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乐平,小梅可能因为暴晒了太阳,皮肤发炎。因医院离他们的驻地较远,她人地生疏,一个人去医院,永民很不放心,便要陪她去医院打针。起先她答应了,说等其他演员午睡时,他们两点钟在火车站广场碰面一起去。
小梅答应完永民一起上医院后,又觉得不妥,一个大姑娘屁股打针,让一个小伙子看见,是多么的难为情啊。于是,她就想一人先去医院,打完了针,再到广场来见永民。
没想,永民因是第一次偷偷约会,情绪紧张亢奋得怎么也睡不着,于是,一点钟他就偷偷爬起来,往女同志的住地迎去。
未料,半路上竟碰到小梅,她一看见永民,吃惊道:“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不是说好两点钟的吗?”
永民不知情,喜滋滋地道:“你不是也提前来了吗?可见,我们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她尴尬地道:“我……我还以为你来不了这么早呢……”
到了医院后,永民一直站在门外,等她打完针出来,再陪她回去。
这时,他们心里都深深爱恋着对方,也体贴关心着对方,可永民碍于自卑心理,迟迟不敢向她表白自己的感情。她呢,也因女孩的矜持害羞,不好意思向他诉说。
直到去乐平煤矿演出时,小梅闻知一个瞎子按摩师的技艺很好,白天不演出,她就陪永民去那儿按摩腰部。
第三次时,盲人玩笑地问道:“小师傅,天天陪你来的女同志是谁啊?”
他瞟了她一眼道:“是我姐姐。”
盲人诡秘地笑笑说:“姐姐?未必吧,我看是女朋友呐。”
盲人的话,一下捅破了隔在他俩中间的窗户纸,一时,两人都羞得不敢看对方。
待永民走出按摩室时,已是傍晚时分,嫣红的夕阳,把西边的云彩浸染得绚丽灿烂,他的心情也如这晚霞一般灿烂,他的自卑没了,他的顾虑没了,他的犹豫也没了,有的是满腔对爱情的渴望,是激情的燃烧,是对未来的憧憬。
他,终于鼓足勇气对小梅说:“时间还早,我们出去走走吧。”
小梅娇羞地望了望他,点了点头。他们沿着蜿蜒的小路,默默地走了一里多路,永民心里有千言万语的话想对小梅说,可又害怕不知说哪句好?
这是他的初恋,也是她的初恋,面对爱神的突然降临,俩人就像中了魔似的,一下变得沉默寡言。万物屏息,天籁无声,不仅因为永民和小梅成长的时代属于“被爱情遗忘”的过去,还因为他俩受着古典戏曲的熏陶,脉脉含情却欲言又止,山盟海誓而一诺千金,那是怎样的情感担当,怎样的良知叩闪,怎样的精神洗礼啊!
一直走到一栋新盖的楼房里,他们坐在门坎上休息时,望着尚未装好门窗的新房,永民玩笑道:“小梅,这要是咱们的新房就好啦。”
小梅含羞带笑地瞥了他一眼道:“你呀,做梦娶媳妇,尽想美事。”
他大胆地握住她的手道:“是的,小梅,我做梦都想娶你,你……你愿嫁给我么?”
小梅像蚊子似地哼哼道:“我愿意。”
他又紧张地问道:“我家里很穷,我的工资比你还低,你……你不会嫌我一无所有吧?”
小梅美目闪闪道:“我们有了爱,一切都会有的。”
他捶打着瘸拐的左腿,把自己最担心的话也说了出来:“我是个残疾人,你家里知道了,肯定会反对的。”
她坚定地表白道:“不,我认为你比任何人都聪明能干,只要我们彼此真心相爱,相信父母最后也能理解我的选择。”
面对如此纯真美好的爱情,永民握紧她的手,发誓道:“小梅,我会爱你一辈子,也会尽我的所能,让你幸福一辈子的。”
二十五、爱的风波
当永民和小梅向外宣布他们恋爱后,不仅遭到小梅父母的强烈反对,连剧团的领导和同事也惊诧莫名,尽管,他们也觉得永民聪明手巧,为人善良厚道,但毕竟是个拐子,而且,家里又那么穷,以小梅的条件,找永民做男朋友,是太不明智了。
后来,头儿还专门找永民谈话,说:“小梅是个非常优秀的女孩,也是团里重点培养的尖子演员,她日后的前程不可估量,说实在,你们在一起很不般配,即使以后结婚成了家,你们也不会幸福的。永民,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如何去选择自己的爱情婚姻。我这是为你好,也是为小梅好。”
小梅母亲也找到永民说:“原先,你和小梅结拜姐弟关系,我并没反对,可你们要发展成恋爱关系,我觉得是很不妥的。你要知道,小梅比你大两岁,女人将来容易衰老,以后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
小梅的父亲则一口咬定道:“我是坚决反对小梅跟你谈朋友,希望你能知趣而退。”
最后,见小梅仍跟永民好,她父亲便要小梅辞掉剧团工作回家,他说,宁肯自己养小梅一辈子,也不要她嫁给一个残疾人,让人背后取笑。
她母亲,则四处托人,帮小梅找对象,以此让她摆脱永民。
家里和单位同事的反对压力,弄得小梅神思恍惚,人也瘦掉一圈。但她还是坚定地向父母表白道:“即使你们反对我跟永民结婚,我也要和他好一辈子!”
就在永民为爱情遇阻苦恼不堪时,他的鼻子又因鼻中颚歪曲,需要开刀住院,他的心情一下坠入异常悲观痛苦中,性格也变得乖戾暴躁了。
住院那天,正好是小梅的生日,他送了她一枝高级钢笔和一封信道:“小梅,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从来不要男人礼物的小梅,见此,忙推辞道:“不,钢笔你拿着自己用吧……”
谁知,话还没说完,永民的脸色勃然一变,“啪”地一下,他就将钢笔扔出了窗外,然后,把手中的信也撕得粉碎,痛苦地道:“你走吧,我哪配得上你呢……”
小梅这才意会到,自己一个无意的举止,深深伤害了他的自尊心,忙哭着解释道:“永民,我……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你……你为什么到现在不相信我呢……”
见她泪如泉涌,永民心疼愧疚了,忙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为她揩摸去脸上的泪水,自己却又流满了一脸的泪。
小梅见此,也心疼了,又夺过他手中的手帕,为他揩摸脸上的泪,就这样,手帕在两张脸上揩来揩去,最后竟湿漉漉地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后来,等小梅醒悟地下楼去拣钢笔时,它早不见踪影了。
有一次,小梅因剧团里有事,晚了半个小时来看他,只见他躺在床上,桌上的饭菜,一动也没动。小梅诧异道:“永民,你怎么不吃饭啊?”
旁边的病友道:“咳,你不知道啊,你弟弟每天都在这窗口守望着你,看见你了,他才吃饭,今天一直看见你没来,他饭也不吃了。”
小梅看着他,娇嗔道:“你干吗这样啊?”
永民痴痴地望着她道:“我怕你再也不来了……”
病友们见此,羡慕道:“你们姐弟的感情真好啊!”
小梅不便说明真相,命令永民道:“听话,快起来吃饭吧。”
永民这才起来,大口地把饭菜吃了。见此,小梅心里溢上一股浓浓的母爱来:这辈子,我不能丢下这个傻孩子……
没想到,第二天她准时去医院时,他人没在,桌上的饭菜也没吃,上面压着一信封,她抽出来一看,信笺上写道:
小梅:
你见到此条后,不要去找我,我去了我该去的地方,我对不起妈妈,也对不起你。此生不能相报,等来生吧……
永民 即日
怎么?他要自杀了?小梅手握这张条子,直感到天旋地转,心顿时就被掏空了一般。她问同房的病友,永民什么时候走的?
病友道:“走了有半个多小时了,从昨晚起,他就一人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吭声,也不知什么原因?问他,也不说。”
小梅听到这,吓得浑身直冒冷汗了:难道他又听到什么谣传?对他们的未来失去信心,而走上了绝路?
她欲追到火车站去,但一想,他要真是去进贤父亲家,她赶到火车站,他也早坐车跑了。
冥冥中,她感到有股力量在推着她往赣江边的八一桥上走。一路上,她感到自己的世界一片空白,这时,她才意识到,永民在她心中的份量该有多重!
“永民,我不能没有你!你听到了吗?要是你自杀了,我也不会一人孤独地活在这个世界的!永民,你……你到底在哪儿呀……”她心里在苦苦哀号。
也许是焦虑过度,她眼前出现了幻觉,看见桥上每一个男人,都像是永民,等她叫着追上前一看,才知又看走了眼,弄得那些男人诧异地望着这个年轻漂亮、神思恍惚的女人,还以为她是从神经病院跑出来的。
突然,她看见前面的桥墩上,站着永民,他正俯身望着下面滔滔的江水。她怕又是自己脑中的幻觉,不敢乱喊叫了。
她向他走近,使劲地揉了揉眼,没错,真是永民。她一下扑上前,失声痛哭道:“永民,你这是干什么啊?……”
永民看着从天而降的小梅,大吃一惊:“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原来,昨天下午,他们剧团也有一个演员住进了永民隔壁的病房。晚上,永民送小梅出来时,病友们说,这姐姐对弟弟真好!每天三趟,一趟也不少。
那演员听了道:“什么姐弟呀,他们是恋爱关系。”
其他人大吃一惊,摇头道:“不可能!这女孩又漂亮又机灵,两人太不相称,也太不般配了。”
“可她偏偏选了她,也不知那个拐子使了什么手段,让她迷得神魂颠倒,放着大把的好男人不要,偏挑着这么一个人……”
“……”
正好永民回来,听到这些人刻薄嫉妒的议论,他心一悸,走进房间,只见众人都用一种鄙夷嫉恨的目光看着他,好像他就是那个恶巫婆,用了什么咒法,把这白雪公主一般的小梅骗到手了。
永民太害怕这种目光了,在他们的眼中,自己只是一个可怜的残疾人,充其量,也只能扮个小矮人或是小丑的角色,怎能去充当王子,得到白雪公主的一颗芳心呢?
永民一下明白了自己和小梅的恋爱,为什么会遭到这么大的阻力和非议,就因为小梅太出众了,而他是个残疾人,就不配拥有这段爱情,否则,就会触犯众怒,而变成众人口诛笔伐的靶子。
这对一向自卑敏感、情感执著的永民来说是太残酷了。可让他放弃小梅爱情,他宁肯去死。
整整一晚上,他的思想都在激烈地斗争着,终于,他为了不让小梅因跟他而落个众叛亲离的地步,决定选择去死。
听到这,小梅紧紧搂住他道:“不,只要有你在我身旁,我不怕众叛亲离。”
永民鼻子一酸,哭着对小梅道:“算了,为了你的前途和幸福,我们还是一刀两断吧。”
小梅也哭着说:“不,没有你的爱,我一辈子也不会幸福的。你不是答应过我,要爱我一辈子,让我幸福一辈子么?”
面对如此痴情女人,永民感动地拥紧了她:这真是个值得我一生去爱去疼的女人,为了她,我也不应该软弱退缩啊。
于是,他回去后,坚定地向所有的人表示:“我爱小梅,我愿付出我的一生去爱她。但我也很尊重小梅的意愿,如果她不爱我,我也决不强求她。”
小梅则向父母表示道:“非永民不嫁!”
1985年3月6日,一个明媚晴朗的天气,他们没请一个客,也没办一桌酒席,自己贴了一幅对联,打了一挂鞭炮,炒了两个菜,两人在一起举办了一个既简单又冷清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