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发四路昭义被军 施故伎仇监遭驱

却说李德裕一口气读完杜牧的上书，将几案一拍，众人吓了一跳，惊回头看，却见李德裕喜形于色，口中赞道：“牧之洞幽烛微，以元和年间裴相公率李朔等平蔡州与今之泽潞事相比，分析精辟。今我制置泽潞，必采牧之之策。”崔珙历来支持李德裕平泽潞之举，急忙过来观看，李德裕就将杜牧之信，交给他与李绅、李让夷传阅，其他三人边看边点头道：“言之有理，多与李公主张相符。”

不久，河阳节度使王茂元、忠武节度使王宰派使入朝奏报，两节度使分别到任，一切听命于朝廷。唐武宗聚文武商议泽潞事宜，李德裕上言：“朝臣中多有议论说元和十四年（819），平卢节度使李师道抗命，平卢兵马使刘悟斩李师道，淄、青等十二州皆平。自代宗广德以来，垂六十年，藩镇跋扈，河南、河北三十余州，自任官吏，不供贡赋，直到元和十四年，河南、河北才尽遵朝廷约束，刘悟确有大功于朝廷，因得以昭义节度使。刘悟死，其子继任，今刘从谏又死，刘稹继为留后，应念其祖上之功，不可诛灭刘稹，宜全恩礼。臣请陛下，将此论交百官议，以尽人情。”唐武宗言道：“刘悟虽有功于朝，只是迫于当时的形势，为免于李师道听信谗言而被害，起兵回袭郓州、斩李师道，使淄青等十二州皆平，并非素有报国之心。即使这样，宪宗还因刘悟之功，使其父子相继为将相二十余年，国家足以报答其功，刘稹怎可因之再自立，使国土分裂？朕以为凡有功者，应彰显、奖励；凡有罪者，亦不可苟免。”群臣称颂道：“陛下之言，诚得理国之要。”

于是，唐武宗下诏，削夺刘从谏及刘稹的一切官爵，由李德裕负责规划讨伐泽潞的用兵方略。李德裕当廷一一奏明，唐武宗按照李德裕所奏，命河阳节度使王茂元以步骑三千守万善；河东节度使刘沔领步骑二千守芒车关，以步兵一千五百人进屯榆社；命成德节度使王元逵以步骑三千守临，攻尧山；河中节度使陈夷行以步骑一千守翼城，另以步兵五百增援翼氏。再授王元逵为泽潞北面招讨使，授何弘敬为泽潞南面招讨使，与陈夷行、刘沔、王茂元合力攻讨泽潞。按以往的惯例是，河北诸镇凡有人不遵朝命而自立的，朝廷先派吊祭使吊祭已亡故的节度使；然后再派册赠使、宣慰使去和自立者商议本镇军情调度等，一定不立即授予自立者节铖，另外封其官职。等到自立者不听朝廷调遣，才发兵征讨。这个过程起码需要半年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抗拒朝命者已修缮城池，调兵遣将，早做好了作战的准备。但唐武宗这次讨伐刘稹，一改旧俗，也不遣使前往泽潞晓谕。部署停当后，立即命各道按部署进兵，不给刘稹留备战的时间。王元逵接到诏命后，首先进兵，师屯赵州。

唐武宗用兵，一切皆由李德裕主持，然后上奏唐武宗定行止，连神策军将也不让他们事先知道，更不要说宫中了。仇士良等闻知大惊，继之又大忌，他抱怨说：“这都是因枢密使王践言、杨钦义太懦弱，坏了旧日的风俗，我等从此无所作为了。”因唐武宗怕仇士良等掣肘，在这之前就以仇士良已年老多病，应减少他的负担而享清福为由，诏以左卫上将军兼内侍监、知省事，只掌管宫中保卫等诸事，并不让他参与禁军、神策军的军事等。从此，仇士良的权势被大为削弱，朝中、军中之事，他都无法插手，日渐冷落。

再说刘从谏之妻裴氏，原是裴冕的孙女，裴冕曾于“安史之乱”爆发后，跟随太子李亨到达灵武，与杜鸿渐等五上太子笺，力劝李亨于灵武即皇帝位而登上宰相之位。裴冕在世时，曾创制一种头巾号为“仆射巾”，戴在头上十分漂亮，世人纷纷效仿，因得以流行。到了德宗朝，朝臣们追忆裴冕在肃宗灵武即位时，于朝廷初创时的功绩，而使已死二十余年的裴冕，得以配享肃宗庙，裴冕的子孙因声名大盛于世。时为军将的刘从谏，一心要附庸儒雅，就聘出身于名门望族的裴家小姐为夫人。刘悟死，刘从谏自立为留后，后得朝廷承认，赠予节度使节铖。刘从谏自认为昭义军势力强大，渐渐就有割据之心。裴氏夫人常常苦口相劝，要刘从谏遵从朝命，这对刘从谏起了很大作用，因而没有公开抗拒朝命。但刘从谏认为仇士良等擅专朝政，必祸乱于内宫，屡次上疏历数仇士良等之罪，且扬言要发兵剿灭仇士良等宦党，扶助朝臣。对这一行动，裴氏夫人倒是支持的，因她出身于书香门第，文墨颇佳，刘从谏的每次上疏都经她手校正，刘从谏对她的文笔很欣赏。不过仇士良虽也在文、武宗面前历数刘从谏有不臣之心，可其所作所为，他自己最清楚，确也收敛了不少。

刘从谏病危，要以侄儿刘稹作为他的儿子，主持泽潞军政，裴氏倒也同意，但她又担心刘稹年轻少见识，怕被悍将所左右而抗拒朝命，就建议以她的五弟、向守邢州的裴问为刘稹的副手，以牵制刘稹。刘从谏也知道裴问向来稳重，待下尤其是对待百姓宽厚，在昭义军中很有威望，就认为裴氏的建议很好。但刘从谏还没有来得及招回裴问就死了，刘稹自立为留后，裴氏就劝他遵从刘从谏遗命，从邢州召回五舅裴问，帮他处理军政，刘稹当面答应了。可兵马使李士贵得到这个消息十分着急，他心知刘稹若召回裴问，必为兵马使，自己必失兵权，就急忙去找刘稹说：“山东三州都恃五舅为领袖，有五舅在邢州，三州可保无虞；若召回五舅，山东三州更靠何人保障？再说使君刚主政昭义，太夫人尚健在，使君难道不知道历朝的帝党、后党之争吗？若太夫人助五舅主政，使君之位能否稳固？”这一席话说得刘稹心思活动了起来，他虽不对李士贵之言表示什么态度，却也不再提召回裴问的事。他又怕裴氏追迫这事，就也避着不去见裴氏。裴氏心知肚明，但刘稹毕竟不是自己亲生，也不便太过强求，她从内心叹息道：看来昭义朝夕不保，老身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书是一起，事有先后，且说成德节度使王元逵即日出屯赵州，又进军驻临，渐逼尧山；魏博节度使何弘敬也出屯肥乡，进攻平恩；河中节度使陈夷行驻军翼城，渐次进逼冀氏；河阳节度使王茂元驻军万善，却别遣兵马使马继领兵直取天井关，立营科斗寨；河东节度使刘沔扼守昂车关，分兵驻扎榆社。这样五路大军呈包围之势，将泽潞四面围定攻打。唐武宗见各路大军已出，怕北都太原空虚且邻近泽潞而有失，就和李德裕商议，调刘沔自代州率河东军回防太原；以武宁节度使李彦佐为晋绛行营诸军节度招讨使，以代刘沔。

李彦佐见唐武宗第一次征兵讨伐泽潞，并不征用武宁军，直到河东军回太原，才起用自己以代刘沔，心中不免有些怨愤，再加上他看到第一次出兵的各镇都已占据有利位置，且不同程度的立功，而武宁远在南方（今江苏下邳），赶到武宁军到达指定位置，恐已没什么功可立了，所以此次出兵并无多大积极性。因此他率军到达徐州就观望不进，上疏朝廷说武宁本不是大军镇，军备素不足，以待补充。接着今日以军械不足为词，明日又说粮饷缺乏，又表请休兵绛州，以待接济。表奏一道道入朝，唐武宗怒道：“国家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不用他时，却不见他有什么表奏；一旦有事用他时，却如此多事！”就召问李德裕：“对李彦佐将以何策对之？”李德裕说：“此人并无志讨贼，多有托词，切不可答应他休兵绛州而懈怠军心。陛下宜下诏切责，督其即刻进兵翼城。”唐武宗就听从李德裕之策，诏下武宁军。

李德裕怕李彦佐此心不改，一旦由武宁军而影响各镇军情绪，危害极大。所以第二天他又入见唐武宗，建议调天德军防御使石雄做李彦佐的副手，一方面监督他进兵，另一方面可助他用兵。唐武宗也一一照办，这样就一军紧催一军，一路关照一路。石雄很快到达武宁军，李彦佐得唐武宗诏书严厉谴责，也不敢怠慢，不日到达代州。这时的朝廷已无像郭子仪一样为天下元帅之人，此次讨伐泽潞各镇军齐出，并没有设行军大元帅，一切指令都由朝中发出，且多出自于李德裕之手，这是唐武宗信任李德裕之故，遇事多与他商议，听从他的建议，又着他去办，李德裕实际上行使了兵马大元帅之职，而仇士良丝毫插不上手，他岂止是妒火中烧，甚而恨不得将李德裕一棍子打死。

仇士良就去见唐武宗说：“刘从谏在日，老奴就说他蓄有异志；至刘稹自立，老奴又对陛下言道其为逆命，今果不出老奴之言。而李相一无言及泽潞，他挟陛下罢崔珙相而擢用崔铉、李绅、李让夷，并不使陛下听臣下之言，擅权之至。”唐武宗一听大为反感说：“罢相擢相皆出自朕意，与李相何干？且满朝文武并无异议，卿言何来？大和、开成中，因用相不当，致有漳王之祸，皆因王守澄等所起，王守澄等终殒命。当其时，不闻卿有一策益于国家，王守澄之祸难道已忘？”仇士良一听武宗之言，吓出了一身冷汗，忙跪地叩头请罪道：“奴才老而昏庸，乞陛下怜惜全骸骨还乡。”唐武宗冷冷地说：“卿既乞退，朕当予卿颐养天年。”仇士良叩头谢恩而出。

仇士良之所以感到害怕，是因他听出，唐武宗明明指摘王守澄等制造漳王冤案而被杀，且话语中又透露出仇士良也于其中推波助澜。至于提到开成中，更是暗指他仇士良一手酿成“甘露之变”，且唐武宗又一次提醒仇士良不要忘了王守澄之祸，其用意是在警示他，如再不悔改也必是王守澄一样的下场。仇士良是何等老谋深算之人，他深知唐武宗已厌恶自己，若有朝一日，再次在皇上面前惹厌，搞不好将死无葬身之地，此时不全身请退，更待何时？他一乞退，唐武宗立准。他只好不辞别任何人，默默出宫，回到自己的私宅。仇士良的私宅在宫城近旁的太平坊，可以说其豪华无人可比，奴才、仆妇超过十六宅，仅他收养的干儿子，就有十人以上。这些人平日倚仗仇士良的权势，走鸡斗狗，无恶不作。其看到仇士良退休回到私第，知大势已去，再求荣华富贵已是无望，一个个顿时蔫了下来，今天这个说有事回家几天，明天那个说出门须得几天。再到后来，有些竟不辞而别，一个个离他而去。仇士良只气得一病不起，后来病死，唐武宗命以左卫上将军、内侍监之礼，于渭河边择地埋葬，其家中珍藏无数金银珠宝尽行收归国库，其私宅赏于有功之臣。尽管如此，仇士良还是幸运的，总还是全身而退，死在自己家中，朝廷也依礼葬之。

当仇士良出宫后，他所属的阉党一片哗然，都纷纷到他私第看望他，他还用固宠之术教他们说：“天子不可叫他闲着，你们要常用奢侈靡费之事娱其耳目，使之日新月盛。就是说要常变着花样，投其所好，引诱他浮华享乐。花样翻新，他就不断有新兴趣，而听从你的。只要他不断追求娱乐享受，就无暇顾及朝政等事，然后吾辈可以得志。尤其不能让天子读书，也不可使他接近读书人。他如善读书或接近读书人，往往知道了前代历朝的兴亡之事，心知忧惧，害怕自己的江山帝位不保，就不敢享乐，也就疏远斥退了我辈，我辈也就不可为了，一定要切记、慎之又慎。”仇士良的这番经验之谈，正是宦官们得宠擅权的经验总结。这种经验和权术使多少帝王入，致使家国败亡，战火频仍、生灵涂炭，苦难莫过于百姓，这是人们素恨宦官专权的根本原因。因他们只顾个人利益，而损害的是国家、人民的大利。当然又不能一概而论，不能说宦官中统无为国、为民之人。

我们书归正传，仇士良去后，其徒众树倒猢狲散，李德裕少了掣肘之人，对于泽潞等的用兵规划，更可放开手脚去干，了无障碍，这也是晚唐已不可再有的宰相谋划得当，皇帝专用宰相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