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到了1969年。
这一年的4月1日到24日中国共产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举行。大会肯定了“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使“文化大革命”的错误理论和实践合法化。照现在的党史说法，“九大”在思想上、政治上和组织上的指导方针都是错误的。28日，中共九届一中全会选举毛泽东为中央委员会主席，林彪为副主席；毛泽东、林彪、陈伯达、周恩来、康生为中央政治局常委。
照今天的定论，五大常委中，三个是反面人物，而这个会一开就将近一个月，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
笔者对“九大”也有私人记忆，就是那一天晚上，广播里播送了九大胜利召开（或是闭幕）的消息，此前好像有预告，说是晚上有重大新闻要广播，于是人们都不能睡觉都得等着，如我小学三年级的毛孩子也等着，真的，毛孩子也可以解释我们都是毛主席的孩子、毛主席的红小兵嘛。那真是个春风沉醉的晚上，我们一直游行到公社大礼堂，然后再返回，这大概是我当时走得最长的一段路，不过回来可能已经被母亲背回来一段也有可能，但这些都不构成私人记忆的要素，要素其实是几块饼干，因为我记得因为要游行，母亲单位是发了一小包饼干的！是啊，抓革命，促生产，同时也还得促胃口啊，美味无比的饼干，是我对1969年的唯一记忆，“九大”反倒是次要的元素了。据说，那包饼干要四分钱呢！
也就是在全国上下庆祝“九大”胜利、刚刚完成双抢劳动的时候，东阳县革委会宣布了一个重大消息：要在南江的上游建造一个水库，需要到公社各生产队抽调壮劳力，听到这个消息后，王智保有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说到南江，王智保是最为熟悉的了，这是一条流经任湖田的江水，一到夏天，智保和小伙伴们就会跳入江中游泳嬉水，有的时候甚至完全是赤膊赤卵的，那个时候的小伙伴都是这样的，所以还会有小鱼儿来啄你的身体，甚至啄你的小鸡鸡的体验，这也是小伙伴们共同的记忆和现实。而另一个共同记忆，那就是来自洪水。因为南江的上游没有水库，所以只要几天暴雨一下，那这江水就变得像猛兽一样的横冲直撞了，村庄也就成了一片汪洋了（其实今天的城市和乡村，几天暴雨一下也会面临同样的问题，甚至更为严重呢），而个把月不下雨，那么人就可以走到江滩上去了，这时候水就成了最金贵的东西了，村与村之间又要开始为抢水筑堤而拚命了。在笔者随王智保回任湖田的时候，他就曾站在一座桥上说，当时他们就是在这里跟邻村争水的，且完全是跟打仗一样的。作为毛头小伙子，对于这种可以以集体名义去打架的，当然是义不容辞冲在前面的。
一句话，老底子的南江，旱的时候旱死，涝的时候涝死。
关于南江，后来喜欢写点回忆文字的王智保也留下过这样颇有诗意和联想的文字——也有老天爷高兴的时候，江水不多也不少，明镜似的，白练一条，小时候我就和小伙伴在江里纳凉玩耍，还会有鱼儿来吻你光溜溜的小身体哩。1966年夏天，毛主席在武汉以70多岁的高龄畅游长江，所有的报纸都刊登老人家在浪花中仿佛“闲庭信步”的样子，当时喜讯传来，全国欢呼，响应老人家号召：到大江大河中去经风浪见世面。我那年13岁，也兴奋地扎进南江水中翻了几个筋斗。经过几十年的经历后，现在想来，他老人家当时是想以强壮的体魄展现给大家，相信他一个老人，人老心不老，人老劲不老，能当好舵手带领全国搞好“文革”，进而产生更大的号召力和战斗力。而我们一大批入世不深的青少年还真的以为有人要反对毛主席走万恶的资本主义道路，于是就懵里懵懂地卷入到红色浪潮中去了。回首往事，物事人非，空忙一场，也毁没了不少好东西。
……
王智保真的是很有政治头脑的，把家乡的南江和毛主席畅游长江的意义都牵扯在一起了，这是需要理解力和想像力的。
好了，要建水库抽劳力的消息一传来，王智保就走街串户地去跟同龄人说了，有的说一起去，但也有的表示不愿意去，因为他们也打听到了，水库工地离村里有几十里路，又没有汽车没有拖拉机可坐，还得自己挑着铺盖和粮食去的，这怎么受得了呢？再说了，去水库工地劳动，工分可还得记在自己的生产队里的，又没有什么工资可拿的。所以有的年轻人跟王智保的想法完全是两样的。
智保也把想法跟母亲说了，母亲心想，双抢一结束便也进入农闲时期了，队里也没什么工分好挣了，便同意了儿子的要求。虽然这是儿子第一次离家出远门，但毕竟是跟其他大人们一起去的，何况家里的顶梁柱智保的父亲一直是在外地工作的，所以这一点母亲倒还看得开的，虽然心里有点不舍，但还是让儿子出远门了。
17岁第一次出远门，这在作家笔下可能是有点诗意的，但对于王智保来说，这是比当里城里的学生们的所谓学工学农学军都要来得真刀真枪货真价实的，因为他的想法很实在，这就是来挣工分的呀！
还是言归正传吧。背着棉被、草席和够吃一个月的粮食，王智保便跟比自己要大出好多岁的民工们直奔水库工地了。工地是在湖溪区西堆公社岭脚大队，是的，岭脚，山岭之脚，所以南江水库一度也叫作岭脚水库。
2010年中秋节前，笔者在跟王智保回乡时特意提出要去南江水库看看，因此便有他32年之后登上大坝的经历，其实这也是水库建好后王智保第一次登上大坝，一进入库区，他就开始指点江山，跟笔者说哪里是工地，哪里是高音喇叭位置，哪里是住的工棚……是啊，毛泽东曾有一诗句说“三十二年过去，弹指一挥间”。王智保对于南江水库，则也有一段回忆文字，那是多少显得有点浪漫主义色彩的——
岭脚大队在两座大山的夹口上，宽阔的南江到这里被挤成一条窄带，涨水时，由于上下江面的水流落差，造成这里的水流湍急，在这窄口上围一条大坝却能起到卡住洪水的喉咙，让它无法咆哮的效果。用大坝将南江洪水这条苍龙紧紧缚住，只许它大旱时为咱庄稼喷吐甘露，不准它洪灾天泛滥成害，这是多么令人豪迈的壮举，想想自己就要投入这场战斗中去，我心底不由地涌上几分自豪……
从这些文字中读出了什么，我读出了热爱和自豪。
先来说说工地上的窝吧。这是一个为民工临时搭建的简易屋棚，是用毛竹、油毛毡材料围成的棚屋，好在已过了最热的天气，否则不透气的油毛毡太阳一晒也就跟热蒸笼一样了，好在这些智保他们根本不讲究，床嘛也就是挡个风雨供人歇脚睡觉而已，何况一天挑沙石下来，人早就累得要趴下了，人一挨到床上就会呼呼睡去。而每天早上，广播大喇叭里会播出语录歌，只要一听到广播，人们就会呼地一下钻出被窝，这一点倒是跟部队作风有点相似的。
那么王智保在水库工地上是干什么的呢？不是垒砖头，也不是做木工，那多少还得有点手工技术的成份，也更不是看图纸放大样，那是技术人员做的事情。王智保他们要出的就是体力，他们就是从南江的河滩上，挑起粗细不均的砂子，然后把这些砂子往铁丝编织的网筛里不断地筛倒下去，如此一来，粗细不均的砂子细的全过了铁丝网，而粗的则留在了网筛上，而不论粗细，这些砂子都是建水库有用的建筑材料。必须要指出的是，你不仅要筛砂石，还要把筛好的砂石叠成一个个方块，远远看去就像小金字塔的模型。那虽然是文革时期，但在工地上还得真刀真枪的干啊，那可不是喊喊口号，大坝就能建起来的。那个时候工地上已经实施了按工计酬的办法。这个所谓的酬，就不仅仅计着你的工分，而且还会补贴你一点菜金，当时的规定是你满十个工分会补贴你一角五分钱。你做得越多补贴就会越多，要知道在那六十年代末，一角五分钱在食堂里能吃上一块半大肉了。
这种“大肉”式的刺激实在是十分有效的。王智保那一年虽说只有17岁，但两头肌和喉结都已经突出来了，而且干起活来有着一股小老虎的干劲，重要的是他有一种处处要证明自己，要跟其他人比试比试的性格，所以在他的筛网面前，总是最快地垒起一座座小山。王智保后来在回忆中说，他手中的铁锹好像孙悟空的金箍棒一样，那舞起来可是带劲了，更为重要的是，一天干下来的工分，那相当于在生产队里要干上二三天的样子了。这么一来，队里那些没有来的年轻人可有点后悔了，这个时候他们就不顾路远没有车坐的情况，也纷纷卷起铺盖投奔工地上来了。他们心想，像王智保这样的毛头小伙子都有那么多工分好挣，那他们不是能吃到更大的大肉了吗？
这也证明了一个道理，人在任何时候都是有潜力可挖的，只要所做的事情，跟他本身有紧密关系，或荣誉，或物质，或其他方面的利益，特别是在工地上的按劳计酬、多劳多得，在当时的中国，那还真是一个符合实际的好办法啊，就是在制造业十分发达的今天，这仍然是一件不二法宝啊。至于说在国外或其他社会制度下，人们对物质和精神的需求不一样，那当然得另当别论了。
于是乎，从任湖田又来了不少民工，河滩上支起了一个又一个三角架，这个时候上面下命令了，工程要赶进度，灌注大坝基石急等砂石用。怎么办，那就只能挑灯夜战了。是的，挑灯夜战，这真是一个十分贴切的词语啊，河滩上架起了一盏盏的电灯，有一天王智保回村拿粮食回来，他赶回工地时已经是晚上时分了，当走到半山腰时，那河滩的灯已经汇成了一条河流，河里好像是在赛龙船一样，每个人手中的铁锹就是一把把划船的桨，那种速度和力度啊，真是非语言所能形容的，特别是在夜幕下，一会儿飞沙走石，一会儿平地起山包，用今天的电影手法来说，好像在变魔术做特技一样，那个气氛，那个场景，那真叫壮观啊！
这个时候，心中有没有一个苦字呢？好多年之后我问过王智保，他说有还是有的，但因为那时心里有目标，感觉有奔头，所以也不觉得苦了，何况有更大的使命在等着王智保呢。
原来区里的领导周荣桂已经找他谈过话了，说看他的表现非常好，让他要再挑一挑重担。工程要上去，领导是保障，现在的民工们，虽然干活颇为起劲，但他们毕竟不是部队里的战士，彼此争吵打架的事情也是经常发生的，因为都年轻气盛，旺盛的精力也无处发泄嘛。为了加强管理，区里决定每个公社成立相应的民兵连、排，当时横店公社来了30多位民工，暂设民兵排（其实也是民工排），工地指挥部任命王智保为排长。
这可是一件新鲜事啊，要知道王智保在这一批民工中是年龄最小的一个啊，可是这是区领导老周说的，他说智保在工地中是工分最高的一个，家里又是三代贫农，一家人在大队里口碑不错，何况他本人又能说又会写，属于大老粗中的小知识分子了，这一点很重要，因为要做排长，就得上传下达，就得记录汇报，没有一点文化那是根本不行的……
王智保一开始的想法是不想当，因为他心里也有个小九九的，说实话，当排长工分又不多拿一点，事情反而要干很多，而且肩上还要挑起责任来，自己的排可不能比别的排差，更不能出纰漏……不过进而一想，这可也是领导的信任，有的人想当还没得当呢，何况排长这个名字很好听，好像真的成了穿有四个口袋军装的一个官了。是的，当时排长以上的军装才有四个口袋的，而班长及班长以下的战士们的军装，便一律是两个口袋的。笔者曾经看过一部伊文思先生拍中国文革的纪录片，片中曾经提到过这两个口袋和四个口袋的事情，当时一个军官的回答很有意思，他说为什么我们要四个口袋，因为我们的那两个口袋是要放毛主席语录的。
莫非战士们不需要在口袋里装毛主席语录的？
扯远了。
区领导老周把30多个民工召集起来开了个会，会上宣布王智保同志为横店公社驻水库工地的民工排排长兼记工员。声音一落，大伙的目光便齐刷刷地射向了王智保。是羡慕，是嫉妒，还是放心？反正每个人的心理都是有点复杂的。
其实大家最关心的还是后一个头衔，记工员，这听上去没有排长那么响亮，那却关系到每个民工的实际利益的，因为这要大公无私才行啊，做不到大公，至少要小公无私吧，因为工地上不是搞按劳计酬了吗，那么你这个劳怎么计怎么算就成了一件要事了。好在智保一家人在村里在公社里的口碑是好的，其实任何时代都有一个口碑网的，不仅仅是今天的网络时代。智保这个人的秉性，大家多少心里有点数的，因为他这个人虽说年纪比较小，但却也是看到过人民币长什么样子的人，因为父亲是拿工资的，这在当时的农村还是比较稀罕的事情。而且更重要的是在有一年，村里有一个老人曾经因老实厚道被少计工分少分粮钱，这个事情后来就被喜欢多管“闲事”的王智保闹到了公社里，所以爱打抱不平的脾气多少是让村人们有点了解的，所以当区委老周一说出王智保的名字时，30多个民工也都把手举了起来，虽说是有点任命的味道，但这种程序还是要走的嘛，于是乎，王智保等于说是被火线提拔——当了一个没有工资没有军衔的排长。
好了，当了排长看人看事的眼光便不一样了，原来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几乎是只要扫好门前雪就可以了，他人的瓦上霜你想管就管，不想管也没人要逼着你去管的。现在得要时时想着别人了，且每个人的性格脾气都不一样，有的是老实头菩萨，有的则是阿三红屁股般的猴子性格，喜欢闹腾。
马上，这个小小的排长得现场办工了，且马上要扮一回神探狄仁杰的角色了。有一天，王智保正在午间休息，一个面相憨厚的民工进了他的屋棚，他来向王排长汇报情况了，说他的砂石不知甚的，堆在那里一个晚上之后明显变少了，这是怎么回事呢？王智保马上到现场察看，这个民工说前天这里还像座大山似的，昨天他有事回了趟家里，今天回来一看，大山变小山了，不知是公家将他的砂石收购了还是有人抄近路搬了现成的？
其实这个时候王智保心里已经明白了，公家有没有动过他的砂石，这个他最知道，因为他手里有一笔账的。那肯定是别人动了他的砂石，至于说是谁，是为什么而动，那就得调查研究了。
于是王智保一个一个的去询问，结果当然是一问三不知，民工们都说不知道，但就在这“不知道”中，有一个民工的神情颇有些异样，但因为此人不是同一个大队的，对他的过去也不了解，何况又没有什么证据，这个时候王智保只好对那个吃亏的民工说，再忍一忍吧，等那个人露出马脚来吧。
又过了几天，那个老实巴交的民工的三角架前又叠起了一座小山，那天又正好天下大雨，民工们都在工棚里休息。到天黑时，智保便做起了有心人，他发现那个有嫌疑的民工偷偷地溜向水库工地，于是智保便就悄悄地跟着，只见那民工用小车将憨厚民工筛好的砂石往自己筛砂的地方运去，这时王智保突然从砂石大山后站了起来，这便吓了他一跳，正好抓了个现行。
第二天王智保向指挥部报告了此事，那民工受了处分，但考虑到他家庭经济实在困难，而且据他大队的民工说他没有“前科”，于是颇有同情心的王智保还是建议领导让他留在工地上干活。
是的，王智保有时显得冷酷无情，有时又侠肝义胆的；他有时像个愣头青，不怕得罪人，这也正是上面领导看好他的一个主要原因，但有时他又显得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和人性。
这算是王智保当了排长后破的一个案件吧，也可看出他小小年纪有勇有谋的一面。
很快几个月过去了。工地进入了冬天。一天清晨，天上飘起了雪花，先是像草絮似的，后来变成一朵朵厚重的棉絮，一直下到黄昏才停，这个时候的工地可真是一片北国风光了，漫山遍野都是银装素裹，煞是好看。这也是工地上最放松的时候，因为下雪天工地上停工了，老天都不让干活了，那民工们便在工棚里围着火炉讲各种笑话趣事，那时候的喇叭里还是一片革命的语录歌，可在工棚里也总少不了荤段子的。在大家正讲得起劲也听得起劲的时候，细心的王智保发现前些天偷砂的那民工一直躺在床上没有吱声，手还捂住个肚子，凑近一看，脸色潮红，用手一摸额头，不好，正在发烧，可当时的工地上没有医生，有病要么吃几片药，要么就靠自我抵抗力慢慢恢复。可是这个民工的额头是火一样的烫，所以他决定他自己用小车把他拉到指挥部卫生所去看病，怕一个人不行，智保就拉上那憨厚面相的民工，因为“破案”之后他对排长一直有感恩之心，虽说他对偷砂石的民工有意见，但见排长如此安排，便也有些感动。而那个生病的民工一开始不想让两个人拉他去看病，但其他民工都说必须这样做，所以他也就不言语了，何况那个时候他也有气无力了。
又是摸黑，又是山路，且是下了雪的山路，这一路拉上一个病人，可见是多少吃力的事情，好在有两个人替换着互勉，等拉到指挥部卫生所时两人的内衣都湿透了，医生说好在送得及时，这得的可是阑尾炎，如果不及时送来，那就有可能会穿孔，这后果就难说了。
毫无疑问，在这件事中，最受教育的还是这个病人，这个曾经偷过砂石的民工。而王智保通过这样的事情，也很快在民工中树立了威信。威信威信，在那个年代恐怕更多的还是信。你站得正做得好，人们自然会服你，不仅同村的人服你，也要让邻村的人也服你，这才是心服口服啊。
王智保在砂场工地上的一抓一送，显示出了他的才能，更显示出了他的人情味。
那个年代的水库工地，当然也不只是一个世外桃园，工地的大喇叭里还时常播着新闻放着语录歌的，也时不时的有走资派和黑五类被造反派们拉到工地上来批斗的。有的时候这些“坏分子”白天跟大家一起劳动，到了劳动结束便戴起高帽子接受批斗了，这便造成了一种比较滑稽的情形，劳动时都一起好说好干的，民工们都还要喊他“刘书记”“张书记”的，可一到喊口号时，就是打倒“刘XX”“张XX”要批倒批臭啊，这真像是一出戏啊，造反派是角色，走资派是角色，那么围观参与的人也是一种角色，那么这出戏的总导演是谁呢？
那时的王智保没有去多想。
那时的王智保毕竟年轻气盛，也喜欢新鲜事物，他还喜欢在工地上写个口号和对联什么的，因为毕竟读过小学和一年的五七中学，学校后来虽说也闹哄哄地停课闹革命，可他的基础还算打得可以，再说平时看报什么的，也真的自学了不少的东西。我以为那个年代我们在学校里学得实在是可怜巴巴的，后来要说有所提高和发展，那还真的完全靠自学的，所以有人说嘛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这个时候的王智保也会在工地上写个对联什么的，用毛笔在墨斗上蘸汁，民工们都说写得不错，写好的对联贴在工棚门上，很有点自得其乐的味道。在那个年代，这也是一种证明自己的方式。你筛选砂石比人家厉害，这已经得到证明了；但工地也是毛泽东思想大学校呀，也得搞宣传呀，而这一方面或者叫文艺方面的才干，王智保也很早就显露出来了，也就是说他有舞文弄墨的本事。几年之后他担任大队文宣队的队长，就是一个明证。
又过了一阵子，王智保又“升官”了，他从民工排长升为了民工副连长，原因是这个排的吸引力太大了，横店公社又来了不少民工，于是编制就随着扩大了。这是为什么呢？说穿了，还是“按劳计酬”的政策有极大的诱惑力。这不像老底子干活，出工不出力和抡圆了膀子干那都是一个样，你拚命干只能说明你比较忠厚老实，你出工不出力，那也不是说品性不好，而实在是大锅饭的缘故，当时队里的男劳动力，最多十分，最少也有七分（比如刚刚下放来的知青们）可没想到在水库工地上却有了新花样，而且上不封顶，这么一来一个排便成了一个连。
农民最讲实惠，听说只要肯出力，工分上不封顶，而且每10分还要补贴0.15元，大批民工闻之赶到水库工地，公社民工排改为民工连，连长由公社半脱产干部金加林出任，副连长便由王智保这个排长升了上去，于是肩上的担子也更重，内心深处的那种好胜心也更加被激发出来了。
这是王智保人生道路上具有真正意义的第一桶金，这桶金的主要成份就是经历和担当，本来嘛17岁还只是一个少年，还都不到服兵役的年龄，可他却当起了民工连的副连长，这是何等的气魄啊。等王智保年过五十回忆那段经历时，他深情地写道——
水库大坝合龙那天，整个东阳县南江沿岸的人们轰动了。欢呼声将满谷的云雾都惊散了，山谷的回音将连绵不断的鞭炮声演绎得惊地动天，仿佛翠绿的山谷里贮满了碧水，花儿在芳芬，鸟儿在鸣叫，彩云在碧天上飘飘悠悠。大渠上闸门开了，顷刻间一大排浪花扬起了几十米的波涛，大鹰在浪花上展着翅膀，尖利地鸣叫，人们在渠下又是喊又是唱。我突然感到自己就像那朵小小的浪花，又是蹦又是唱，或许那朵浪花是我的汗水幻化的，反正我在这里付出了心血。能在17岁就做下这般有意义的事，心里甜滋滋的，比起那些还在爸妈面前撒娇的孩子，我很骄傲……
其实水库大坝合龙的那一天，王智保已经不在工地上，他们已经回到生产队去劳动了，因为他们这一拔的砂石筛选工作已经完成了。但是在王智保的笔下，这个水库的合龙，不仅有骄傲，更重要的是他经过了磨练，他不仅为家里多挣了工分，更是为任湖田挣得了荣誉。
[小路]
一片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而我选了人迹更少的一条，
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
——美国·弗罗斯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