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我花了50元去文艺路仁义村口的碑林区人力劳动中心挂号，寻找新保姆。工作人员很重视，不厌其烦地领来了一群人给我看、挑、并带回家。我是每天试用一下就送回去，均不行。人力劳动中心很好，说，这以50元管一年呢，一定要找到你满意的保姆为止。单位的人在开玩笑说我，唉，你曾经也是如意花一朵，人见人爱的立格楞。现在可是不行了，女人50炉灰渣，虚、胖、黄、亮、肿的，再花钱别找个二奶回家来，结果再把自己扫地出门了。要警惕呀！
那几天就都这样度过的：下班去领个人回家，把昨天我不满意或者她不愿意的人送回中心，再领新人回家。给她洗澡更衣，做饭吃饭，安顿床铺同时辅导一下照顾老人晚上起夜9点、11点、3点、5点等该注意冷暖的事宜，然后就在20层阳台上观看碑林南面的曲江大唐芙蓉院的夜景，用洗衣机给保姆洗她换下来的衣裤鞋袜，晾干。天天如此，一连八天的家庭节目都是这样。给母亲起夜基本是由我来进行的，我认为，如果保姆她可以长期干，以后她自然会按时像我这样干。给她们付的工资就变成按每天计算的数字。20元/天。几乎所有的保姆走时都很不好意思，她们的话综合起来说就是，洗了、吃了、换了，还拿钱？不能要钱了。但我还是坚持要给。谁出门在外找生活，都很不容易。
这天是周末，我早上照样去人力劳动中心转转，人力劳动中心外面有许多农民工不进市场在街上游荡。他（她）们想找工作，又不想交钱。这很影响街道路面，赶早市的人潮涌动被市容管理人员干预着，四处散去。这时有两个农村妇女在大咧咧地迎面走来，其中一个微胖的浓眉大眼的壮实者说，我走我的路，他们凭什么赶我走？走路还挑人呢吗？等撞着了我挡了我，再说。
我停下来问，大姐，你们找工作？你们俩谁愿意到我家当保姆？
秀气高挑的乡村妇女一楞，开始四方张望，有些犹豫。而壮实大眼者则很坚决地说，我愿意！我讲了老人的情况，讲了这几天我烦心头疼的日子。她哈哈大笑了说，还有这事呢。我不怕，瘫痪成植物人我也不怕。我老汉那个鬼就给我平瘫了七年。年头上刚走。大姐，我一看，你就是个好人。她说她叫侯养玲，39岁了。二月份刚刚丧偶，家里还有17岁、9岁的两个女儿。今天没有带身份证，但是她会叫老乡回去取来给我。
我说，行。月工资讲好，500元一个月。日工资，20元一天。如果你回家探望要带着老太太走，那就是800元工资一个月。
养玲眼睛一亮。笑着嘿嘿嘿地说，能成么！600都行咧。回屋里的吃喝都是现成自己家地里长的，还论什么钱呢。回家，舒心最好。
50元钱，还在人力劳动中心那里生效一年。有养玲在，我也再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85岁的老母亲可以走动，只要抱在马桶上就会自己大小方便。养玲克服了七年艰苦困难，一边带着刚出世的老二女子玉鱼一边伺候丈夫的经历，使她在我家当保姆变得从容不迫。不久，她的身份证送来了。是新一代证，家在南山县丰收村，我们家人从不呵斥编排保姆干活。养玲总是要很茫然地问道，她该干什么？我说，别让老太太摔倒就可以了。晚上的起夜已经很辛苦了。
但是你不要求，养玲她偏要干。做饭，卫生，洗衣，扶老太太走路……力所能及。晚上起夜，我也就是告诉她时间，然后就自己按时起来看看，一次，两次，三次，养玲就愧疚地说：“姐呀，你不要起来了，这应该我来。”以后，我就再没有操心过母亲的起夜。养玲敢担当的个性，让我很欣慰。
五个月后的一天，养玲提出来，很想回家看看。
我们一家也想看看养玲的家。我们从西安出发，向东南方向走，一路金秋景色，风光很好。经过凤凰塬公墓，枣林山公墓，引水镇。共四十分钟车程，我们到达了丰收村。
养玲那9岁的二女子玉鱼正跨在小院的门槛上，用手指卷着脖子上挂着的钥匙新奇张望着我们这辆顶在她家门口的小汽车。养玲下车一声，玉鱼！是妈回家咧。让小姑娘喜出望外，一蹦三跳就“妈呀——”一声叫着，立刻扑上来环住她日思夜想挂念的妈妈。如果不是生活，谁会就让这么小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娘的孩子，孤独。
养玲的家真是穷破。但是有电视，有两台缝纫机，墙上玉鱼三好学生的奖状有两个，门口围观的小朋友叫玉鱼为“班长”。玉鱼的姐姐红红17岁闲在家里。对我们的到来一脸木然，没有表情。仿佛这些人都是土地，并不新鲜。
我们把妈妈留在那里，养玲保证会好好对待妈妈。村里人也说，你们放心，养玲自嫁到村里来就没有对三岁的娃娃大过声。
我们走了。带走了大女子红红，我们要给她找个临时工作。让养玲带好我妈妈，让还离不开妈妈的二女子玉鱼，心理安全，健康长大。回来的路上，我们商量想帮助养玲建设新房子。为了我的母亲，也为了好心负责的养玲一家对生活充满新的希望。
红红到西安后，工作立刻就有了着落。在一个单位打字兼勤杂，一月500元，还管吃管住。等我再见她时，红红的脸上眼里都放着灵活神采的光芒。我才发现原来红红的皮肤很白，模样还很秀气，是个很好看的一个女孩子。她的长发稍上夹着指甲盖子那么小巧的红、蓝、黄、白色晶莹透亮的蝴蝶卡子，让乌黑的发质变得生机勃勃。
新房子，在我们的筹划帮助鼓励下，冬天落成。四间大房子，只有一间向南充满阳光，养玲让我妈妈住进去。说是心里实在很感谢。我们说，这是你的工资预付，应该谢你自己。
过年的时候，91岁的老爸爸想看妈妈，我们把妈妈送去。老两口团聚在一起，健健康康的。那四天哥哥家负责照顾妈妈，但还是在凌晨尿湿了衣裤和床被。单单屎尿这一点我都会感激养玲做好都是多么地不容易，何况长年累月。我们什么时候去看望妈妈，屋里、床上都是干干净净的。
再开春，一个叫梁武道的精壮端正的中年男人走进了养玲的生活。养玲同他领取了结婚证。我才发现武道就是临村一直帮助改房子的人。他还是个队长，人很厚道，已经有两个30岁到25岁之间很大的儿子。养玲总抽空给我讲他们之间好笑的事情，像：他喝醉了酒来翻墙进来让养玲大力推出门去呀；在房顶上喝醉酒就昏头跳脚地乱骂人呀……很有趣。
二女子玉鱼是个很让人心疼的女孩子。我们单位的人来看妈妈都会爱她，和她照相。我多次要带她回西安玩玩，她都坚决不去。我妈妈看见玉鱼会开心地大笑，会对她讲我们听不懂的话，贴着玉鱼的小脸亲来亲去的。
夏天，我到养玲家看妈妈，可以在自留地里干些农活儿，采摘一些新鲜的蔬菜，看树林里各种野鸡扑翅飞翔，看白鹭塬坝沟的大小红黄樱桃成熟闪亮，在三米深的水井口打清水喝，很甘甜，很清爽。因为妈妈，因为养玲，我在农村有了一个家。回到丰收村里，村里的人们会很自然地打招呼说，哦，你回来了！看妈来了。现在许多城里人周末都要驱车去终南山里品尝农家乐，而我们是回家就有农家乐。乐趣无边。
十年来，母亲的医疗费没有超过三万元，除胆结石是十年前就有的老病，各项指标都在正常标准内。三年前，去养玲家时，我母亲头发已经雪白，而现在黑头发在发根潜伏了密密的一片头皮。
十年来，院里有诸多老年痴呆者瘫痪、去世。惟有已经89岁的老妈妈在2009年的春节，还可以从她那间阳光灿烂的南屋房间走出来，站立在养玲的红漆门台阶前，仰望高高挂着的两盏火红的大灯笼，发出新奇的微笑。如果告诉你，她有老年痴呆病，那表情就是个健康慈祥美丽如仙的长者。
这十年，我们一家努力上学和工作。我儿子考上高中，考上北京的大学，毕业后又考上公务员已经工作。我丈夫由一名科长升为副局长，又升为处长。我去北京鲁迅文学院进修，回单位工作……全家人从来没有因为家务老人的病耽误过什么。更重要的是心情，老人健康了，就是我们的幸福。这些，我想都是几位保姆的巨大功劳。
养玲在她家新房子的大门上牌匾立的字是：“天赐百福”。还在大门台阶上刻着四个足球图案。我问她为什么刻足球？她说，姐，你不就是省城里球项目中心的干部吗？还有些啥球我也想不来了，就足球熟。你回到家来踏门，看着足球就亲切。
去年，父亲92岁去世了。养玲说，姐你们就别回城里过年了。2009年我们是回养玲家去过春节的。小汽车已经可以开进院子。屋里有了暖气。秋天晒着一房顶我们一起搓的玉米已经收好。我站在养玲家房顶四处一望，终南山入画卷而来，闻着飘荡着麦香的袅袅炊烟，感觉，这就是我们家的味道。妈妈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我们和保姆养玲家已经融合了，是亲亲的一家人了。我们谁也离不开谁，谁看谁，都是亲人。
2009.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