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讲结构。
上周课我讲到:写作不等于建筑,写作约等于建筑。
完全等同于建筑的写作一定不好,按图索骥,照图纸盖房。
好的写作应该是一次目的地明确却不断在中途下车的探险。
建筑上可不允许这样的探险存在,房子塌了,要出人命的;写作上却可以,死不了人,失败了大不了重新来过。
探险在中国人的观念中是一个模糊概念,或者压根儿就不存在。农耕文明绝无探险的传统和精神。探险是对未知世界、未知领域的探索和历险,有时候你可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文化知识中的探险当然不会死人,但有人照样不敢,你们忘了吗?我在导言课上讲到与写作这种综合能力相关的五种禀赋——总结成五个字,我再把它们写在黑板上(据往届同学反映,我讲课唯一的缺点是板书少):
才、学、胆、识、力
我记得当时最让大家感到意外的是第三个“胆”字,写作是需要胆量、胆魄、勇气、勇敢的,没有“胆”,你就不敢冒险和探索,也就断送了创新的可能性。两年前,我因患胆结石做手术摘除了胆囊,所以,我是无“胆”之人。但我在写作中创新的勇气有增无减,可见这个“胆”指的不是胆囊。
上周课我讲到:写作是一种忘却实用目的的高级审美创造——不知道在座的有多少人把它记了下来,如果你不知道把这样有价值的话记下来,你就还没有学会自主地记笔记,而这是一名合格大学生必须具备的能力;也不知道在座的有多少人能够由此联想到自己的学习,如果想到了就很好,说明你学会了举一反三,开始进入大学学习的正确轨道了。我想说的是:目的性太强的学习是可疑的学习。本学年我带了两个专业两种课型的课,除了你们这门“基础写作课”,还有新闻专业的“新闻写作课”,两相比较,感触颇深。
新闻专业的学生一来就跟你们不同,开学典礼都跟你们不一样。回想一下你们三个月前出席开学典礼的样子:像一帮穿着训练服(正准备参加例行的军训)的中学生,一个个老实巴交的;新闻专业却个个像咄咄逼人的小记者,直把他们的开学典礼开成向老师提问的记者招待会。为什么会有如此鲜明的对比?不过是专业给人的心理暗示,学新闻专业将来干什么,似乎太明确了;汉语专业则像传统中文系,不知道将来干什么,万金油,什么都可能干。所以,你们很踏实,他们很浮躁。事实上,他们的浮躁来自于专业激起的幻觉。他们将来必然是要当记者吗?我看不一定,在座者中反而会有未来的记者,现在已经不是我们那个“一刀切”的统一分配的时代了,用人单位会直接面见你本人,谁更适合当记者,实习一个月就知道了。所以,只要你们愿意,你们将来毕业的时候可以放胆去跟隔壁新闻班的同学争抢记者的饭碗,我甚至可以保证你们胜多负少的结局,因为你有更扎实的文学功底,而新闻原理的那些东西,你两天就自学会了——这是人类两千多年建立起的学科(文学)与一百多年建立起的学科(新闻)的对比。我刚给他们讲过,大记者都是文学功底深厚的人。看似最不实用的东西反而在最实用的东西中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欲速则不达,直奔主题而去最终反而抓不住主题,太有目的的人往往达不到目的。写作的原始动机(可以排除掉学生时代靠老师表扬培养起来的兴趣)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进入这项专业之后的热爱——真正的热爱,达到了迷狂,在迷狂中忘却了目的。
中国首枚奥运金牌获得者、前射击选手许海峰(现在是国家射击队总教练)如是说:“当我满脑子十环的时候,我却怎么也打不中十环。”——在你的本子上记住这句话,关键是要时时领悟它。
“忘却目的”可以通向人生的一个大境界:忘我。这个例子举俗了,例俗理不俗:陈景润脑子里想着哥德巴赫猜想走路撞上了大树,其中更不俗的意味是,一个人如果达到了这种“忘我”的人生境界,再糟糕的时代(当时正值“文革”期间)又能拿他怎样?伟大的天才可以对平庸的时代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