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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在七连,慰问团见到了来自青山区的七班长刘宗跃。他是连里最年轻的班长。在“九.二三”战斗中,他带领一个加强班,其中有五名青山籍的战士,担负了最艰巨最危险的敌后穿插任务。战斗打响之前,他们在茫茫雨夜出发,要迂回到敌人侵占的高地背后,断敌退路,阻敌增援。途中,他们要经过敌人的几个阵地,随时可能陷入腹背受敌的不利局面。行进线路全长六千米,这是工兵冒着生命危险开避出来的,迈错一步就可能踩响地雷,惊动敌人。危机四伏、步步艰难的六千米呵,他们整整走了八个小时。石棱和荆棘,把裤管儿划成了布条条,雨水和泥泞,使他们一个个都成了泥人。然而他们终于按时到达了指定地点,扼住了敌人的退路。战斗中,全班歼敌二十一名,仅付出一名轻伤的代价。前沿指挥所在战斗中就给这个班记了集体一等功。

在七连,战士们还向慰问团讲述了青山籍战士吴珍彪的战斗事迹。吴珍彪是防化连喷火排的,在“九.二三”战斗中分配到七连参加主攻。他身背二十二公斤重的喷火枪,和主攻班的战士一起冲上敌人主峰阵地。他机智灵活地变换前进姿势,冒着敌人密集的炮弹和手榴弹很快接近了敌人前沿。这时一发炮弹在离他四米远的地方爆炸,巨大的气浪把他冲得翻了四五个滚,身上被乱石划出道道口子。他忍着痛,提起喷火枪又往前冲。当步兵战友们冲上敌人表面阵地时,敌人的一个暗火力点突然开火,严重威胁着战友的生矹命。这时候谁站起来,谁就可能牺牲。吴珍彪看准地形,猛地一跃,扑到一块岩石后面。这里离敌人的洞口只有十几米,敌人立刻向他扫射,子弹乒乒乓乓地打在他的周围。趁敌人换弹夹的瞬间,吴珍彪迅速地将喷火枪架在岩石上面,扣动扳机。洞里敌人立刻浑身起火,嚎叫着滚出洞外,被我战士击毙了。而吴珍彪却被喷火枪的后座力推出三米多远,摔在石棱上,手背被剌破,流血不止。他简单地包扎一下,又投入战斗,前后总共摧毁敌人五个屯兵洞,烧死烧伤七名敌人。阵地已被我军占领,战斗就要结束了。敌炮兵射来密集的炮弹,进行疯狂的报复。战友们各自寻找石缝和山洞躲炮,早已负伤的吴珍彪却主动伏在洞口担负观察警戒任务,不幸被一发炮弹击中,壮烈牺牲。清理战场时,全连同志^着危险,仅搜集到他的尸骨四十多斤。

吴珍彪六岁上死了母亲,父亲是武钢的老工人、老党员。慰问团出发时,家里还不知道他牺牲的消息。他们的行囊里带着他全家的合影,还准备当面向他转达老父的关切和嘱咐。可是,这位十九岁的优秀战士已经看不见、听不到了。部队给他追记了一等功,并追认他为中共党员。他用为国捐躯的英雄行为报答了老父的养育之恩,为家乡人民赢得了光荣。

一个连队又一个连队,一个阵地又一个阵地,慰问团在前线看望了一百多名青山子弟,和前线战士们一起度过了终生难忘的十四天。许多战士听说家乡来了慰问团,一夜睡不着觉,第二天一大早就从十几二十里外赶到慰问团住地。有的同志在阵地上下不来,就在电话里交谈几句。当他们看到慰问团带来的“合家欢”彩照时,有人髙兴得流泪;每听到家乡党组织和政府、单位开展拥军优属工作的生动事例,他们总是激动地表示,要打好仗,当英雄,为家乡人民争气。有一个连队,中秋节前夕在阵地上收到青山籍战士吴圣桥全家寄给连跃的月饼,许多人都感动得哭了,当晚就有六十四名战士向党支部递交了决心书。

每天来到慰问团住地的,不光有青山区的战士。武汉市其他区的,湖北省其他地方的,也忍不住同青山区的战士一起来分享家乡的温暖。慰问团的同志们每天沉浸在亲人团聚的热烈气氛中。大家倾心地交谈,一起唱战地流行的歌曲,几乎每天都到半夜一点以后才散。慰问团给战士们录下了捎给父母兄弟的深情话语,并且录制了长达三个多小时的反映战士面貌和生活环境的录像片。

慰问团成员大都是四十岁以上的人了,有三位已年过半百。在如此紧张的活动日程中,居然没有人感到疲劳。相反,他们觉得身心注入了一种青春的活力。半个月前,他们带着青山人民的深重关切和嘱托而来,如今就要带着子弟兵同样深重的情义而去了。家出发之前,他们本来打箅返回时绕道重庆,顺长江水路看一看大小三峡的奇特风光。按说这也是一条名正言顺的走法,比走旱路多不了几个路费,耽搁不了多少时间,机会是难得的。可是今天他们觉得这样做对不起正在前线流血牺牲的战士,也亵渎了战士及其家属的信任和慰问团的崇高使命。八名成员一致同意,放弃就便旅游的打箅,原路返回。

青山区委听取了慰问团的汇报,当场决定举行报告会,把慰问团在前线的所见所闻如实向人民群众报告。

第一场报告会,听众达一千多人。以往听报告,下面总是交头接耳,嘁嘁喳喳,今天却静得出奇。不久,会场上就响起了啜泣声……

报告人、慰问团团长杨慎林同志本来想多讲几个故事,可是越来越大的哽咽声使他讲不下去了。他本想讲完之后,联系一下本地的党风和社会风气中的木良现象,可是他刚说了句:“在这样的同志面前,我们都应该想想自己……”便觉得没必要讲什么了,因为台下那些啜泣不止的人们,显然已经想到了自己!

报告一结束,听众就纷纷递条子,要求区委把今天的报告打印下发,还有许多单位邀请慰问团成员去做报告。

此后两个月内,慰问团成员在全区厂矿、街道和学校做报告十四场,听众达一万二千多人。放映从前线采制的录像十五场,观众达九千多人。区文化馆还举办了老山前线战士书信展览,四万多人次前往参观。十一月,区委又为一等功臣吴珍彪烈士和三等功臣湛新民烈士隆重举行追悼会。从此以后,凡有回来探家的参战官兵,区委或各街道、单位,都争先恐后地请去做报告。

这一年,青山人民对了弟兵的感情格外真挚、热烈。于是,凡与军人有关的工作,都获得了一种无形的推动力。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青山区接受了二十二名转业军人的安置任务。

某武装部干部赵显喜转业到了青山区煤建公司。他是外地人,在武汉没有亲人,报到后,一家四口,女儿已经十五岁了,暂时只能挤在一间小房内。

这时,煤建公司刚刚建好二十套宿舍。这是公司自一九五六年成立以来第一次自建宿舍楼。全公司包括退休职工共七百七十人,申请要房的已达一百七十三户,供求矛盾相当尖锐。公司成立了分房委员会,制定出各项细则,按条件打分、排除,反复讨论,已经贴出两榜,仍然摆不平,分不下去。这是一只“火药桶”,沾火就炸。如今又多了一个参加竞争的转业干部,局势更加紧张了。

公司把困难汇报给区里,区里答复说:区委和政府早有规定,刚转业的干部不受分房“杠杠”限制;权当你们公司支持军队裁减一百万的一次行动吧!

煤建公司党总支是个优秀的集体,书记高根云也是个转业军人。一班人为此动了许多脑筋。

这时,区委赴老山前线慰问团在各单位刚做完报告,全区正在开展学英雄活动。本公司每个支部都有三四个人听了前线干部战士的英雄事迹。茶余饭后,闲谈聊天,包括青山子弟在内的前线将士们,成为中心话题。党总支召开支部骨干会议,通过他们层层做工作,引导人幻钯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公司里有三户军屑的子弟在中越边界打过仗或正在前线作战。他们的感情倾向,噔们的舆论,无意中也是神有力的引导。

是的,这两件事是有联系的。

人们的耳畔,总是响着一个战士被抬下阵地时的哭喊。他和他的副班长坚守在一个猫耳洞里。两人都光着膀子,相偎在洞口,享受难得的一线阳光。由于敌人炮火封锁,前沿哨位上的食品、药品供应十分困难。战士们一连几十天、几个月住在猫耳洞里,经受着溽热与潮湿的双重折磨,蚊虻和老鼠的轮番侵扰,而且刷不成牙更洗不成澡,大都患了皮肤病,烂裆、烂腋,周身流脓淌水,奇痒难耐,又抓不得、蹭不得,连衣服也不敢穿,脓水粘住衣服,要脱下来比扒皮还难受。这时,副班长无可奈何地看着两人身上的累累疮口,神往地说:“唉,现在要是有一瓶紫药水,该多好啊!”

话刚说完,敌人又打炮了。副班长听见一声刺耳的呼啸,凭经验判断,这颗炮弹就婆落在附近。他猛地扑在战友身上。炮弹果然奄旁边爆炸了。战友负了轻伤,生命被保住了,而他却被弹片击中十多处,当场牺牲。

连队的同志爬上来,把守着副班长的遗体痛哭不已的轻伤战上抬下阵地。半路上遇见指导员,他哭着喊道:“指导员,我还肖五块钱,都给我买成紫药水,给副班长……”栺导员和抬担架的战士,都哭了。

为这个战士和他的副班长的唯一心愿而难过、流泪的人,谁都愿意当场掏出五块钱、五十块钱,去弥补他们无法弥补的遗憾……是呵,赵显喜和人们所看见的多数转业军人,不是从命线回来的。可是,如果他们在前线,处在那位副班长的位置上,很可能已经象他那样不再需要紫药水,也不需要房子了。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每一个军人,都有上前线的准备,也都有转业的可能。如果生活在后方的人们不能帮他们排解后顾之忧,一旦祖国需要,他们怎能毫无挂牵地挺身殉国呢?想想正在前线浴血杀敌的将士,我们又怎能对得起他们呢?分房名单中多了一个转业回来的军人,却退出了五名干部一一公司党总支的五名成员宣布自己不要房子。其中包括工会主席沈引娣,她一家四口,女儿十九岁,儿子十五岁,现在只有两间房;还有副经理陈宝君,一家四口,一儿一女都上中学了,也只有两间老旧住房……他们首先用行动把那两件事联系起来了。

有一个十六岁的小战士,叫李庆轩。他是微笑着走的。那微笑格外震撼人心。

李庆轩是瞒了岁数参军的。他的勇敢与忠诚中,甚至还残留着少年的顽皮意味。战前,他从三机连再三申请来到步兵七连,渴望赶上一场硬仗。九月二十三日在待机地域,他把副指导员叫到一边,交给他一份写在菠萝罐头商标纸上的入党申请书,之后又拿出两元钱,说:“如果在战斗中我能成为一个党员,这两元钱就箅我第一次和最后一次党费吧。”说完,他微笑着出发了。

战斗中,他腿部负伤,流血不止,他顾不上包扎,背着四〇火箭筒尾随主攻班勇猛突进。敌人的两个火力点喷出火舌,主攻班前进受阻。李庆轩跃出堑壕,握筒射击,只两发便把敌人火力点打哑了。但洞穴里的敌人又扔出手榴弹来,战友汪海洋被炸伤。李庆轩冲过去为小汪包扎,发现左前方的敌暗堡又向他们投出手雷。为了不使战友再次受伤,李庆轩瘃速滚过去,用身体挡住了弹片……他就这样毫不犹豫地献出了十六岁的生命。

战斗结束,卫生员满怀悲痛清理他的遗物,发现战前连队发给每个人的两盒烟、六颗巧克力糖原封不动地用红纸包着,上面裹着一张小纸条:

“感谢你收拾了我的遗物。请抽烟!”李庆轩,可爱的孩子,你竟然走得这样从容,这样坦然!你才十六岁啊,当你准备献出最宝贵的东西的时候,自己一无所求,却为别人想得如此周到,如此深情!

人们的情绪正在悄悄变化,对那个后加进来的“竞争者”的抵触情绪在消失。党总支还不放心,为了稳妥,他们放出一个“探测气球”——让全公司讨论:“如果分给赵显喜一套住房,你认为怎么样?”

人人都在自问:怎么样?应该,不应该?……

勇士们随时可以献出自己的鲜血、肢体和生命,因为他们知道祖国和人民是爱他们的;虽记许多人在付出之前还没有得到应有的爱。面对这些可旦渴望着爱的年轻灵魂,我们,生活在他们保卫之下的人们,谁能不为自己付出得太少而惭愧呢!

有一个叫王刚的湖北籍战士,战斗前夕!借别人的情书写了几句话。这几4话,让后方的人们想起来就心酸。

九月二十三日的战斗中,王刚背负着五十多斤重的武器和通讯装备,跟随主攻二排冲向敌高地,一路上及时准确地向指挥所报告着战斗情况,沟通上下联络和指挥。在敌我交错、地形复杂的突然性战斗中,离了他是不行的。

不料,当二排正向高地冲击的关键时刻,一发炮弹落在王刚身旁。电台天线被炸断了,耳机飞了,王刚双眼被炸瞎,牙齿被打掉,浑身三十多处负伤,昏死过去。待他醒来,只觉眼前一片漆黑。他知道再也看不见电台了,于是用双手在地上摸。卫生员彭鲜华要背他下去,他不肯:“阵地上不能没有我。快给我找电台、话筒……”卫生员给他拿出备用器材,他拼尽全身力气才拧开开关,之后躺在地上三次沟通联络,保证战斗捐挥畅通。第一次,他吐出被击啐的牙齿,报告了副连长负伤的情况,传达了“三排长接替指挥”的命令;第二次,他已喊不出声音,血块堵住了喉咙。他咳嗽着,连吐几口鲜血,才艰难地发出了“请求炮火压制”的呼唤;全刚几次昏死过去,手里却一直握着话筒不放,等他第三次沟通联络,向指挥部报告“二排已占领主峰”的消息时,声音已极其微弱,说完就又昏过去了。在指挥部守着电台的通讯排长听到他断续、一艰难的声音,知道他伤势很重,不禁流着泪与他对话。此时他连续呼唤王刚的代号,却再没听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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