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太上①，下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②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悠兮！其贵③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
【注释】
①太上：指最高明的君王。
②侮：蔑视、轻视。
③贵：轻易不开口。
【译文】
最高明的君王，臣民只知道有他的存在；次一等的君王，臣民亲近而又赞颂他；再次一等的君王，臣民对他都十分害怕；最下等的君王，臣民都要辱骂他。君王不讲信用，臣民就会对他不信任。最高明的君王看上去很悠闲，轻易不开口，说话都经过深思熟虑。当事情成功了，黎民百姓便会说，这是符合自然法则的。
【延伸阅读】
老子非常强调“无为而治”。他所崇尚的君王，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天下在潜移默化中归顺。如果不能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的君王，便要立善行施，使臣民感到亲切。如果不能施恩行仁的君王，便要拥有权威，使臣民感到畏惧。如果没有权威的君王，便要施展智术，使臣民不得不服从政令。
看来，老子对治理国家是很有一套自己独特的见解的，并对最高统治者治理天下的方法、成败、得失一一作了评价。
历史上，像老子所崇尚的最高明的君王，事实上并不存在。让臣民亲近而又赞颂甚至甘愿为他卖命的君王，虽有但为数极少。比如《淮南子·祀论训》中，有这样一段记载：
有一次，秦穆公外出，半路上车子坏了，在修车时，拉车的马中有一匹跑丢了，被当地乡民牵走了。秦穆公一路追寻而来，看见自己拉车的马被这批乡民杀了，正在吃马肉。他不仅没对他们发火，反而上前对他们说：“吃了骏马的肉，一定要再喝一点酒，不然的话会伤身体的。我赶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们这些，恐怕伤了你们的身体。”他看着所有的人都喝了酒，然后才离开。
一年之后，秦穆公和晋惠公在韩原打仗。晋军包围了秦穆公的车子，拉车的马匹也被晋将牵住，形势非常危急。在这紧要关头，那批吃马肉的乡民，共三百多人，个个奋勇当先，围着秦穆公的车子拼命杀敌，不仅解了秦穆公之围，还使秦军大胜而回。
秦穆公死里逃生，是因为有这三百多人为他出死力拼杀。他们之所以肯这样卖命，是因为一年前他们杀了秦穆公的马、分吃了马肉而秦穆公不追究。不仅不追究，还送个顺水人情，要他们吃了骏马的肉，再喝一点酒，以免伤了身体。就凭这份宽大、这份关怀，把三百多个乡民的心收买了。
秦穆公能成为“春秋五霸”之一，看来绝非偶然。如果他当时面对分吃马肉的乡民，教训他们说：“我的马是龙马宝驹，你们……”乡民们也许会无动于衷。况且吃马肉的有三百多人，法难责众啊！所以秦穆公便顺水推舟，做出关心他们的样子。乡民是质朴的，指责也许会引起他们的反感，而关心却使他们知恩图报，从而演出了一年后拼死救秦穆公的那一幕。
诸如秦穆公这样的君王，颇可举出一些。就以春秋战国时代为例：
魏国田子方怜惜一匹老战马，将它买回来养老送终。魏国的老军人知道后，纷纷都归顺了他。
齐庄公有一次出去打猎，看见蝗螂挡车，爱惜它虽然不自量力，但却勇武有余，便回车避让。齐国的勇士得知后，都甘心为齐庄公效死力。
越王勾践驱车出行，一只青蛙气鼓鼓地挡在大道上，勾践便在车中起身向青蛙俯首致意，赞扬它的勇气。越国军民听说此事，纷纷表示愿为越王效命，一举消灭了吴国。
唐太宗李世民，算得上中国历史上屈指可数的“明主”了。但在封建专制制度下，有时也会滥用至高无上的皇权，做出一些荒唐的事情来。比如，《唐鉴》中便有这样的记载：
唐太宗有一天退朝后，忽然萌生了下棋消遣的念头。他听说吏部尚书唐俭棋艺最精，于是便命黄门去永嘉坊宣他火速入宫。唐俭进宫拜毕，唐太宗含笑说道：“召爱卿来没有别的事，联只是想与爱卿手谈几局。”唐俭没想到皇上召自己来是为了下棋，急忙推辞：“微臣粗通棋艺，哪里是万岁的对手！”唐太宗不由分说，赐他坐下，命小黄门取来一副赤金镶边的湘妃竹棋枰，两个紫檀棋筒。唐太宗拈定黑棋，手起子落，唐俭只得正襟危坐，被动应战。
唐俭起初不敢放开手脚下棋，有意让皇上几分。攻守到酣处，他不知不觉进入了棋手的角色，忘了君臣之分，大胆地夺杀起来。唐太宗逐渐手忙脚乱，脸上已有不悦之色。他绞尽脑汁，总算想出一着妙棋，不料又被唐俭随手堵死。唐太宗不快地说：“这是朕的棋道，你往别处下子去！”唐俭却不识相地说：“微臣有微臣的棋道，万岁也不能干涉啊！”
唐太宗见他竟敢顶撞，勃然大怒，训斥道：“朕已占下这里，你怎敢挡朕的棋道？”抬手掀翻棋枰，怒气冲冲拂袖而去。吓得唐俭胆战心惊，跪在地上直打哆嗦。
大将军尉迟恭这时正巧进宫奏事，见唐太宗一面在恨声骂“小子无礼”，一面在书写诏书，便问是怎么回事。唐太宗愤愤地说：“唐俭下棋不分尊卑，朕要下诏把他逐出京畿，贬官潭州（今湖南长沙），以示惩戒！”说完，尚觉不解恨，又大声吩咐尉迟恭：“这厮分明是轻视寡人，贬官实在太便宜他了。你马上给朕调查一下，看他是否干过不法的事，我要斩了他！”尉迟恭跟随唐太宗多年，深知皇上盛怒之下不便进谏，只得含含糊糊地答应。
次日早朝，百官朝拜完毕，唐太宗便迫不及待地问尉迟恭：“是否查到了唐俭犯法的罪证？”尉迟恭回答：“臣没有听说唐俭有什么犯法的事。”唐太宗又问：“昨天下棋后，唐俭有什么怨言吗？”尉迟恭欠身察告：“臣实在没有听说。”唐太宗再问下去，尉迟恭干脆不再吭声了。唐太宗气得大发雷霆：“好啊！你这黑炭团也敢搪塞我！”说着，猛地抓起一柄玉笏，朝地上摔去，顿时将玉笏砸得粉碎。接着，唐太宗把龙袍一抖，气呼呼地退朝了。
后来，唐太宗冷静下来，觉得这事处理不当，唐俭总算保住了性命，尉迟恭则因“忠直”而获得一千匹锦缎的奖赏。
但唐太宗这样做，无论给当事人，还是后世读者，都会留下“伴君如伴虎”的印象。
所以说，事实上，像老子所说的臣民敢于亲近的君王，则是少之又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