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中的结构,从外在看属于“技术”层面的问题,本质上却反映出作者理性的思维能力。初学写作的同学不能忽视这些基本问题,什么叫“基本功”?就是应对这一点一滴的最基本问题的功夫。什么叫“科班的”?就是要从理论上从原理上彻底搞通这些基本问题。什么叫“草台班的”?就是知其然但不知其所以然,有实践经验无理论修养。关心当代诗歌的同学可能知道:本老师在诗坛上属于“民间口语派”,不属于“知识分子派”,但我告诉你们一个真实情况:与大家想象的完全相反,“民间口语派”代表人物无一不是大学毕业科班出身,自称“知识分子”的诗人里头初中生、高中生、中专生、技校生大有人在,这有点错位是不是?不管怎么说,我是一个在中国的大学里教授汉语专业写作课的“民间口语派”。你们既然进了高等学府,既然学的是汉语专业,既然在专业必修的写作课上摊上了我这么一个既掌握写作理论又有文学创作实践经验的老师(这样的老师在中国的大学里不说绝无仅有,但也是凤毛麟角),那么,你就应该成为一个实践能力很强的“科班的”,不做纸上谈兵的“学院派”,也不做不懂专业理论的“草台班”。
话说到此,我借此讲一个更大的问题:我的写作课要把大家培养成什么样的人?我当年刚上北师大的时候,开学典礼上,辅导员公开讲:“北师大不是培养作家的,而是培养老师的。”——不光北师大,任何大学都培养不出作家,咱们西外也一样,我的写作课也一样,培养不出作家。作家要是能培养,那不就可以批量出产了吗?没有这个道理。如果咱们班、咱们年级日后出了诗人、作家,那也不是我们所培养的,而是天才现在碰巧就坐在我们中间。大家现在可以面面相觑,他或他们是谁?如果有,十年后你们就知道了,也许要不了十年。我希望我的学生里能够涌现出诗人、作家,尽管那不是教学大纲对我的要求,也不是我的教学目标,但他们将成为我们这个课的高端,成为永远的标志。所以说,作家不可培养,但天才可以点燃,我每周来上课,就是手举火把而来的。那么,我日常的教学目标是什么呢?就是让在座的每一个同学具备社会眼中的专业写作能力,所以,记住,你必须成为“科班的”。
回到最初的话题:结构。写作就是这样,你没有解决的问题不会因为你的忽视而自动消失,你往前一走,问题就会出现,你没有解决,它就永远在你的写作中反复出现,让你重复性地犯错误。其实不止写作如此,跟文学有关的一切都是如此。写作中存在着大量技术处理上的细枝末节的问题,“草台班的”眼中没有这些问题,他们认为写作就是单凭感觉,感觉来了胡球一抡,结果你会发现他们其实抡不了几天,即便侥幸成名了也会抡不下去。写作时,半拉脑袋必须是清醒的:你要不断发现自身的问题,依靠个人写作经验将它们一一化解。
人与世界之间存在着一种天然的对应关系,人与写作也是如此。人类创造的任何东西,其目的都是要为人类自身服务,很难想象人会创造一种对人本身毫无意义的东西。人类发明写作,当然是为了表达。
写作对应整体的人。
语言对应人的感性。
结构对应人的理性。
优秀的写作者一定是既有语言又有结构的感性与理性高度平衡的人。有好的语言感觉,但是没有结构能力,你只能写出一些闪光的语录。反过来,你语言不好,结构能力再强,也不过是捆得挺紧的草包。
反观人,成熟健全的人一定是感性与理性平衡的人,如果失衡则会被认为不健全,甚至会出问题,因为你离精神病院很近。
结构作为一个建筑学用语,被引入写作学后,与建筑本身就具有了可相类比的地方。这种可比性可以帮助我们形象地理解写作的结构。写作不等于建筑,写作约等于建筑,堆砌文字与建筑中的垒砖头有相似性。二者之间的不同在于建筑中的实用性和功能性(满足人们居住的需要)一目了然,写作中的实用性和功能性是隐蔽的、间接的。所以说,写作是一种忘却实用目的的高级审美创造。什么叫“忘却实用目的”?从人生经验来看,终身难忘的事是你当时无法预见的,不是说你准备把某件事记一辈子,你就能够做到,没有这样的必然,有时候,反而是一件平平淡淡的小事甚至只是一个细节,被你铭记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