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解围
快到中午的时候，铁蛋和李兰贞他们走出了白云沟。沟口外面的积雪要比沟里面薄得多，能够看见雪地里冒出的一片片随风摆动的枯草和裸露的石头。过了这片荒草地，再走十几里山路，就能到家了。
李兰贞深深吸了口气，她这个当姑姑的，终于把失踪多年的侄子找到了，而且顺顺利利地带回来了。此刻，她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还没回到屯子，她就已经盘算好了，把铁蛋带回去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他解决穿戴，剪头发洗澡，把他给收拾利利整整的；然后领他去拜祭母坟，让他的母亲自己的嫂子王二丫在地下放心。做完这两件事，她就抓紧时间把铁蛋带回部队去。铁蛋现在爹不在跟前，妈已经死了，除了那只老母狼，自己就是他最亲近的人了。作为姑姑，她有义务抚养他，改变他，把他培养成一个正常的人。
铁蛋从记事开始一直被狼王后藏在白云沟的朝阳洞里，最近这两年才跟随狼群出来活动，他出来活动也是在深山老林里转悠，接触的都是山洞、石崖、沟壑和树林，从未看到过大山外面的景象。现在冷不丁走出沟外，对沟外的平地、荒原感到很新奇。他边走边看，不知道身边这两个人要把他带到那里去。
来到沟外，铁蛋就再不回头看了，他认为在沟里狼王后都没来送他，到了沟外它就更不会来了。
“呜噢——噢——”
“呜噢——噢——”
仨人正走着，突然南面靠近野狼谷的山坡上传来几声狼嗥。
听到狼叫，李兰贞感到很紧张，她瞅瞅赵世明，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
赵世明显得很镇静，对李兰贞说：“不要慌，我们避开它们，从草地里穿过去。”
他们穿过一片枯黄的草地，忽然看见前面的荒野地里有两伙狼群正在互相追逐、厮杀，场面十分惨烈。
“呀呀——”铁蛋看到狼群马上高兴地叫了起来，那兴奋劲儿，如同在人生地不熟的外埠遇到了家乡同伴一般。
这时，从南山坡忽地跑下来数十只大灰狼。敢情是正在激战的两个狼群中，有一个狼群可能是侵犯了野狼谷狼群的地盘，野狼谷的一支狼群奋力抵抗，并向谷内传递了信息，谷内的狼群接到信息后，火速赶来支援。刚才那几声嗥叫，正是这支前来增援的狼群发出的，如同作战部队发起总攻前吹响的冲锋号角。
增援的狼群突然加入，另一个狼群寡不敌众，冲着李兰贞他们这个方向落荒而逃。
李兰贞、赵世明见了大惊失色，迅速拔出手枪一左一右护着铁蛋。
铁蛋眼睛尖，看冲向他们的不是跟自己生活在一起的狼群，也开始紧张起来，从腰上的刀鞘抽出李兰贞给他的匕首，握在手里直比画。
赵世明瞅他笑了笑，从腰带上的一排飞刀中拔下一把递给铁蛋。因他的皮袍给李兰贞穿了，棉衣袖子里藏不下这些飞刀，所以别在了腰上。
铁蛋一手握着匕首，一手握着飞刀，面对扑过来的狼群，脸上毫无惧色。他跟狼在一起生活多年，对狼的进攻套路完全掌握，知道怎样防守，怎样进攻。
赵世明和李兰贞以前在山林里碰见的都是几只和十几只狼的小狼群，从来没见过有这么多狼聚在一起。跑在前面的那十六七只狼，已经让他们胆战心惊了，而后面又追赶来三四十只狼，就更让他们感到了恐惧。不过还好，他们夫妻二人有作战经验，遇到危险能马上镇定下来，首先想到把子弹推上膛，做好了战斗准备。
逃向这里的狼群显然是冲着人而来的，这种情况极为罕见，一个溃逃的狼群，被超出几倍的狼群从后面追杀，见到了前面有人群，为避免与人再发生冲突，应该避开人群才较为安全，反正是逃，往哪个方向逃都可以。而它们却不逃往别处，偏朝有人的地方奔来。真是奇了怪了！
铁蛋见狼群围了上来，挥舞着手中的飞刀和匕首，“噢噢”两声，用狼语对它们说：“我是狼养大的，和狼是朋友，不想和你们打架，请你们快让开！”
那些狼瞅瞅铁蛋，对他的话如同耳旁风，不予理会。它们把目光都集中在李兰贞和赵世明手里举的火枪上，仿佛知道火枪的厉害，都不敢轻举妄动。但有一只大灰狼不听邪，“呜噢”一声向铁蛋扑来。它可能是看铁蛋人小，手里没有火枪；也可能是看铁蛋太张狂了，大声叫嚷比比画画来气；还可能是看野狼谷的狼群已经将它们围住，有点迫不及待了。
铁蛋没有退缩，而是迎了上去。就在大灰狼飞扑过来，尖长的大嘴咬向铁蛋喉咙那一瞬，铁蛋向旁一闪，手里的刀刃横着大灰狼的脖子一带，“扑哧”一声，大灰狼的喉管立马被割断，血水一下就飞溅出来。
这一招式，正是赵世明昨天击杀黑熊时施展的。铁蛋看一眼就记住了。
太惊险了！刚才大灰狼扑向铁蛋的时候，李兰贞和赵世明同时把枪指向了大灰狼。可是他们不敢开枪，因为铁蛋和狼靠得太近，怕开枪伤着他。
铁蛋一刀杀死了大灰狼，自己安然无恙，赵世明十分震惊，他不敢相信铁蛋会有这么高的智商，自己用过的刀法他一看就会。
野狼谷的狼群追了过来，看见人杀死了它们的同类，马上改变了战略，没有围攻被追赶的狼群，而是把李兰贞他们给团团围住。
铁蛋看见狼群把他们围上了，他开始有些紧张，后来发现不远处有一棵歪脖树，就不那么紧张了。他心里已经合计好了，一会儿狼和人打起来，他就趁着混乱的工夫爬到那棵树上，反正狼不会上树，自己坐在树上看他们打架玩。要是这两个人把狼打跑了，我再跟他们走；要是狼把这两个人咬死了，我就又能回去和妈妈在一起了，而且还能得到他们那两个铁疙瘩，对了，妈妈说那铁疙瘩是火枪。以后我手里有刀有枪，在山里就谁都不用怕了，什么老虎豹子黑熊，它们要是再敢欺负我，我就“叭”一下打死它！铁蛋心里这么想，表面却不动声色，就等着看热闹。这也难怪，他从小吃的是狼奶，奶就是血，他身上流着狼血自然就有狼的野性。可以说，他是人血和狼血的混合体，一个真正的狼人，凶狠起来，比狼还狼！但是，他人性未灭，当他看到李兰贞在流眼泪，刚才那铁一般的心肠一下就软了。他心想，眼前这个人对我这么疼爱，我怎么会那么想呢？她要是就这么死了，我会难过的。不行，我不能让狼把她给吃了。这样一想，他就用那只握刀的手扯一下李兰贞的衣角，“咕咕”一声，向那棵歪脖树努努嘴。
李兰贞侧头瞅了瞅那棵歪脖树，明白了铁蛋的意思，小声对赵世明说：“往树那边靠拢，铁蛋上树就安全了。”
赵世明点点头，用枪对着身前的狼群，扯着铁蛋的手腕，一点一点儿朝那棵树挪动脚步。
前面的狼群向后退，后面的狼群步步紧逼。离走到歪脖树还有两丈远的时候，一只大灰狼“呜噢”一声从后面冲到前面截住他们，它灰色的脑门上有一撮黄毛，如同二郎神三只眼一般，威风凛凛。这只大灰狼正是野狼谷的三眼狼，现在是三眼狼王。它是之前听到哨狼发出的信号带狼群赶来增援的。自从那次张大嘴领日本军队去野狼谷打狼，三眼狼王便对人类怀有刻骨仇恨。但后来听它的姐姐灰母狼从白云沟回来说，狼王后抚养了一个人孩，那个人孩的父亲曾经救过狼王后的一个孩子，它才对人类的仇恨渐渐淡化一些。先头它的狼群围在外面，只想灭掉围在里面的这个狼群，并不打算伤害这三个人。刚才看见人杀了它的同类，愤愤不平，又勾起它心中对人类的仇恨，便暗中给野狼谷的狼群传令，一会儿先把这三个人咬死，然后再对付那个狼群。此刻，它发现这三个人朝树那边移动，忽然想起了人会上树，就冲了过来，把李兰贞他们给截住，准备发动攻击。
李兰贞见三眼狼王堵住去路，来了气，把手里的枪对着三眼狼王就要开枪。
赵世明马上阻止说：“沉住气，不到万不得已别开枪。你枪一响打死了它，不等开第二枪，那些狼就会一齐扑上来，我们三个人都得被扯零碎，一个也别想活。”
李兰贞绝望地说：“那怎么办呀？”
就在赵世明和李兰贞说话的当儿，铁蛋突然挣开李兰贞的手，“嗖”一下窜到三眼狼王跟前，一边挥舞手里的匕首飞刀，一边发出狼的嗥叫：“噢噢——噢噢——”
听到铁蛋发出狼的叫声，三眼狼王没有向前扑，而是朝后跃，一下跃到三米开外，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李兰贞抓住机会，立刻上去扯着铁蛋向前跟进，现在离树干只有一丈来远了，她看铁蛋有了活命机会，不由松了口气。
三眼狼王愣怔怔地瞅着铁蛋，它看见了铁蛋刚才就是用手里的刀杀死了那个大灰狼，可是，它惊讶，愣在那儿，不是畏惧铁蛋手里的刀，而是他刚才发出的狼的叫声。
“这个小人怎么会狼叫？”三眼狼王心里犯疑，此地离白云沟这么近，他会不会是狼王后抚养的那个人孩？如果是那个人孩千万不能伤害他，他是狼王后辛辛苦苦养大的，狼王后对自己有情有义，绝不能做对不起它的事。
三眼狼王犹豫片刻，终于没有发出进攻信号。狼王的权力至高无上，它不发命令，野狼谷的狼群绝不会擅自行动。
那个狼群等不耐烦了，铁蛋刚才杀死的是它们的头狼，它们早就想为头狼报仇向人发起攻击，但顾及野狼谷的狼群所以迟迟未动。此时，它们看野狼谷的狼群矛头也冲人去了，便放心大胆起来，母头狼“呜噢”一声，十几只狼同时向三个人扑去。
“叭——叭——”枪响了。
随着几声枪响，冲在前面的几只大灰狼先后倒下。围在外围的野狼谷里的群狼听到枪响，受了惊吓，炸锅般地分散开，东冲西突，一阵骚乱。
“铁蛋，快上树！”李兰贞一边射击，一边护着铁蛋往歪脖树跟前靠近。
铁蛋离树干只有两米远，凭他的攀援本事，不用费劲儿就能轻易地蹿到树上。但他没有那么做，而是把后背紧靠着李兰贞的后背摆出一副决战架势，两只手摆出李兰贞、赵世明那种端枪的姿势，平举着飞刀和匕首，冲着狼群“呀呀”叫喊。
短暂地调整一下，几只大灰狼又“呜”一声扑了上来。
“叭——叭叭——”赵世明快速击毙两只狼，对李兰贞大声喊：“你和铁蛋快爬树上，我们打的是先头来的狼群，后尾来的狼群马上就要进攻了，再不上树就来不及了。快点！”
确实来不及了。赵世明说话的工夫，三眼狼王和几只大灰狼已经把那棵歪脖树围上了。三眼狼王虽然没有下令向人发起攻击，却抢先一步截断了人的退路。
铁蛋、李兰贞和赵世明全都傻眼了。此刻，他们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这铁桶般的狼阵，除非长翅膀飞离地面。
“呜噢——”
就在三个人感到绝望的时候，随着狼的一声厉嗥，狼王后从十米之外的草丛中箭一般飞来，越过狼群阵落在铁蛋身旁。
李兰贞、赵世明听到狼嗥开始还以为是狼群的头领发出进攻信号，护着铁蛋准备拼死一搏。看见老母狼突然降临，眼睛一下亮了，略微感到有一丝生还的希望。
铁蛋看狼王后来了，“噢噢”一声，丢下手里的匕首和刀，一把抱住狼王后的脖子，“哇”一声哭了，像是一个娇娇孩在外面被人欺负了，感到很委屈，在亲人面前要把心中的委屈倾诉出来。
狼王后舔了舔铁蛋脸上的泪水，“呜呜”一声，抬头瞅瞅李兰贞、赵世明，接着又环视一下周围的群狼，“呜噢，呜噢”叫着，好像在跟群狼说什么。
当然，三眼狼王认识狼王后，而且对这个父王的遗孀十分敬重。此刻，它见到狼王后突然出现也是一惊，暗暗庆幸刚才没有仓促下令进攻，不然人孩死了如何向它交代？不知为什么，三眼狼王见到狼王后来了就躲了，藏在狼群里不敢露面。这会儿，听狼王后向野狼谷的狼群求情放过这三个人，见众狼不给面子，不由嗥叫一声，命令狼群马上后退。
群狼听到号令，唰一下散开。
李兰贞和赵世明惊了一身冷汗，看到狼群撤退了，终于缓过神来，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时，三眼狼王迈着小步低着头“踏踏”跑过来，冲狼王后“嗨儿嗨儿”叫着。
狼王后看到三眼狼王的三只眼，认出它是老狼王的儿子，高兴地跳了起来，上去咬三眼狼王嘴巴和脖颈。三眼狼王也回咬狼王后，两狼缠绵在一起，如同当年的老情人晚年在异地相遇一般。那种亲热劲儿，不是一般公狼和母狼所能体味到的。它们虽说是“母子”关系，但狼王后和三眼狼王是同龄狼，以前又吃住在一起，难免有爱恋的情结，何况狼王后见三眼狼王给铁蛋等三人解了围，心存感激，对三眼狼王如此动情不足为奇。
缠绵过后，三眼狼王跟随狼王后来到铁蛋身边嗅了嗅，仔细看了一眼李兰贞和赵世明，然后冲狼王后“呜呜”一声告别，带着野狼谷的狼群走了。
狼群刚撤走，铁蛋就跑过去紧紧搂着狼王后的脖子，“呀呀”叫着，如同久别重逢一般，搂住不放。
李兰贞看狼群撤了，仿佛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怔了怔神，走到狼王后跟前施一礼，感激地说：“谢谢你救了我们，如果不是你赶来及时，我们今天都得死在这里。”
狼王后瞅瞅李兰贞，轻轻“呜呜”一声。
赵世明一直关注着狼王后，心里暗暗琢磨，这只老母狼可真是不一般。关键时刻，它能像神灵一样突然出现，三言两语就能把一个强大的狼群劝退，可见它在狼族中地位之高，绝非等闲之辈。他望着狼王后，不由打心眼里敬佩。
李兰贞见铁蛋紧紧搂着老母狼，那种恋恋不舍的样子，不忍心提出走字，耐心地站在一旁静静等着。
过了好长时间，铁蛋才松开手。狼王后顺势舔了舔铁蛋脸上的泪痕，又舔净他手上沾的狼血，瞅瞅李兰贞、赵世明，“呜呜”一声走了。
铁蛋追了上去，追出两丈远突然又站住，回头瞅着李兰贞，露出一种祈求的眼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