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香香回家看李友善像没事似的,还在炕上躺着,正生气呢!一抬头,见铁蛋领着小狼出大门了,赶紧追上去问:“你这是要去哪儿?”
铁蛋瞅陈香香一眼,低头说:“去山里。”
陈香香问:“干吗要去山里?”
铁蛋指着四眼妹,说:“去找它大姐。”
“你找它大姐,是想把狼群给搬来吧?”陈香香知道小母狼的大姐是狼群的头领,已经猜到了铁蛋的心思,所以才这么说。
铁蛋低头不语。
陈香香说:“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恨,我不让你胡来,你就想去找狼群来报复。可你想过没有?你要是把狼群给找来了,再像上回那样祸害人和牲畜,以后你和小狼还能在家里待下吗?我和你爹怎么向屯子里的人交代?”
铁蛋抬头瞅陈香香一眼,说:“狼妈妈不在了,四眼妹跟我最亲,那个坏人,要害死它,就这样放过他了?”
陈香香说:“你不是开枪把人家的玻璃打碎了嘛!小狼也没咋地,出出气就行了。”
铁蛋顿一下说:“行,听你的。我把四眼妹送回山里,交给她大姐。回来时,我肯定不带狼群。”
陈香香怔了怔,说:“怎么,你要把小狼送走?”
铁蛋点点头:“嗯,人坏,它留在这里,危险。”
陈香香说:“可它还小啊,在山里就她自己,孤零零的,能行吗?”
铁蛋说:“这你放心,它大姐会照顾它的。”
陈香香也觉得四眼妹留在家里不安全,还是送到狼群那儿稳妥一些。但她怕铁蛋心里有怨恨,把小狼送走了,他也不回来了,就上前把四眼妹抱了起来,贴一下脸,冲铁蛋笑了笑说:“你看,小狼跟我多亲,我能舍得它走吗?好好在家待着,今天哪儿也不许去!你不用担心,晚上我让小狼住在屋里,坏人想害它都害不着。”
铁蛋见陈香香抱着四眼妹进院里了,只好跟着回来了。
陈香香感觉自己这样做是对的,这时候绝对不能让铁蛋把小狼送到山里去,虽然他答应了不把狼群带回来,但小狼的大姐听小狼说它被人欺负了,发动狼群来屯子进行报复呢?即使铁蛋没参与,屯子里的人也会认为是他干的,就连自己也得跟着背黑锅,被人指责。所以,陈香香把铁蛋和四眼妹给看住了,一连两天,没有让他们走出这座院子。
第三天上午,杨三叔来了,跟陈香香说,这两天,我总感觉要出什么事,小狼不能再留在家里了,你们赶紧把它送走吧。
杨三叔发话了,陈香香不得不听。过晌,她看李友善扛枪挑着两只野兔回来,就说:“小狼要走了,它在屯子里待一回,还没吃到家畜肉,你出去看看,有没有谁家杀猪宰羊的,没有,你就去一趟镇里吧,不管猪肉羊肉,买十斤回来,让小狼好好吃一顿再走。”
李友善从枪上取下一只野兔丢给小狼,嘟囔说:“有肉吃就行了呗,干吗还要去买?”这两天陈香香不让铁蛋出院,李友善就得上山给小狼弄吃的了。
“小狼要走了?怎么回事?”李友善又问一句。
“杨三叔上午来了,说小狼留在这儿不安全,让我们赶紧送走。”陈香香把钱递给李友善,背着铁蛋小声说,“小狼走了倒没什么,我担心铁蛋把小狼送走了,他要是不回来咋办?你当爹的,得有思想准备。”
“他不回来我能有什么办法?不回来就不回来呗!”李友善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陈香香没想到李友善会是这种态度,瞪他一眼,赌气说:“就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跟你直说了吧,我是冲你儿子才嫁过来的,他要是走了不回来了,我不会在这待下去。你不要以为他走了,我就能死心塌地跟着你。”
李友善看陈香香生气了,马上赔笑说:“你瞅瞅你,我就那么随口一说,你还生气了。他是我儿子,我能不盼他回来吗?”
陈香香拉着脸说:“行了,什么也别说了,赶紧去吧。”
李友善走后,陈香香把铁蛋领进屋里,拉他到炕沿边坐下,握着他的手说:“跟姐姐说实话,你这次送小狼走了,是不是就不打算回来了?”
铁蛋看她一眼,低下头,嗫嚅说:“我,我……”
陈香香叹口气说:“不管你回来,还是不回来,姐姐的心里都永远想着你。”说着,她情不自禁地把铁蛋搂在了怀里。自从来到这个家,她还是头一次这样搂着他。
铁蛋仰脸瞅了瞅她,感到有点突然。
那还是两个月前的一天晚上,铁蛋睡不着,看陈香香侧向他躺着,想到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情景,便忍耐不住了,也不管李友善在不在屋,凑到陈香香跟前,掀开被子就钻了进去……
陈香香没有睡,见铁蛋扒自己的裤子,知道他想要那个,她开始紧张了。
“不要胡来,快回去睡觉。”陈香香边说边推铁蛋,把他从被子窝里推出去。
陈香香虽然心里想着铁蛋,但李友善还在旁边,她不能那么做。
在两个男人之间,陈香香就一直这么守着,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跟李友善在一起,怕对不住铁蛋;跟铁蛋在一起,又怕伤害李友善。
头前,李友善没回来时,陈香香还在犹豫,现在铁蛋要走了,自己以前答应他的事,是不是应该兑现了?那时候,就她和铁蛋在家,条件很方便。但陈香香思来想去,始终越不了那个坎儿。她宁愿背信弃义,也不敢坏了礼数。
陈香香本来已经守住心了,可是,看到李友善刚才对铁蛋那种漠不关心的表情,让陈香香隐隐心痛,猛然醒悟了。她觉得,李友善变了,变得不近人情了,这种男人不值得自己为他这样做。
“来,姐姐给你脱衣服,让你那个。”陈香香亲一下铁蛋的脸,温柔地说。她心里清楚,铁蛋一直想走,与她有一定的关系。如果她现在兑现许下的诺言,还可能会留住他。即使他走了,一旦他想她了,或许还能回来找她。现在,陈香香已经想好了,只要和铁蛋做了那种事,她就是铁蛋的人了,以后他走哪儿,她就跟他去哪儿。反正她和李友善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有名无实,自己没做过亏心事,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可是,铁蛋不懂陈香香此刻的心情,以为她又在跟他耍心眼,还用那来引诱他,就直摇头说:“不,不。”
说完,他身子一晃,从陈香香的怀里挣脱出来,跑了,跑到院子里去了。
傍晚,李友善提溜着一大块羊肉回来了,屯子里谁家也没宰羊,他是去镇上买的。
家里还剩下一只野兔,陈香香看铁蛋晚上有吃的,就把那一大块羊肉都给小狼四眼妹了。
四眼妹也不客气,把那一大块羊肉叼进狼棚里,“吧唧吧唧”全吃了。
“姐姐,我们走了。”铁蛋看四眼妹吃完了,跟陈香香说。
“别走,天快黑了,明天再走。”陈香香说完就进屋了。刚才,四眼妹吃羊肉,她一直在旁边看着。
就这样,铁蛋想走没走了,在家里又住了一宿。
第二天早晨起来,陈香香把准备给铁蛋过年穿的新衣服新鞋拿出来,让他换上。
吃完早饭,铁蛋带着四眼妹从家里走了。
陈香香和李友善都出来送他们,一直送到草甸子边上,陈香香哈下腰给四眼妹摩挲摩挲后背,又抚摸一下它的脸颊,恋恋不舍地说:“山里的猛兽多,你不要跑单帮,要跟狼群在一起。你在人群里长大很不容易,一定要好好活着。你什么时候想这个家了,就夜里偷偷回来;遇到什么困难了,就来找我,我会帮你的。”
四眼妹舔了舔陈香香的手,冲她“噢噢”一声。
陈香香直起身,走到铁蛋跟前,用手拽了拽他身上的衣襟,瞅着他,小声叮嘱说:“千万要注意安全,去了早点回来,姐姐在家等你。”
铁蛋点点头,说:“姐姐放心,我把它送去了,待两天就回来。”说完,领着四眼妹走进草甸子,朝白云沟方向去了。
陈香香望着铁蛋和四眼妹远去的身影,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惆怅,感到难受,就大声喊:“四眼妹——你要好好活着!铁蛋——你把四眼妹送去就回来!姐姐等你——”喊完,噙着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刷地流下来了。
四眼妹跟在铁蛋的身后,听到陈香香叫喊,回头看见她立在那儿摆手,就停了下来,冲着陈香香昂起头,发出一声长嗥:“呜噢——噢——”
这是四眼妹跟随铁蛋住进屯子以来,第一次放开喉咙发出的嗥叫声,如哀如泣,仿佛向陈香香倾诉着它的感激之情,倾诉着它对人类的眷恋……
“叭——叭叭——”就在这时,草甸子里突然响起了一阵枪声。
四眼妹刚嗥完,余音还未消失,随着一阵枪声,它的身子晃了晃倒下了。
也是该着,四眼妹光顾着和陈香香道别了,没有发觉到草甸子里存在着生人的气息。
铁蛋也没曾想到草甸子里会有埋伏,突然听到枪响,回头见四眼妹晃悠悠倒下了,大惊,赶紧跑过来,从草地上抱起四眼妹,大声喊:“四眼妹!四眼妹!”
四眼妹肚子上的枪眼正向外流血,把草棵子里的积雪染红一片。四眼妹直愣愣地瞅着铁蛋,张了张嘴,想叫没有叫出声来,头一歪死了。
“四眼妹——四眼妹——”铁蛋声嘶力竭地喊着。
慢慢放下四眼妹,铁蛋站起身,四下撒目,看见一伙人提着长枪穿出草甸子,正向着屯子南边跑去。
“呜噢——”铁蛋发出一声凄厉的狼嚎,从腰间拔出盒子枪,疯狂地向那些拿枪的人追去。此刻,他并没有忘记姑姑李兰贞说的话,“枪是用来打坏人的,不是用来打好人的”。在他看来,那些人打死了他的四眼妹就是坏人,不是什么好人!他追了一阵儿,猛地刹住脚步,举起盒子枪就“叭叭”扫射。可惜,距离太远,射出去的子弹全走空。
铁蛋不甘心,继续往前追。眼看快要追上了,突然开过来一辆大卡车,那些人上了卡车一溜烟开走了。
在铁蛋追赶那伙人的时候,陈香香和李友善跑到四眼妹跟前,看见四眼妹直挺挺地躺在荒草地上,鲜血直流,都傻眼了。
陈香香一下坐在草地上,抱住四眼妹的头,连声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李友善气愤地说:“这帮人也太可恶了!”
陈香香望着那些人向卡车那边跑,问李友善:“他们是从哪儿来的?干吗要打死小狼?”
李友善说:“他们穿着军装,好像是县公安局的,我看见那个姓胡的了,上次开公审大会,就是他带来的人把张大嘴给崩了。”
陈香香哭着说:“小狼也没招惹他们啊,他们为什么要打死小狼呀!上哪儿说理去,人家狼都能抚养我们人的孩子,而我们人怎就容纳不下它们的小狼呢?”
过了一会儿,铁蛋“噌噌”跑了过来,也不言语,推开陈香香,抱起四眼妹就跑了。
“铁蛋——铁蛋——你去哪儿——”陈香香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喊一边追。但没追多远,就被草棵子绊倒下了。
李友善赶紧跑过去,把陈香香从地上扶起来,小声安慰说:“你追不上的,让他去吧,等他情绪稳定了也许就能回来。”
陈香香哭着说:“这都怨我呀!这都怨我呀!要是我早点儿让他们走,小狼就不会死了呀!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它!”
铁蛋跑远了。
陈香香望着铁蛋远去的身影,边哭边喊:“铁蛋——铁蛋——我等你回来——”
铁蛋走了。
自从那天他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李友善和杨三叔、杨茂林等人去山里找过了,去了野狼谷,去了白云沟,也去了他们父子住过的那个山坳,基本上有狼群或没有狼群的地方都去过了,甚至还去了县城,结果都没有发现铁蛋踪影。
李兰贞听说铁蛋走了,特地从北阳镇赶回来看看,安慰哥哥和小嫂子,让他们不要着急和难过,说铁蛋已经适应了人群生活,他在山里不能待长,早晚会回来的。李兰贞在安慰他们的时候,心里很轻松,没感到有什么负担,因为铁蛋这次出走,与她没有丝毫关系。
李友善不相信李兰贞说的话,反过来指责她说,你们为什么要打死那只狼?铁蛋是带着怨恨走的,这次走了肯定不会再回来了!
陈香香倒是相信李兰贞说的话,她坚信铁蛋心里有她这个姐姐,绝不会把她给忘了,他肯定能回来,肯定能回来找她。
可是,过去了一个多月,铁蛋还是没有回来。
陈香香感觉到铁蛋不能回来了,继续留在这个家里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就跟李友善说一声,收拾收拾东西,夹个包回娘家了。
就在陈香香回了娘家的那天夜里,突然从松树岭方向传来了一声似狼非狼的怪音:“噢噢——噢噢——”
紧接着,便是一阵凄厉而恐怖的长嗥:“呜噢——噢——”“呜噢——噢——”“呜噢——噢——”“呜噢——噢——”
听到狼叫,屯子里的人又紧张了起来,一个个心惊肉跳的,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2011年5月28日第一稿
2013年4月16日第二稿
2015年3月15日第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