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湾村在全镇是第一个通柏油路、自来水、闭路电视并拥有多个村办企业的红旗村、明星村。村民们觉得自己活的很滋润,就连闲散劳动力也和城里人一样拿上了工资。
柳湾村富了,村部原先的三间破瓦房变成了带花园的三层楼房。
富裕了的柳湾村率先在全市作出一个惊人之举,娃娃们从幼儿园到高中费用全免;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每人每月五斤豆油、三十斤面粉、六十元钱。村里的老头老太太做梦都没想到,生活在深山沟里一辈子,老了还能享清福,个个乐得合不拢嘴。
柳湾村能有今天,大家都在感激一个人,那就是村长郝大年。郝村长今年五十多岁,矮胖的身材,乍一看上去有点其貌不扬,唯一和别人有所区别的是一双会思考的眼睛特别有神。大伙儿私下称道,村长看准了的事,几乎没有办不成的。桃木工艺品厂、饲料加工厂、服装厂、生态观光采摘园都是村长招商引资兴办起来的。村民们都说,有村长这个靠山,幸福死了。
眼下正是桃子熟了的时节,宽阔的村道上,南来北往的车辆络绎不绝,离村子不远的采摘园里,红嘟嘟的桃子压弯枝头。每年这个时节,不仅会有全国各地的客户慕名来到柳湾村拉桃子,而且也汇聚了来自城里的红男绿女、老老少少。柳家湾的桃子驰名中外,成色好、个大味美,用吸管一吸,果肉能变成果汁。上级领导吃的桃子点名让柳家湾专供。柳家湾的桃子,不论斤卖,论个。城里人来采摘园,就是冲着桃子的名气和优美的环境。连续几天,村长都呆在采摘园里,接待上级莅临参观的领导和一拨又一拨的游客,村长的脸上盛开了菊花。上级来的领导临走,村长不忘每人送上两箱桃子。电视台的记者、市报社的记者来了,村长看到自己在电视里侃侃而谈的样子,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讲的那么生动。报纸上登了他的照片,写他创业事迹的文章占了一版,村长心里美滋滋的。
由于操劳过度,村长终于病倒了。村长病了,是全村人关心的大事。
村长正在输液,村长的女人月娟轻轻地揉搓着他的腿脚。以往,村长累了,月娟会主动地帮他捏捏。
村长病了,惊动了镇委书记、镇长。
书记和镇长专程来家里看他,书记拍着村长的手,显得很亲切,说了一些村长听起来很受用的话。书记说这番话时,村支书叶大平干咳了两声,借故接电话,挪到一边。
这几年,村里搞规划、上项目,村长从来没感觉累,既使办理建厂房时繁琐的用地审批手续,他也没有感觉到费多大的劲。他内心深处还有更宏大的发展蓝图,置身桃乡,资源优势得天独厚,如果建一个冷库,兴办一个果品加工厂,不仅能够解决全镇乃至全市桃农卖桃难问题、就业问题,给老百姓带来实惠,而且村集体经济也会更上层楼。他的这一建议,村班子通过了,镇委书记和镇长也鼎力支持,领导们深信,村长是个干大事的人,镇里的财税收入有一半指望柳湾村。这几年,上级的不少荣誉,镇里首先想到的就是村长,村长是创业功臣,是镇里的名片,再高的荣誉授予村长也当之无愧。
输完液,村长撒了泡尿,他准备好好地睡上一觉,有好长时间没有好好地睡上一觉了,他感觉浑身酸软无力。正想躺下,响起了敲门声。
来人和村长很熟,自称是市长的部下,听镇里领导说,村长病了,代表市长过来看看。村长示意月娟拿烟、泡茶,来人取出两条软中华说,抽这个。村长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接过了烟。来人继续说,市长正在外地参观,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作为下属,理应为市长分忧。村长脸上挂着笑,来人陪着笑,临走,又塞给村长一个信封。
村长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无论镇里还是市里,各部门的头头脑脑都熟稔的很,大部分都是称兄道弟。
晌午的时候,月娟问村长想吃什么,村长摇头,说没食欲。村长问月娟,计生办的柳梅花打过电话没有?月娟嘴一撇,你还惦记着她?村长忙说,我找她谈工作上的事,你又胡想。月娟不高兴,嘟囔着,工作上的事去村里谈。
月娟对柳梅花有敌意自有她的理由。
前不久的一个初夜,柳梅花给村长发来短信,内容很短:我崴脚了,请到我家里来谈工作吧。村长正蹲厕所,手机放在茶几上,月娟正在嗑瓜子,月娟心里一惊,满腹狐疑,她想冲进厕所质问,转念一想,就多留了个心眼。村长从厕所里出来,看到手机上的短信,揣到兜里就往外走。
村长前脚刚走,月娟尾随着来到柳梅花家的屋后。不知怎地,最近她老是心神不定,凭着女人的敏感,总担心自己的男人和柳梅花之间会发生点什么,但这一切她又不希望真的发生。月娟在窗后偷听了许久,突然,柳梅花家的灯灭了,月娟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这时,屋内传出柳梅花的声音,又跳闸了。由于紧张,月娟不小心干咳了一声,引起了屋里村长和柳梅花的注意。月娟这才不情愿地离开。
刚别转头,迎面碰上了打酱油回家的好友杏花。杏花见她慌里慌张的样子,又是站在柳梅花家的窗户底下,不由得打趣到,莫非村长在柳梅花家?月娟支支吾吾,有点前言不搭后语,借故快速地离开了。
本来,村长想赶在晚上在村部听取柳梅花的工作汇报。村民二狗的媳妇三妮计划外怀孕,违反计划生育政策,可急坏了柳梅花。这不,有人举报到市里,引起了上级计生部门的高度重视,要求村里抓紧找人。出了这样的事,作为计生办主任的柳梅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整天急得牙根疼,村长更是窝着一肚子的火。就在去村部的路上,刚出家门不远,柳梅花不小心摔了一跤,一屁股蹲在地上呆了好久才爬起来。摊上这么大的事,内心不急是假的,柳梅花强忍疼痛回到了家中,她想还是把村长请到自己家中来研究工作,于是没有多想就给村长发了个短信。就在她和村长研究工作的时候,偏巧停了五分钟的电,她万没料到的是,月娟竟然跟踪了村长,而且是在自己家的窗子底下偷听了她和村长的谈话。
柳梅花知道月娟在自家窗子底下偷听是在一个月以后。那天,柳梅花下班刚走出村部办公楼,杏花嗑着瓜子笑嘻嘻地朝自己走来。柳梅花平时很少和杏花搭话,不冷不热地正想敷衍,杏花讪笑着凑近柳梅花的耳朵,叽叽咕咕一通后,柳梅花大张着的嘴好半天没有合上,额头沁出了密密的汗珠。
由于工作关系,柳梅花是村长家的常客,柳梅花比月娟小十岁,性格开朗,容貌姣好,在柳湾村算得上美人。有时她到村长家,赶上饭食,也不见外,月娟对她很热情。自打偷听事件发生后,虽然都心照不宣,但在月娟和柳梅花之间多少都蒙上了一层阴影,只是谁也没有戳破这层纸。打那以后,柳梅花去村长家的次数明显地少了,这使村长很纳闷。
柳梅花和月娟见面时两个人的表情也都显得很不自然。
村长这一病,月娟心里反倒很轻松,她希望他一直病下去,守着他、侍候他她心里也乐意。她就是不允许自己的男人单独和一个比自己年轻、比自己妩媚的女人在一起。她更不能容忍花边新闻出现在自己的男人身上,尽管自己的男人是村长,她刻意警惕地审视着村长身边的每一个女人,谁也不许染指……
听说村长病了,傍晚时分,柳梅花提着一篮子鸡蛋来到村长家。村长让柳梅花进屋,她没进,当着月娟的面,柳梅花寒暄了几句,月娟只是口里亲热地让着柳梅花进屋里坐坐,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诚意,这一场景多少令村长有些尴尬。
送走柳梅花,村长急火火地问月娟,你怎么这么不懂礼貌?梅花又不是外人,怎么一下子生分起来了?月娟一声不吭,想笑但没有笑出声来,就故意岔开话题,村长也没再说什么。吃过晚饭,村长在看新闻联播,看完新闻联播,又接着看地方台的每日新闻。村长之所以爱看新闻,是因为隔三差五市电视台会来柳湾村采访。柳湾村知名度高,也是与新闻部门的大力宣传推介分不开的。去年,电视台还制作了专题片全面介绍了柳湾村的发展变化,在省台播出后,反响强烈,引来了一批又一批观光客,村长也破天荒地来到省里在新农村建设工作会议上作了典型发言。每每想到这些,村长心里就偷着乐。镇里、市里大大小小的头头脑脑们谁不认识他,哪一个在工作上不大力支持他?村长之所以带领柳湾村走上了富裕的道路,除了个人有能力之外,当市长的四弟也给予了他很大的支持。村长知道,如果仅凭自己的那点能耐和满腔热血,要想彻底改变柳湾村过去一穷二白的落后面貌,是根本不可能的。当今社会,要想成就一番事业,个人能力固然十分重要,深厚的人脉关系和社会背景更是推动事业成功的砝码。这一点,村长深信不疑。柳湾村发展到今天,修路、建生态园、办企业哪一样都少不了天时地利人和,四弟一个电话,管事的部门会主动上门服务,别人三个月办不了的事,村长三个小时就能搞定。村里的变化日新月异,村民们对自己的美誉越来越高,虽然村长显得很谦虚,毕竟好听的话听一千遍还是不过瘾。这同时也给村长增添了压力,他还要筹划柳湾村新的更加广阔的发展蓝图:开发房地产、建设三星级酒店。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把柳湾村变成中国第二个华西村,让柳湾村的村民个个都成为百万富翁甚至千万富翁。
村长正踌躇满志的时候,四弟被双轨的消息传来,这对村长而言,不蒂于平地一声惊雷。村长狠命地吸了口烟,越发显得焦躁不安。他埋怨四弟,你位高权重,收那四百万干什么?他清楚,四弟当市长这几年,为全市老百姓是做了干好实事、好事的。但是,四弟去没有经受住各种诱惑,失去四弟这个靠山,不仅四弟的仕途就此完结,而且柳湾村的发展蓝图就此将化作一张废纸,他登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四弟倒了,镇里上报到市里的柳湾村的规划项目已经被取消;以前认识他的曾经称兄道弟的上上下下的职能部门的领导们突然间全都变得十分陌生;那个自称四弟部下的主任也不拿正眼看了。他顿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悲凉,他实在想不通,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他恨四弟太贪,他恨四弟在外面包养女人,他更恨四弟为什么没有好好地把握住自己。
四弟离婚的消息传来,已是两个月以后的事情,这对村长打击很大。
更大的打击在后头,镇里改选村民委员会,柳湾村要选新书记、村长,一肩挑,这个消息对村长已经没有了吸引力。村长知道,这么多年,他和村书记叶大平尿不到一个壶里,柳湾村大小事情都是自己说了算,眼下自己落魄,叶大平村书记兼村长是早晚的事。村长思前想后,决定退出竞选。他把想法告诉了镇委书记、镇长,没想到一致同意。
就这样退出村长的位置,村长实在心有不甘,如果再这样干下去,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村长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迷茫。
改选后,村长不再担任村长。村长终日不出家门,人瘦了一圈。半年后,村里的几家企业也由于经营不善、市场没销路,严重亏损。老人们每月按时发放的福利也都统统取消。要命的是,村长多年不犯的冠心病、脑血栓突然发作。
村长住院了。
村长这一病真不轻。柳湾村的父老乡亲没有忘记他们的村长,这让村长多少感到一丝暖意和安慰。
上面的领导没有一个人来医院看望过村长,甚至没有一个人打过一个问候的电话。
柳梅花趁月娟不在时偷偷地来医院里看过村长一次。这次改选,柳梅花也已不再担任柳湾村计生办主任。
柳梅花走后不久,月娟风风火火地赶回医院,输液瓶里的水已经没了。月娟气不打一处来,冲护士喊,瞎眼了吗?这么不负责任!护士不理她,咋呼啥?一时半会儿又死不了!村长想起去年住院的时候,也是在这间病房,每天来看望他的人满满一屋。也是这个护士,嘴巴甜着呐,今天怎么了?村长正想发作,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村长突然想起,他已经不再是柳湾村村长了,他四弟也已经双规了。突然,村长一阵头晕目眩,身体不停地抽搐,吓坏了的月娟冲出病房边哭边喊,医生,快救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