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双手攀附在他的脖子上,用力的吻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吻不够他的一切一切。
是什么,究竟是什么让他憔悴得这么厉害。这还是我在梅山与他初见时那个光芒万丈的李煜吗?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头戴直角幞头,身着一袭绣绿纹的紫长袍,外罩一件亮绸面的乳白色对襟袄背子,身披一件紫色缎面、边缘镶白色水貂毛的长披风,长至脚祼,脚登一双兽皮靴。
好个英姿昂然,气宇不凡,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美男子。犹如悬空明月,优雅婉约。又如万般星辰耀于人眼,其质迫人无法正视。
不是了,不再是十几年前那堪比潘安美貌的男人了。他面腊如黄,骨瘦如柴。空空然的神情,已丧失了生存的意志。
哀大莫过于心死。
我紧紧的拥着他宽大袍子之下瘦削的身子,心都成碎成了万片,碎成了粉末。
“煜,你为什么不善待自己,好好的活着。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我心痛,心痛,你知道吗?煜,你振作一点吧,求你振作一点。”
他的双手慢慢的抱紧我,却终是有心无力,不如原来那般紧窒。我宁愿他桎梏我,让我无法呼吸,而不是这般软弱无力。
“薇儿,失去你,我,我还可以活吗?”
“不,你没有失去我。我仍然爱你,爱你。我还是你完好如初的周薇,他没有碰我,没有。我没有失贞,煜,你要相信我。”我急切的对着他说。
他神情哀绝的看着我,并没有一点起死回生的迹象:“可是你,你回不到我身边了不是吗?”
“我不是在你身边吗?我不离开你了,不离开了。”我拥着他悲痛的哭泣。可是能吗?能吗?这都是自欺欺人。
李煜何尝不知道。他凄绝的笑了一下,便开口唱起了谱好了曲的《乌夜啼》。如一把把小刀,细细的在我心间划痕,一痛未平一痛又起。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夜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别唱了,别唱了。”我伸手去捂他的嘴,我真想此时就死掉。悲伤过浓,就会摧毁人生存的意识。
自杀的人或许就是这样转不过来弯就一命乌呼了吧。
我忽然想到,他四十二岁的生日就快到了。那一日,在历史上也是他的死期,他作了绝作《虞美人》,便被赵光义赐以“牵机药”,头足相并,痛苦而亡。
历史,请不要在这一刻重演,请不要。我从未透露过他会作什么词之类的事情。如今,我要挽救他的性命,我不得不说。
“煜,在你生日那天,你不要做这首词……”
“我生日那天,你会来吗?”他忽然问。
“会,会。”我点头,又重新说:“煜,你听好了。不要作‘虞美人’。你听着,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
我正在对他念词,透露天机之时,他却露出凄婉的笑说:“薇儿,我爱你,你是我的全部。”
“我知道。可是煜,你听我念完。”我正欲念下去,却忽闻一声令人心颤的喊声。
“薇薇。”赵光义来了。他的声音,此时犹如宣判我与李煜死亡的魔鬼之音。
他为什么要来,为什么?我突然放声大哭,含糊不清的继续念下去:“往事知多少……”
“随我回宫。”赵光义走来拉起我的胳膊。
我泣不成声,已无法再念下去。
李煜的眼睛里流出更多的泪,看着他的女人被别的男人拥在怀里。他居高临下的傲视着他,无视他的尊严,无视他的屈辱。
他是弱者,彻彻底底的弱者。
“你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吗?”赵光义用力的拦我的腰,我不得不仰望着他,这个万能的主。
“没有。我只是想看看他,看看他。”我流着泪说。
“你答应过我。”赵光义眼里有愤怒。
“可是你看看他,看看他的样子……你就不能仁慈一点。”我哽咽到无法再言语。
“信不信我立刻杀了他。”
我信,我当然信。我被他的话骇到,我卑微了自己露出惨淡的笑容,说:“我回宫去,再也,再也不见他了。可是,可是请让我对他说最后一句话。”
赵光义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松开了我。
我走到神情木然的李煜身旁,跪坐在他的身边,对着他的耳边轻语,我只希望这一句话能够激起他生存下去的意志。
“人在,贞洁在。贞洁失,人亦亡。”
他抬起头看着我,没有表情,只是流泪。
我慢慢的站起了身子,流着泪转过身。赵光义伸手来拥我,我走了几步再回过头去,只见到李煜空洞的目光看着我们相拥离去。
空洞的,绝望的目光,不断的有泪涌出,不断的。
这一眼,竟是绝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