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突变
直到李兰贞、赵世明坐的马爬犁走远看不见了，铁蛋和狼王后才离开原地，重新来到王二丫坟前。
铁蛋对狼王后“呀呀”几声，告诉它说他妈妈埋在这里。狼王后也“呜呜”一声，说它已经知道了。铁蛋喊了声“妈妈”，又跪在王二丫坟前磕了几个头，然后和狼王后走下山坡。走到刚才李兰贞、赵世明与张大嘴那些家丁交火的地方，看见雪地上躺着十几具尸体，走上前去解开他们的衣服翻腾，没找到什么好玩的东西，倒翻出了好多子弹。铁蛋把子弹都装进衣袋里，然后从一个尸体上扒下一件皮袍，捡起三支长枪，把长枪和皮袍卷在一起捆上，放在雪地上拖着。快到张大嘴停放马爬犁那片树林子的时候，铁蛋把皮袍在雪地上展开，让狼王后走上去趴下，然后把它裹起来。狼王后莫名其妙，不知道铁蛋要做什么，但它很温顺，老老实实趴在里面不动。
不知是听到了人的声音，还是闻到了狼的气息，树林里的那匹大白马打着响鼻，尥着蹶子“咴咴”叫。
铁蛋走进树林，走到大白马跟前。大白马虽然也闻到了铁蛋身上有股异味，但不像大红马那样惊恐、咆哮，它似乎感到自己孤单单留在树林里面临着危险，也希望这个小人把它带出去，所以它在铁蛋跟前要比大红马温顺多了。铁蛋对大白马也很客气，用手摩挲一下它身上的毛，以示友好。铁蛋走到爬犁跟前，不知道怎样才能把爬犁从树干上挪开，正在琢磨，大白马好像猜透他的心思，很配合地往后退，使得爬犁的木架子与树干离开一道缝隙。铁蛋看了，灵机一动，把爬犁向一旁拖，从树干上挪开。然后牵马拖着爬犁走出树林，来到狼王后跟前。
大白马闻到了狼的气息，惊嘘嘘的，但它更相信自己的眼睛，见雪地上是一团羊皮，就慢慢安静下来。
铁蛋笨手笨脚的，费了好大劲儿才把狼王后搬弄到爬犁上。怕狼王后出声惊着大白马，一边“呀呀”提醒狼王后，一边把三支长枪顺在它身边。接着，学赵世明的样子，坐在爬犁前边握紧缰绳，“呀”一声，催马向前走。
狼王后刚才听到马叫，知道马怕狼，躺在爬犁上屏住呼吸不出声。它能感觉出来是马在拉着他们前行，心里暗暗称赞人孩聪明。
铁蛋赶着马爬犁离开松树岭直接向白云沟奔去。走了一段路，铁蛋看大白马很听话，自顾往前走不回头，便放心地解开皮袍，让狼王后的头露出来，边催马边瞅狼王后“呀呀”，跟它说话。
狼王后不敢出声，躺在那儿像哑巴一样，就听铁蛋一个人说，它只能在旁边听着，偶尔晃动一下脑袋，算是用肢体语言与他交流。
一路上还算顺利，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可是进了白云沟就不那么顺利了，隐藏树林或山洞里的凶兽好像嗅到了牲畜的气息，蠢蠢欲动，不时发出那种嚎叫声。铁蛋在山林里长大，听了都毛骨悚然，别说一向胆小的马儿了。大白马提心吊胆地向前走着，走着走着，望见前面的树林一声嘶叫，突然停住不走了。
“呀！呀！”无论铁蛋怎么喊，大白马立在那儿就是不走。铁蛋气得拽过来一杆长枪捅它的屁股，大白马还是不走。
铁蛋急了，从爬犁上跳下来，一手拖着长枪，一手扯着马缰绳朝前拽。拽也拽不走，铁蛋知道大白马是发现什么野兽了，怕野兽钻出来把马惊吓跑了追不上，心眼一动，随即把大白马拴在跟前的一棵树干上。
铁蛋刚把大白马拴上，忽听“呜”的一声吼叫，从树林里窜出一只大老虎来。大白马反应非常灵敏，铁蛋还没注意到老虎，它就已经尥蹶子，“咴咴”叫，用力后坐，想挣脱开缰绳逃走。
铁蛋回身看见老虎的时候，老虎已经加速准备腾跃飞扑了。铁蛋迅速把长枪架在一棵趴地的枯树干上，用肩头顶住枪托，瞄准老虎就扣动扳机，他之前忘记了检查枪膛里有没有子弹，冒蒙开了一枪。好在枪膛里有子弹，那个家丁临死前没来得及把枪膛里的子弹全部射出去。
即使枪里没有子弹，铁蛋也不怕。他心里有底，如果枪没响，他身上还有盒子枪，之前他已经把子弹上膛，打开保险了，拔出来对着老虎勾下手指头就能射击。
“砰——”枪响了，但没有射中。
老虎一下落地站住了，它愣怔怔地瞅着铁蛋，忌惮他手里的火枪，不敢贸然扑向大白马，但又不甘心就这么离开，索性立在那儿不动，观察动静。
铁蛋开枪没打中老虎，自己却被枪后坐了一个趔趄，仰翻倒地。他从雪地上爬起来看老虎没被打死，站在那儿瞅着他，心里开始发慌，赶紧拉枪栓推子弹上膛，瞄准老虎又开了一枪。
“砰——”这一枪又没打中。老虎非常精明，铁蛋的一举一动它观察的很清楚，在枪口对准它那一瞬间，扭头跑了。
狼王后倒是沉得住气，躺在爬犁上始终没动，它隐藏在羊皮袍里没有现身，是准备在老虎进攻铁蛋的关键时候，来个冷不防，给老虎致命一击。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狼王后虽然腿有伤，但在老虎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足以起到出奇制胜的作用，即使没击中老虎的要害，也会咬住老虎身上的某个部位，打它个措手不及。
可能是铁蛋用枪把老虎镇住了的缘故，大白马好像是有了倚仗，胆子比以前大了些，也驯服了许多。铁蛋从树干上解下缰绳牵它走，不像刚才那样拗劲儿十足，乖乖地跟着铁蛋走了。
日头卡山的时候，铁蛋牵马来到了朝阳洞下面的一片树林，由于坡陡树密，大白马拉着爬犁无法前进了。铁蛋把马缰拴在树上，用飞刀割断了马套，卸掉了爬犁。
狼王后从皮袍里钻出来，慢慢下了爬犁。它一脸轻松，感觉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一切都不用担心了。
大白马看见狼王后从爬犁上跳下来，有些惊慌，用力挣脱箍在嘴上的缰绳。它真是不敢相信，一路驱使它的小人儿，竟然会跟狼坐在一个爬犁上。
铁蛋看狼王后精神头很好，上前抱一下它的脖子，喊一声“狼妈妈”，脸上十分得意，觉得自己能带着狼王后安全回来，很了不起！
狼王后一手把铁蛋带大，当然最了解他了，它舔了舔他的手，小声“呜呜”，称赞他一番，夸他聪明，夸他勇敢，哄他高兴。
铁蛋听了，乐了。他用割断马套的绳子把皮袍捆上，并把三支长枪的带子连在一起，搭在马背上驮着。正要从树干上解开马缰绳的时候，突然从树林里蹿出十几只大灰狼，将铁蛋、狼王后和大白马团团围住。
大白马刚刚安静下来，看到群狼又一声长嘶，蹿腾开了，把地上的积雪蹬得四处飞扬，溅起一片细碎的雪粉。
狼王后看来的是自己的狼群，还以为它们是来迎接自己，见它们把自己和铁蛋给围上了，杀气腾腾的，感到问题严重，便大声“呜呜”，让它们快撤走。可是，群狼好像没听见似的，都立在那儿不动。
眼前这些狼，都是狼王后和大青狗生的孩子，有一年生的，有两年生的，还有三年生的。无论它们是几年生的，等级有多高，狼王后是头狼，它们都得听狼王后的。连狼王后自己也没想到，它才离开狼群两天，这些它辛辛苦苦培养大的孩子们，竟然敢违抗命令，不听它的了。
铁蛋跟这些狼朝夕相处，亲如兄弟姐妹，此刻见它们不听狼王后的指令，气得“呀呀”大叫，拔出有子弹的那支盒子枪，指着一只年龄大一点的灰公狼，让它马上带领狼群离开。这只灰公狼身强体壮，在狼群里除了狼王后和大青狗就属它的身份高了，大青狗死后，狼王后对它充满了期望，一直想选它来做狼群的头领。铁蛋知道这个灰公狼在狼群中威望高，所以才让它带走狼群。
灰公狼瞅瞅狼王后和铁蛋，又回头瞅瞅树林，一时拿不定主意，感到很为难。
铁蛋平时跟这个灰公狼关系特好，经常在一起疯玩，打闹。此刻见它不听狼王后的话，也不给自己面子，就上前揪住它耳朵，想踹它两脚，忽然发现它身上有多处伤口，血迹斑斑，就收回手脚，怔住了。
“呜噢——”铁蛋正在愣神，随着一声狼嗥，从树林里窜出一只大黑公狼，后面跟着一只同狼王后一样俊俏的灰母狼。
黑公狼的出现，群狼如同见到狼王一般，肃然起敬，一个个夹着尾巴，耷拉耳朵低下头，现出十分惧怕的样子。
狼王后一下明白了，在自己离开狼群这短短两天里，狼群易主了，已经被眼前这个黑公狼征服了。它的母头狼的位置，也被它的那个最漂亮的女儿取代了。
一夜之间，狼王后就被篡权了。如果它继续留在这个狼群里，级别会是最低，以后就得忍气吞声，一切听从那个做了母头狼的女儿使唤，像奴隶和保姆一样，为它伺候和照顾孩子。如果不认可，就会被驱逐出群，成为一只孤狼。
狼王后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狼群有那么多凶悍的公狼，平时联起手来敢与老虎、豹子一争高低，怎么会被一个不起眼的黑公狼给征服了？它目视那只寄予希望的灰公狼，感到疑惑和失望。
灰公狼不敢正视自己的母亲，羞愧地低下了头。
铁蛋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离开灰公狼退到狼王后身边，怕狼王后不忿，带伤与黑公狼拼死一搏。他意识到黑公狼统治的狼群不会容纳他和狼王后，准备带狼王后和大白马离开这里。
黑公狼在狼间早就听说这个狼群里有个人孩，它感到狼与人为伍是狼类的莫大耻辱，想来除掉人孩，征服这个狼群，改造这个狼群。今天上午，它击败了这个狼群的所有公狼，轻松地坐上了头狼的位置。它征服了狼群后，听说人孩被老母狼送走了，就没放在心上。半个钟头前，哨狼向它报告，说人孩牵着一匹马回来了。黑公狼喜出望外，就带领狼群埋伏在了树林里，见人孩和马出现了，就命令狼群围上去攻击。它和新挑选的母头狼躲在树林里观看，见群狼围在那儿不进攻，不由来气，撇开母头狼就冲了出来。
黑公狼窜出树林，第一眼就瞄准了铁蛋，见他身边站着一个老母狼，立刻明白了，群狼之所以不发动攻击，是它们顾忌这个老母狼。由此可见，这个老母狼一定是它们以前的头领，在狼群中有一定威信。自己要想控制住狼群，杀死人孩，必须先除掉这只老母狼。开始它心有疑虑，担心老母狼不容易对付，后来发现老母狼一只后腿缠着绷带，明显是受伤了，便放心大胆地走了过来。
灰公狼也发现狼王后的后腿受伤了，它见黑公狼逼向人孩和狼王后，已经看出了黑公狼的险恶用心，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半路截住了黑公狼。它明知道自己不是黑公狼的对手，也得拼命保护母亲和人孩。它记得父亲跟它说过，人孩是它的主人，要不惜生命来保护他。父亲正是为保护人孩献出了生命，现在父亲不在了，自己不能眼睁睁看父亲的主人被黑公狼伤害。
黑公狼看灰公狼挡住了自己的去路，知道自己的地位面临着挑战，如果不杀死灰公狼，难以震慑群狼，被自己征服的狼群很可能反叛，群起而攻之，自己的性命就难保了。因此，灰公狼落地还没站稳，黑公狼就用力一扑，把灰公狼推出两米多远。
灰公狼就地一滚，避开黑公狼的利牙。随即腾身跃起，向黑公狼展开攻击。
黑公狼脑袋大，嘴巴宽，腿短粗，长得像藏獒，非常凶猛，看着它像笨重，动作却十分敏捷。灰公狼几次攻击它的要害部位，都被它轻易地躲避过去了。
“咔嚓！”灰公狼身上有伤，几次攻击后已渐渐落于下风。黑公狼抓住了机会，猛地将灰公狼扑倒，利牙直捣灰公狼的喉咙，毫不留情地洞穿了它。
“叭！叭！”铁蛋手里的枪响了，是在灰公狼喉管的血慢慢洇出来之前响的。即使那样也已经晚了。他应该早一刻开枪的，但他怕伤着灰公狼，迟疑了一下。这也不能怪他，因为黑公狼扑向灰公狼的动作太快了，闪电一般。
黑公狼中弹了，但没有倒下。
铁蛋连开两枪。第一枪，子弹打飞了，第二枪，子弹击中了黑公狼的左眼。铁蛋站的角度成全了黑公狼，子弹没有从正面穿进它的大脑，而是顺着眼眶偏了出去。
黑公狼惊了一下，它用一只眼睛瞅了瞅铁蛋，想扑上去，但身子跃起后却折转了方向。因为在它身子腾空那一瞬间，它仅有的一只眼睛看得非常真切，人孩手里的那个刚才打瞎它眼睛的东西又对准了它。
“叭！”枪又响了。黑公狼粗大的身体，巧妙地避开了子弹。狡猾的它，看人孩手里有火器，不是那么好对付，就不想再冒险，“呜噢”一声，向树林里跑去。
黑公狼跑了，围在四周的群狼瞅瞅狼王后，也都跟着跑了。
铁蛋开始还以为那些狼是去追杀黑公狼，挥舞着手里盒子枪呐喊助威，后来看群狼追上黑公狼没有搏杀的迹象，觉得不对劲儿，望着狼王后，用枪指着群狼的背影“呀呀”大叫。像是在问狼王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狼王后呆呆立在那儿，刚才发生的一切太出乎意料了，让它有点措手不及，如同梦魇一般。听到铁蛋的叫喊，它才缓过神来，瞅瞅铁蛋，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而是一蹦一跳地来到灰公狼的尸体跟前。它立在灰公狼的尸体旁边仔细瞅一会儿，从头到尾嗅个遍，然后仰头向天长嗥一声：“呜噢——噢——”
那一刻，铁蛋突然发现狼王后目光呆滞，仿佛苍老了许多。
32.他是人，也是狼
狼王后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夜之间会发生如此变化。
看到自己辛辛苦苦培养大的儿女弃它而去，心里要多难过有多难过。现在，自己的领地没了，狼群没了，真正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孤独老狼。落到这个地步，无疑是它狼生中最大的悲哀！
此时此刻，让狼王后感到唯一欣慰的，是人孩还在它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