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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喜出望外寿寿回乡 变生不测静娴哭母

无何,节过元宵,丁夫人撤灵事毕,悔公杖锡欲行。杨公设素馔饯之。丹初送至郭外,比归,见馥馥与老媪宁家。陆妈从其后,状颇匆促,馥馥且有泪容,心疑凌母疾亟。孰知一入中门,闻杨公纵谈寿寿事,谓丹初曰:“寿寿归矣。老媪来迎馥馥。始知十一年前,寿为匪人掠卖与南洋华侨郑翁为子。郑巨富,爱寿若己出,欲归不果。今郑翁已殁,寿乃归国寻亲。盖此儿聪颖,其姓名地址,固牢记勿忘。吾殊为凌氏贺也。”丹初恍然曰:“是矣,吾侪出门时,遇,黑色少年,袖出纸片,上载姓氏,谓父名翼云,吾指其门径而别。此人操京语。颇生涩,的为远客,寿寿无疑矣。”丹初语未已,利生即谓杨公曰:“奇哉。悔公之言验矣。彼言馥馥虽孤露,然佳运将至。不出半月,必有意外之奇遇。吁,今彼言既应,吾滋为侄女忧也。”杨公摇首曰:“悔余胡与汝言。既言馥馥,胡为牵及吾女。”利生指丹初曰:“与彼言耳。兄勿信,可问之。”丹初徐曰:“语固有之。盖在开忏之夕,悔公阻雪勿归,留与同榻,偶谈及此。吾素勿信星相,淡忘久矣。”杨公诘其何语,曰:“彼惜女公子正值妙龄,乃有六年厄运。”杨公讶曰:“交于何年。”曰:“亥子之间。”曰:“近矣。特吾夫妇俱在,吾女何至失所。即使遇人不淑,吾当丰其奁资,亦何至于困顿。”利生羼曰:“彼言六年中,寸草与之俱尽。”杨公瞪目视之,回顾丹初曰:“信如彼言,吾亦有备。当如西人存款之例,六年后与之可也。不知尚有他语否?”丹初曰:“吾固勿信,彼亦不复言他。”瑶叔以目示意,丹初乃退。瑶叔随之,忧形于色,细叩悔公所语。丹初笑解之,曰:“老僧非仙人,讵能预知休咎。其言馥馥,盖一时幸中,君何杞忧若是。”翌日寿寿来,请见杨公夫妇,深谢顾复弱妹之恩。杨公具酒洗尘,谈饮滋乐。而馥馥亦至,夫人等群起道贺。馥馥默无一言,坚执静娴之手而泣。夫人诧曰:“令兄沧海珠还,尊堂痼疾亦逾。贫而富,离而复合,欢喜勿暇,有何可哭者?”馥馥哽咽曰:“兄承义父商业,勿能久留于是。拟葬父后,移家南洋,不知与姊姊何年复叙,是以悲耳。”静娴闻此,失声而哭,笼鸟嘤嘤效之。夫人抚其额发,复与爱女拭泪曰:“然则尚有一二月相叙。试思择地营葬,讵数日可毕乎。”二女之涕始止。时则寿寿建议,谓吾华礼教严,闺阁深居勿出。府中有此园亭,宜设秋千架,以宣气血,异日设有远行,亦无虑舟车颠簸。主人然其言,嘱丹初择地安架,莫若鸳鸯厅之后,杏花如火,碧草铺毡,檀板红绳,二女日事嬉戏。特静娴胆怯,终不若馥馥之高下自如。乃于园游之暇,请丹初授其丝竹,为馥馥去后自遗计也。

一日,利生乡人来,一宿而去。未几,仆辈喧传,利生家于某日夜间,掘得藏镪。事闻于主人,问此语所自,云得自莫度。及问利生,则曰:“掘地得数瓮,中仅废钱,兄勿信此响言。”杨公信之。及乎清明节过,凌氏营葬已毕,寿寿移家南行。馥馥出金鸡心颈饰,中嵌巨钻,赠静娴为别,订以每月一书,以通芳讯。濒河送别,洒泪分襟。杨夫妇怅惘无似。静娴之惜别,更可知矣。流光如驶,已入孟夏,晴昼方长。丹初晨起,巡视园中花木,归待瑶叔不至。默念今日日曜,彼何往耶?枯坐无聊,忆主人曾约围棋,遂至书室。及进月式门,绝无声息。恐主人午睡,轻其步履,潜于窗隙中觇之。惟见静娴瑶叔,一枰相对,小环奉茗于傍。静娴拈子在手,沉思未下。而秋水澄澄,凝视瑶叔。瑶叔则一手支颐,伸右臂,横于案角,仰首待之。薰风拂帘,茶香满室。闲人清趣,蔑以过矣。丹初蹑足而出,几与阿寿相撞,手中笼鸟,拍拍不止。杨公靴声橐橐,已由长弄而入。瑶叔站立门次,静娴则揭帘迎父。杨公笑颔之,遂谓瑶叔曰:“若兄等奚往,行将毕业,尚尔嬉游。”言已,招丹初坐,笑曰:“丹翁宜为我贺。今日一席酒,乃遇两蹇修。既有为吾女作伐者,而兰垣属意颖儿。欲以四女匹之。此女才容俱备,宋夫人当无勿允。至为吾女作合者,乃此间吴第。乃父现守南昌,新郎君留学日东,行将归国。俟其至相之,倘合吾意,则向平之愿了矣。”斯时静娴已退,瑶叔亦出,丹初乘机进曰:“颇牧自在禁中,主人何尚他求?”盖以僮仆皆在,放作隐语。满意此语一发,主人必含笑许可。度其所以因循不发者,深恐姻事一提,彼此引嫌不便耳。孰知事出意外,主人默然不答。陡闻楼上巨声,似坠重物于地,人语哗然,杂以哭声。杨公急起登楼,见夫人晕绝于地。询其故,知以合璧哇乳,夫人肝疾亦作,燥亟不待下人,升杌取药于橱顶,杌为紫檀镶大理石者,滑而且重。夫人失足而跌,杌压左足,伤其踝骨,痛极而晕。家人急扶于床。静姗痛哭呼母,夫人渐醒,止之曰:“儿勿忧,吾痛止矣。”言已伸肢,伤足适触床栏,大痛复晕。亟延彤甫,已为邻邑聘去,遂请他医。或曰此非内症,宜延伤科施治。而黄氏复荐西医至,于是中西并治,凉热互投,延至七日,夫人忽发狂热,遂至不治矣。其时天气颇热,病者移卧楼下,即新厅之西室。入夜五鼓许,夫人热势顿退,神识稍清,侍疾者疲乏已极,稍稍退去。夫人作势欲起,静娴适坐枕畔,止之勿可。瑶叔掖之。夫人忽喘,顾女曰:“尔翁安在?”杨公虽卧,而目不交睫,闻声趋前。夫人执其手曰:“吾疾已殆,非药石所能挽救,与君别矣。年逾五秩,子亦生孙,死复奚憾。所虑者,君早衰,女未有家。”语至此,杨公老泪纵横,静娴放声而哭。撷珊夫妇,与仆人群集。夫人蹙眉曰:“儿勿尔。吾死之后,儿宜抑悲以事尔父,斯为孝矣。”复谓杨公曰:“择婿宜择贤,纨绔必误吾女。撷儿夫妇听之,若父懒散,若妹婚事,若侪亦有责也。”撷珊大哭,夫人亦悲。回顾瑶叔曰:“年伯即世父,努力读书,毋负期望。”又语杨公曰:“匆忘吾言,濡忍非计。”已而呻曰:“于先生安往?先生忠实,宜留此,以伴衰翁。”言至此。喘不能续,倒卧于枕,既而环顾家人,泪分流于眼角,溘然逝矣。静娴遂仆母怀而晕。一时哀声动地。天色已明,众人亟扶静娴于藤床之上,为夫人易服撤帐,停尸正寝,不暇兼顾静娴。而静娴已苏,及见空簟无人,器具凌乱。瑶叔与婢,对己而泣。乃执瑶叔之手,狂号曰:“颖哥,母何往耶!”号已复厥。瑶叔闻履声,亟缩其腕,坚勿可解。回顾见丹初,因曰:“先生何法以救之。”言已伏视静娴,但觉啼眉敛恨,瘦靥凝霜,不觉热泪如雨,满浴其面。静娴斗苏,释手欲起,亟欲一见夫人。瑶叔拦之。丹初附耳曰:“抑哀勿伸,恐酿他疾,不若听之。”及静娴出,只见一棺在堂。夫人冠帔俨然,磕目似睡。于是直扑其肩,至于泪干气咽,而逝者之目顿启。杨公泣谓丹初曰:“吾心碎,不忍复睹,维君善劝之。”丹初曰:“诺。”俟静娴哀声稍止,乃婉曲譬解,谓小姐责任綦重,讵忘夫人遗命乎?小姐一哭,主人拊心呼痛。万一致疾,何以自安。静娴泣不成声,颔首而已。

自是之后,静娴节哀事父,承颜过于往日。惟粒米不食,仅进燕窝少许。乃兄屡劝勿纳,即负气去,又勿敢闻于老父。瑶叔知之,食亦锐减。一日,杨公有客,丹初入见静娴白事,见其弱态恹恹,迎风欲倒。谈次,叹曰:“宋君积忧成癌,每饭数粒而食,试勿解其何意。小姐知之否耶?”静娴愕然曰:“勿知。”语至此,陆妪与一素衣女子名翠姐者至,传王夫人言,来侍小姐。丹初识之,盖即扶四小姐者。静娴略与数言,而心神勿属,见丹初欲出,即曰:“于先生。”丹初待之,则又无语。丹初遂退,觉瑶叔与之附耳。瑶叔忸怩曰:“事近要挟,吾滋勿欲。”丹初强之,而内使已至。翌日探之,静娴已稍稍进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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