峭岩
明天南下,行色匆匆。今天接过兰草给我的一包材料,嘱我为他的处女诗集《北方大峡谷》写个序。一天的时间内完成对这本诗集的概括,不免有些仓促,但凭我对兰草的了解,一天的时间足够了。
收在此集的诗,有一个共同的视角:历史。无论写什么,他都站在历史的高度,十分冷静地加以诗的评判。因此,那一首首诗,尤如一块块叮当作响的钢锭,表现出思想上的成热艺术上的炉火纯青。
凝眸历史,无疑是兰草的明智选择。我想,它比凝注爱情,更显示出诗人的老道。历史的概念是一些评判的事物,它既有哲学的意味,又有文化的内涵;既有今天的认知,又有过去的光影。诗人正是把那些被风浸雨浊的发了霉的、或尘封旷久的、或被时光折磨得闪亮的事物,经过历史的再认识,以诗的审美形式,重新摆在读者面前,让人们惊叹,让人们欣赏,让人们思考。从中,我们获得了更多的冷静。
有谁坐在装有空调的电机车厢里:享受着现代文明的时候,会想到张家口那盘旋在崇山峻岭之中的铁路呢?又有谁漫游在青山绿水的飞狐峪中,又会想到就在那绿树红花掩映的峡谷里,曾发生过一场壮绝的战斗呢?诗人说:“我在历史尽头端坐/我从零乱的思绪中靠紧边地/我的手势和语感为谁而舞/我的选择是通脉透明的真诚/我的举意是血脉里不熄的灯。”(《边地》)
于是,1909年的那列火车,按着詹天佑的手势,向作者驶来,“詹天佑将一切路障都击向遥远/并在悬崖峭壁的黑暗中/与金属波的振颤紧紧握手/于泛滥干枯的山脉写下人形。”这个壮举之后,“中图,从此在燃烧中起飞”。
而大峡谷的奇绝,给予我们的则更多更多。我不只一次通读过他的长诗《北方大峡谷》,诗中那刀刻斧砍似的记忆,牢牢地占据了我的思维空间。所以,在编辑“解放军艺术学院丛书第三卷”时,我毫不犹豫她选择了这首诗的标题作为诗集的名字。兰草的外表形态是沉默寡言的,但他的内心世界却波澜涌动。不读他的诗,不会想到在平静的和平的环境里,他会有一个怀旧的,甚至遥远的“峡谷情结”。他是把前辈的和自己的人生体验、情感体验,都放进一个特定的“峡谷”里去评判的。设想一下,假如你独自一人行走在长长的、寂寞孤独的峡谷里,你的思想会做何变化呢?
无疑,诗人在“大峡谷”里追忆了一个个动人的故事,充斥侠气和肝胆。可是,他所昭示的内涵却无以穷尽。在这里,兽性与人性、文明与野蛮、神圣与卑琐、命返与抗争……都有了确切的张扬与定位,从另一个角度也显示出诗人出身于军人家庭的铁血气质。这也是他常给军旅诗定义的一个佐证。
兰草是沉默的,也是坦荡的。他不回避人的劣性的一面,甚至用以解剖自己。他敢于暴露丑陋,但又严于批判。比如,独自一人行走在峡谷,欲望会扬起昂扬的手臂,会想到“岁月磨砺的古驿道/有女人动人的弯腰/涉足之后摇响千年斜阳/任悠远的空谷飘满绝唱。”或者,“许多故事/会从绿色乡音中走来/而许多设计/则沉重的不可思议。”“此刻,你注定这样的事实了/峡谷已把你定在一个位置上/无论是谁都无法回避/那个被粉饰过无数次的东西/无论是谁都无法回避/走夜路的奇妙。”(《峡谷芳踪》)那个被粉饰过无数次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当然允许人有各种各样的想法.无论正确与谬误,那时峡谷把你定在一个位置上之后,便是历史的裁决了。
那么,“峡谷”在兰草的诗行里,甚至在他的各类创作意蕴里,已抽象成人生的通道了。仔细想来,人生不就是一个穿越的,布满险情又有着绮丽风光的大峡谷吗?每个人从娘的子宫脱生,再到归入土地,这段漫长又短暂的时光里,就是在一个“峡谷”里穿行。我们行走的路上,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恩恩怨怨、荣荣辱辱,都错落有致地停放在峡谷的两侧,作为生命主体的人,都无例外地经历过。但无论怎样的绝境,也无论怎样的悲哀,总是攀越悬崖、抵达曙光普照的彼岸。兰草以诗的名义,给人生做了这个既抽象又形象的命题,我觉得是贴切的。
兰草把这种思想与艺术融为一体的创作情思,归结为“峡谷情结”,从而标志着他创作上进入到一个成热期。我希望他继续穿越“大峡谷”,创作出“峡谷系列”,让大峡谷的壮行之歌,震响在诗坛的天空。
也许,就在我期待时,他已悄然穿越了。
1994年8月4日于甘家口知耕书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