戳穿，上校很快就会发现上当了，洗手间里根本没有人，教授消失了。
“听着，教授，当你听到这盘录音时，我已经被关进了阴森森的监狱里。在此之前，我必须把憋了许多年的心里话说出来。”
“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哈佛大学的客座教授基因论坛会上。我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你，那么年轻，那么英俊。你是一个百年罕见的天才，你的讲解深入浅出，你的风采让我着迷。”
“我一下子爱上了你，天啊，我没想到素来理性的我会对一个男人如此疯狂地迷恋。这让我彻夜难眠，只因为一面之缘，我就被你彻底征服了。”
“大学毕业后，我利用一切机会，千方百计努力接近你。终于我如愿以偿，成为你的助手。随着时光的推移，我对你的爱慕不但没有丝毫的褪色，反而在日积月累中愈加浓厚。”
“你对科学的执著，让你具有了独特的魅力，这仿佛是一个无法摆脱的魔咒，让我沉浸其中，如痴如醉。”
“可我不敢说出我的心声，不敢向你表白。我只是一只丑小鸭，没有美丽的容貌，没有你那样跳跃式的思维，我有的只是永远的忠诚。”
“我很害怕，怕一旦开口表白，我们之间的距离就会裂开一条不可弥补的缝隙，我怕失去待在你身边的机会。哪怕只是静静凝视你的背影，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这时候，街上传来警车尖锐的呼啸。
艾丽丝凄然一笑：“不过现在，我不能再把这个秘密隐藏下去了，我必须告诉你：东尼，我爱你······”
“开门，快开门！”
急促的砸门声响起。
“请允许我用你而不是您来称呼你，因为这一刻，我们的地位是平等的；这一刻，我不再是你的学生，而是一个女人，一个对你念念不忘、充满爱慕之心的女人。”
门板破裂的声音响起。
艾丽丝没有回头，而是把床上的鸭绒被轻轻盖在了东尼身上。泪水，滑过她的脸颊。
“再见了，我的爱人！”
她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用手理了理鬓角的长发，从容地转过了身。
这个时候，卧室的门“砰”的一声彻底散了架。
如狼似虎的士兵们冲了进来，上校冷眼看着她，用不可一世的语气说：“艾丽丝女士，你被捕了，罪名是不可饶恕的叛国罪！”
冰冷的手铐铐上了她纤瘦的手腕，这个脸上犹自流淌着泪水的女人，在这一刻却显得异常平静。
3
阴森的审讯室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史密斯将军皱着眉，在星星点点、遍地的血迹中来回踱着步。坚硬的皮靴撞击着水泥地面，在这密封的囚牢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就不明白了，你究竟为了什么而坚持？”他瞟了满身伤痕的艾丽丝一眼。他原本以为，在酷刑之下这个瘦弱的女人会马上哭号哀求，但这个女人表现出来的倔强却让他大吃一惊。
她就像一块烫手的山芋，让他丢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盯着艾丽丝，苦恼地说：“东尼这个该死的家伙，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样死心塌地。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们并不会拿他怎么样。他是举世闻名的科学家，他在国际上有非常大的影响力，我们不可能杀了他。在这样的前提下，你为什么要拒绝与我们的合作，不肯说出他的去向呢？这样的坚持，对你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收起你虚伪的面具吧，你蹩脚的表演让我觉得恶心！”艾丽丝挣扎着抬起头，从凌乱的发丝中射出仇恨的目光，“相对东尼教授，你就是一只散发着恶臭的蛆虫。如果我没猜错，在这个实验背后，一定还隐藏着肮脏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喘着气，用严重损伤的肺艰难地呼吸着空气：“现在你们的目的应该已经达到了吧。东尼教授对你们来说，已经完全失去了利用价值。他的性格决定了他的命运，耿直的他一定会果断地把这份研究成果向世界公布出去，而这妨碍了你们的计划。”
艾丽丝露出了嘲弄、讽刺的笑容：“有一点，你没说错。以东尼教授在国际上的影响力，你们的确不敢明目张胆地杀了他。但背后的手段却一定层出不穷，你们会制造种种‘意外’，让他失去记忆，甚至变成植物人，然后时不时让媒体发布几张他的照片，以证明他的存在。我没说错吧，将军阁下，你们的计划一环套着一环，早就设下了重重陷阱，只等他入瓮。”
“你很聪明，艾丽丝小姐，我非常欣赏你。”史密斯将军点了点头，肯定了艾丽丝的说法。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了。他缓缓说道，“可是我想不明白，像你这么聪明的女人，怎么会愚蠢到这个地步？宁愿付出自己年轻的生命，也要掩盖他的行踪。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们不敢杀东尼，但并不等于我们不敢杀你。你在科学界毫无名气，即便你消失，也没有人垂下眼帘看你一眼。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艾丽丝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爱，为了我对东尼的挚爱，为了我们对全世界人类的热爱。死亡，对我来说并不可怕。”
“不，不，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松地解脱。和我作对的人，我会让他坠入地狱，生不如死。”史密斯的整张脸都抽搐着，犹如地狱的恶魔，恶狠狠地说，“我会把你放进实验舱，把你变成一只可怜的、丑陋的动物，让你品尝无尽的黑暗与孤独。”
他死死地盯住艾丽丝的眼睛，眸子里闪着凶残的光：“我给你最后三秒钟，一边是天堂，一边是地狱，你要郑重选择。倒计时开始，三······”
艾丽丝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不用浪费时间了，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二！”
艾丽丝索性闭上了眼睛。
4
与此同时，在艾丽丝的卧室，鸭绒被忽然抖动了一下，一只兔子从里面钻了出来。
“这是在哪里？”东尼四处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房间，目光终于在墙上悬挂着的一张照片上定格。照片里的年轻女孩瘦瘦的，戴着一幅厚厚的眼镜，正在冲他微笑。
是艾丽丝，看来她把自己成功地带出了基地。
东尼有些失望，因为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智力并没有下降的痕迹。
这是一个逆反恒定原理，如果把动物改造成人智力会上升的话，那么人变成动物，智力必定会下降。但事实上，他的头脑很清醒，并且清晰地记得在实验室里所发生的一切。
这并不能使他感到高兴。因为这证明了一件事，他的实验失败了。
东尼伸出毛茸茸的前爪捂住了脑袋，陷入了思考：“也就是说，贝松之所以能随着图片说话，只是本能反应，并不代表他能够理解图片的意思。他只是改变了外貌，从本质上来说他与普通的大猩猩没有任何区别。”
“看来我的思维出现了一个误区，黑猩猩的智慧本来就很高，成年大猩猩的智力相当于六七岁的孩子，选择黑猩猩作为目标，虽然具有全面性，但需要更长时间的观测，才能分辨出先天智力和改变后的智力。”
东尼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中他发觉自己保留了语言的天赋，这愈发证明了他的推断。
“艾丽丝，艾丽丝！”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助手，他需要她把这些记录下来。
但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答。
他感觉不对，这很不正常。
他了解爱丽丝，她是一个非常严谨的人，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偷懒，那么她去了哪里？
他是一个科学狂，但不是一个傻子，一旦从思索中解脱出来，他的分析能力立即展现出来。
他很快发现了那扇四分五裂的门：“看来有人破门而入，抓走了她。会是谁？”
他静下心，仔细倾听，发现了屋子里有一种微弱的沙沙声。那是录音机的磁带转动的声音。
“她在临行前按下了录音键，看来她想告诉我什么。”东尼满怀期待地按下了播放键，他以为她会告诉自己绑架她的人是谁，但却出人意料地听到了一段爱情表白。
直到这个时候，东尼才感觉到自己忽略了什么。虽然三十八岁了，但他的感情生活依然是一张白纸。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对科学的热爱远远超过了他对爱情的憧憬。
此刻，艾丽丝朴素而真挚的感情让他眼眶湿润了。“这个傻丫头。”他不知该说什么好，是啊，她没有傲人的容貌，她没有超人的学识，但起码他们志同道合。
对东尼来说，平凡的她比那些外表美丽内心愚蠢的女人要强太多。
“放心吧，艾丽丝。等我恢复了人形，我就和你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东尼并不担心自己回不到原来的生活，这也是他敢于冒险的一个原因。
政府就算误解了他的实验目的，以为这是邪恶的尝试，但最终也只是禁止了这一项目的实施而已。毕竟他的国际地位在那里放着，如果连他都遭受了迫害，还有哪个科学家敢于信任这个国家，敢于效力于这个国家？接踵而来的，绝对是一场席卷欧洲的超级风暴。任何国家都承受不起这个后果。
他是一个科学家，对于政治，他没有丝毫兴趣。他的想法很简单：当总统阁下得知他独断专行，把自己变成了一只兔子以后，虽然气愤是难免的，但他会不得不下令重新开启研究基地，把他重新变成人。否则总统将无法向国际舆论解释他的去向，总不能说：看，这只兔子，他就是你们要找的科学家东尼。
那会让他威信扫地。虽然这是事实，但是没有人会相信这个事实。
东尼听到录音后一段时，脸色终于变了。
叛国罪？简直是一派胡言！
艾丽丝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了。她是一个真正的爱国者，她和他是同一类人，只对科学研究感兴趣，她怎么会站在国家的对立面，成为国家的敌人？
究竟是谁罗列了这蹩脚的、无耻的罪名？！
东尼愤怒了，大脑飞快地转动着。
人类的行为往往与利益相纠结，那么抓走艾丽丝，最大的得益人是谁？
东尼脑海里猛地跳出一个名字：哈罗德。
哈罗德通过某种途径得知了他变形的过程，就阴谋策划了这桩绑架案，一方面他想掐断东尼与史密斯将军中间的联系，毕竟变成兔子的东尼事先并没有被批准，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兔子就是他自己。抓走了艾丽丝这个中间联系人，东尼就无法以现在的形态和上层取得联系。另一方面，艾丽丝手里掌握了许多关于基因实验的数据，而哈罗德可以借这次机会，趁机占为己有。
“是的，一定是这样！”东尼越想，哈罗德的嫌疑就越大。仇恨沸腾了他的血液，愤怒冲昏了他的头脑，“哈罗德，我不会放过你的。你以为我变成了兔子，就无法对付你吗？你错了，人类最可怕的武器不是强壮的肌肉和牙齿，而是智慧！”
5
就在史密斯认为路已走尽、走绝的时候，形势忽然有了转机。
他的机要秘书忽然转进来一个电话，说一个叫艾默里的男人请求见他。
艾默里？他记得这个鲁莽的蠢货，这是一个被他忽略的小人物。他审讯了所有的研究人员，唯独漏掉了他。原因很简单，他不认为艾默里有审讯的价值。
很显然，这个笨蛋在傻里傻气地激怒贝松，并被咬断四根手指后，就被排挤出东尼的研究成员圈子了。
东尼认为科学研究是严谨的，来不得一点疏忽与大意。而艾默里，在他眼里完全就是个不安定的分子。他讨厌他，拒绝与他接触。
这样一个人，又能提供什么有意义的情报？史密斯对此表示怀疑。不过在犹豫片刻后，他还是应允了艾默里的请求。
不管怎么说，死马当做活马医吧。先看看他会说些什么，史密斯打定了主意。
不过在下一分钟里，艾默里的话却让他喜出望外。
“什么？你是说艾丽丝带走的那只兔子就是东尼教授。”史密斯两眼发光，激动得站了起来，“你确定？”
“我确定。”艾默里生怕史密斯放过这个线索，拼命爆料，“我问过了，基地的动物饲养员说，这五天里并没有任何人取走任何一只动物，这只兔子是突然出现的。而艾丽丝的话完全是胡扯，她根本没有养过任何宠物。你要知道，这个女人性情非常冷漠，除了东尼教授，她从来不理会任何男人。这样的人，会养一只兔子？笑话！”
他还要喋喋不休地说下去，但史密斯打断了他：“好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女人的性情的时候。”他转身对侍立在一旁的秘书说：“马上下达通缉令，悬赏捉拿这只兔子。”
“通缉一只兔子？”秘书目瞪口呆，他苦着脸说，“那么理由呢？”
“理由很简单，”史密斯笑了，无中生有的事他最擅长了，“这只兔子身上携带了大量致命病菌，必须立即抓回，以免扩散，给这座城市带来不可挽回的损失。”
艾默里佩服得五体投地，多么正义凛然的借口。他庆幸自己的选择，这一次他终于把握住了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