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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东平路中遇大水

东平:唐郡名。在今山东东平县西北。遇大水:《旧唐书·玄宗纪》:“天宝四载秋八月,河南、睢阳、淮阳、谯等八郡大水。”东平郡与上之四郡傍临,大水亦牵连到东平。此诗作于高适天宝四载(745)由宋州至河南、江苏等地,又折入山东境内的东平郡,遇大水,诗人心生悲悯关怀,希冀身有所用,诗就抒发这种感慨。

天灾自古有,昏垫弥今秋。

霖霪溢川原,硋洞涵田畴。

指涂适汶阳,挂席经芦洲。

永望齐鲁郊,白云何悠悠。

傍沿钜野泽,大水纵横流。

虫蛇拥独树,麋鹿奔行舟。

稼穑随波浪,西成不可求。

室居相枕藉,蛙黾声啾啾。

乃怜穴蚁漂,益羡云禽游。

农夫无倚着,野老声殷忧。

圣主当深仁,庙堂运良筹。

仓廪终尔给,田租应罢收。

我心胡郁陶,征旅亦悲愁。

纵怀济时策,谁肯论吾谋!

天灾自古有,昏垫弥今秋。霖霪溢川原,洞涵田畴——昏垫:困于水灾而懵然不知所措。《尚书·益稷》:“洪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下民昏垫。”弥:更加。霖霪(yín):雨久下不止。霖、霪,皆久雨意。溢:涨满而流出。(hònɡ)洞(tónɡ):弥漫无边的样子。涵:包含,此处为淹没意。四句写天灾自古有之,而今年洪涝弥甚,连日霖霪,瓢泼大雨铺泻而下,江河、水塘暴溢,水波如狂兽出笼般外溢,狂卷着低洼地,横扫着平川山野,天地迷蒙,一片苍青水色,如造化之初、天地未开时的原始洪荒。

指涂适汶阳,挂席经芦洲。永望齐鲁郊,白云何悠悠——指涂:途程指向。涂,同途。适:到,去。汶阳:即唐东平郡治所须昌,在汶水北部,故称。汶水,即今山东省境内的大汶河。挂席:即扬帆。《文选》木华《海赋》:“维长绡,挂帆席。”李善注:“随风张幔曰帆,或以席为之。”芦洲:在今安徽亳县以东涡河北岸。永望:长望,远眺。齐鲁郊:汶阳在齐鲁交接处,故云。何:一何,多么。悠悠:广远浩渺貌。四句写诗人乘船出发向汶阳,途径芦洲。四望汶阳四周风物,一片黯然惨淡之象,惟有青天白云覆盖着无涯的天空,对人间祸福吉厄无动于衷。

傍沿钜野泽,大水纵横流。虫蛇拥独树,麋鹿奔行舟——钜野泽:《元和郡县志》卷十一:“大野泽,一名钜野,在(钜野)县(即今山东巨野县)东五里,南北三百里,东西百余里。”此泽元代后渐渐干涸。虫蛇:泛指野兽、爬虫类动物。拥:抱拥、弥集。麋(mí)鹿:麋,兽名,似鹿而略大,能夜视。此处亦泛指兽类。四句写诗人乘坐的小舟溯钜野泽而上行,大泽浩淼汪洋,弥望无际,白浪滔天,纵横奔泻。随处可见东倒西歪的树木,上面已丛聚着惊恐万状的野兽、爬虫,望水面哀哀残喘。几只小鹿被激流狂卷着拼命向船划来,水波中一起一伏。真是哀鸿遍野,生机惨灭。

稼穑随波浪,西成不可求。室居相枕藉,蛙黾声啾啾——稼穑:庄稼。西成:指秋天庄稼的收获。《尚书·尧典》:“平秩西成。”西,指秋。秋季在古代阴阳五行学中归属方位时为西方。成,收获,秋天是庄稼收获的季节。求:指望。室居:住房。枕藉:纵横交错,狼藉一片。蛙黾(mǐn):即蛙。黾:蛙类动物,《尔雅·释鱼》:“在水者黾”郭璞注:“耿黾也。似青蛙,大腹,一名土鸭。”啾啾:蛙鸣的声音。四句写曾经是桑田绿地,今也变成沧海,波浪起伏,庄稼尽湮没在洪水中,本指望今年有一个好收成,也只能望洋兴叹了。东平郡内居民房屋东倒西塌,断壁残垣浸泡在水中。青蛙鼓噪着呱呱的悲鸣。

乃怜穴蚁漂,益羡云禽游。农夫无倚着,野老声殷忧——穴蚁:穴中的蚂蚁。益:更加。云禽:空中飞的鸟禽。倚着:倚靠、附着。野老:农夫。殷忧:深忧。四句写水中沉浮者皆激流而逝,唯轻如鸿毛的蚂蚁还能在水面漂浮,苟延着一丝生命。可叹身无羽翮,如禽鸟自由自在地云中遨游穿梭,而免于洪涝的蹂躏。农夫野老形容凄惨,既无家可归,亦无衣食可御寒饱腹,望着洪水暗自垂泪,忧心忡忡。

圣主当深仁,庙堂运良筹。仓廪终尔给,田租应罢收——圣主:对皇帝的尊称。深仁:仁爱深厚。庙堂:指朝廷。良筹:可济难的宏伟策略。仓廪(lǐn):粮仓。终尔给:终当由你们去赈济。四句写天子会体谅人民疾苦,仁爱待民,在朝廷及时运筹良策,制定赈济难民的方略,开仓放粮,罢免田租,减少庸调,拯天下苍生于水深火热之中。

我心胡郁陶,征旅亦悲愁。纵怀济时策,谁肯论吾谋——胡:何以,为什么。郁陶:忧思郁结貌。《尚书·五子之歌》:“郁陶乎吾心。”四句写诗人见国家多难,百姓疾苦,心情沉重,忧思难耐,为旅途也增添了几多的悲愁。诗人胸怀宏谟,愿经略运筹之以济时难,然身为布衣,无朝廷之任,谁人愿洗耳恭听,以上达天听?

全诗前二十句真实记录了惊心动魄的洪涝灾害使生灵涂炭、家园沉沦、庄稼湮没、人民无家可归、衣食无着的凄惨场景,后段写诗人建议朝廷早定决策,罢租减赋,开仓赈济,拯救灾民,并抒发自己心怀济危之良策,却无人过问的遗恨。诗人亲眼目睹洪涝给天下苍生带来的深重灾难,忧心如焚,摩拳擦掌,急于用世以解苍生之忧,诗人悲天悯人的大悲情怀、以天下为己任、勇往直前的义勇行为,在诗中体现得异常鲜明。诗人不仅要有雕虫绣玉、写风画月的锦心绣口,更要有对世界芸芸万物的深切的同情和关爱,才能永驻其艺术生命力。诗歌感情沉郁浑厚,苍茫无际,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东平路作三首(其三)

东平,今山东。《旧唐书·地理志》:“天宝元年,改郓州为东平郡。”这组诗是高适天宝四载(745)自东平赴汶阳途中所作。三首诗连章而作,极严谨。这里所选为其中的第三首。诗中“渺然”一作“眇然”。

清旷凉夜月,徘徊孤客舟。

渺然风波上,独梦前山秋。

秋至复摇落,空令行者愁。

清旷凉夜月,徘徊孤客舟——清旷:清新旷远。《后汉书·仲长统传》:“欲卜居清旷,以乐其志。”这两句写诗人羁旅夜泊的孤寂之感,意思是月明风清的秋夜,周围一片沉寂,唯有朗照的月光静静地洒落于舟上,徘徊不去,与人相亲。

渺然风波上,独梦前山秋——渺然:浩渺悠远的样子。这两句写秋夜烟波浩渺,诗人舟中独眠,恍若梦见秋山在前。

秋至复摇落,空令行者愁——摇落:凋零、飘落。宋玉《九辩》:“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王逸注:“华叶陨零,肥润去也。”行者:这里是作者自指。《孟子·公孙丑》:“行者必以赆。”这两句是写诗人见草木摇落而不胜悲愁,隐约地流露出行者怀归之意。

此诗在体制上,也是一首五言短古。高适诗本与汉魏为近,多胸臆语,风格浑厚高古,而此诗则颇以写景见长,借景物描写以抒发羁旅愁情。尤其是“清旷凉夜月,徘徊孤客舟”两句,体物工细,体现出作者细腻的情致与观察力;“渺然风波上,独梦前山秋”两句,“说得秋有着落,益觉幻妙”(《唐诗归》),笔致灵动缥缈,情思宛转,有宕逸之致。这说明高适诗非止于质实古朴,不善声色,乃不为也。

赋得还山吟赠沈四山人

一本题下有“杂言”二字。赋得:凡依限定或指定的诗题作诗,题目前加“赋得”以示。还山吟:为限定诗题。沈四山人:即沈千运。《唐才子传》卷二:“千运,吴兴人,工旧体诗,气格高古,当时士流皆敬慕之,号为‘沈四山人’。天宝中,数应举不第,时年齿已迈,遨游襄、邓间,干谒名公。来濮上,感怀赋诗曰:‘圣朝优贤良,草泽无遗族。人生各有命,在余胡不淑。一生但区区,五十无寸禄。衰落当弃捐,贫贱招谤诟。’其时多艰,自知屯蹇,遂浩然有归欤之志,赋诗曰:‘棲隐无别事,所愿离风尘。不来城邑游,礼乐拘束人。’又曰:‘如何巢与由,天子不得臣。’遂释志,还山中别业。尝曰:‘衡门之下,可以棲迟。有薄田园,儿稼女织,偃仰今古,自足此生。谁能作小吏走风尘下乎?’高适赋《还山吟》赠行云云。肃宗议备礼征致,会卒而罢。”山人:对山林隐士的尊称。高适另有《赠别沈四逸人》,当为同时之作。友人欲有箕山之志,高适赋诗送别。诗写隐居生活的闲适自得。

还山吟,天高日暮寒山深,

送君还山识君心。人生老大须恣意,

看君解作一生事。山间偃仰无不至,

石泉淙淙若风雨,桂花松子常满地。

卖药囊中应有钱,还山服药又长年。

白云劝尽杯中物,明月相随何处眠?

眠时忆同醒时意,梦中可以相周旋。

还山吟,天高日暮寒山深,送君还山识君心。人生老大须恣意,看君解作一生事——还山吟:此处为点题。恣意:放纵任真,无所拘束。解作:明了、透悟。一生事:人生之道,生存哲学。五句写隐居山林,返璞归真,令人浩叹,友人看破红尘,耻于人间蝇营狗苟、礼乐大伪,浩然有归欤之志。送友人归山,日暮黄昏,天远地阔,苍山巍巍,似坐定万年、阅尽人世沧桑变幻的睿智老人,掩着一山的神秘幽眇,无惊无喜地等待“归欤”的友人。友人不愿随波逐流,和光同尘,而潜迹敛行,固穷寡欲,其高情远志、冰雪胸胆,知音者有几?人生悠悠几十载,何必羁縻红尘,为功名利禄奔命,枉送人生的快意自得?何如啸山泉,拥金樽,披襟散发弄扁舟以放荡形骸、葆我天然真性?友人彻悟人生真谛,不为名利所动,实在是有道君子、风流雅士。

山间偃仰无不至,石泉淙淙若风雨,桂花松子常满地。卖药囊中应有钱,还山服药又长年——偃仰:俯仰,流连栖迟。淙淙(cónɡ):溪流奔泻声。卖药句:《后汉书·逸民传》:“韩康,字伯休……京兆霸陵人,家世著姓。常采药名山,卖于长安市,口不二价,三十余年。”此处借用其典。隐士常以采药为生,服之以养生,卖之以自给。长年:长生。四句为诗人想像友人隐居山中后悠闲自得、啸泉呼雨的自在生活。山间胜景,无论远近深浅,凡可探及者,友人无不至也。清泉夹石跳涧潺潺自悠悠,如风雨飒飒清鸣。桂花自开自落,不因幽居山涧无人欣赏而敛瓣蹙额,清幽恬淡的香气直若仙风缭绕,素洁淡雅的花瓣如仙女飘然而下。卖药为生,市不二价,虽不富裕,却也恬淡自适,珍奇灵药偶于山中采得,服食还可延年。

白云劝尽杯中物,明月相随何处眠。眠时忆同醒时意,梦中可以相周旋——杯中物:指酒。陶渊明《责子》诗:“且进杯中物。”何处眠:谓无处不可眠。眠时句:谓眠时于醒时心意相同。周旋:盘绕。四句写把酒独饮,谁谓寂寥?但有悠悠白云共相浅斟低唱。心底无私,睡眠何处不安?但有清风明月与我相得,眠时撩我如霜鬓发。诗人悠悠向往友人的仙风道骨、高情逸态,欲有追随,却苦于未了尘缘,但与友人梦中追随醒时思念,魂魄相交,醒醉同欢。

友人将有归欤之志,诗人乐其高情,赋《还山吟》以申其意。全诗描写隐居生活的恬淡闲适,环境的优美清净、物态的消歇自然,与友人翛然自得、无处不适宜的人生态度丝丝相扣,将一高洁冲粹,放荡形骸,啸咏山林,与明月清风为侣的隐士形象活脱脱地再现出,其中也隐含着诗人对快意自适、无拘无束的隐士生活的悠然神往,和对自己人生不得意的惆怅。诗以杂言,除第一句三字以扣题外,其余皆为七言。韵脚三换,不拘一格,语言自由流畅,如风行水上。写意的笔法,简净的点抹,如一幅淡淡的水墨画,勾勒着高士逸人的风神简致。王尧衢《古唐诗和解》卷三谓:“此篇从题起韵,写题二句,转调用叠韵五句,再转韵则六句,前紧促,后宽徐。”可参考。

别董大二首(其一)

董大:敦煌选本题作“别董令望”,则董大为董令望,其人难考。全诗二首,顺序或有颠倒,今选其一。此诗为唐代送别体中脍炙人口的名篇。“千里”,一作“十里”。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曛:日落时的余光,此处指天色昏暗。诗写阴云密布的冬日黄昏,天光惨淡,晦暗不明。凛冽的北风呼啸着席卷大地,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铺天盖地凌空而降,大雁凄唳地划过长空,寒荒凄凉的场景中,高适和友人在客店里把盏对饮,依依惜别,友人望着外面阴郁凄迷的天空,想着征程的渺茫艰辛、遥遥无尽,脸上也布满了和天空一样惨淡的颜色。诗人斟酒时的温存话语,殷殷祝福,款款深情,努力为好友摆脱征程的惆怅和孤闷。好友才华横溢,清名远播,四海之内遍交知己,前路虽杳,当有他乡路遇,到处逢迎,何必发愁路途寥落,人生孤寂?

全诗前二句写景,渲染烘托环境氛围,凄凉惨淡的背景与惜别的黯然销魂融扣关合。短短两句诗,蕴涵有丰富的物象和深远的意境,莽阔的天地、密布的黄云、黯淡的天色、呼啸的北风、鸿雁南飞、大雪纷纷,这种阴郁的情调又与人物的怅惘、无言的悲叹和渺茫的征途构成一个苍茫凄迷、悲凉壮阔的意境。前二句的压抑、晦暗,至后二句忽然有一高昂的健举,开朗豁落的境界,如柳暗花明后绽放的春光,如劲健粗犷的山风,扫荡尽刚才的郁闷怊怅,让人有一种天清地阔、前途光明的神清气爽感。诗人豪迈豁达的胸襟、激昂慷慨的语调和自然朴素的语言,交辉互映,振作出唯有盛唐人才有的自信明朗的精神气质和意气风发的豪情壮语。徐增评此诗谓“妙在粗豪”(《而庵说唐诗》卷十一),盖唯其粗豪,才是此诗的真精神所在。

送前卫县李硏少府

卫县:唐河北道汲郡属县,在今河南省淇县。李寀:不详。少府:县尉的别称。前卫县李寀少府,即李寀是前任卫县的县尉。诗题一本作“送前卫李寀少府”,或作“东平别前卫县李寀少府”。盖此诗作于诗人游山东东平郡时。诗抒发离情别意,是高适送别诗中的佳作之一。

黄鸟翩翩杨柳垂,春风送客使人悲。

怨别自惊千里外,论交却忆十年时。

云开汶水孤帆起,路绕梁山匹马迟。

此地从来可乘兴,留君不住益凄其。

黄鸟翩翩杨柳垂,春风送客使人悲——黄鸟:黄莺。翩翩:轻快地飞舞的样子。二句写春风骀荡的季节,百鸟和鸣,百卉呈妍。一群美丽的黄鸟上下翻飞,忽而在细柳垂杨间穿梭嬉戏,忽而放开荡人心魄的歌喉直冲云霄。如此春光烂漫,良辰美景,却有黯然销魂的离别撕裂这融融春色。杨柳风情万种,婀娜依依,却只堪行人攀折,徒惹离忧。

怨别自惊千里外,论交却忆十年时——二句写送人远行,其情难堪,更况乎是离别家乡千里之外的游子再送游子?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有离别才有幽怨,有挂念,有真情的沉淀,与友相知十年,情投意合,异地相逢,有如萍聚,情何以堪?

云开汶水孤帆起,路绕梁山匹马迟——云开:云雾散开。汶水:见《东平路中遇大水》注。孤帆:友人乘坐的航船。起:启程。梁山:在山东东平县西南。匹马:指诗人独归的马匹。迟:缓慢而行。二句写云开雾霁,天空彩翠分明,烟波浩荡,汶水纵横东西,孤帆远影如缥缈的飞鸿载着寂寞的游子渐渐消失在地平线外,诗人匹马悠悠,五步一回头,十里一徘徊,在梁山逶迤的山路上彳亍向前。

此地从来可乘兴,留君不住益凄其——此地:指东平郡。从来:向来。乘兴:《世说新语·任诞》:“王子猷(徽之,王羲之的兄弟)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此处谓与友纵情游赏。益:更加。凄其:犹凄然,凄凉落寞意。二句写东平郡山清水秀,风光旖旎,使文人雅客每每逸兴遄飞,访名胜,览烟景,赋诗留墨,流连忘返。只是好友奔波于仕途,无以留驻,实在令人悲戚伤感。

首二句点出送别的时间,并以春之绚烂蓬勃,对比人之不合时宜的分别,使送别笼罩上一层迷离色彩和伤感愁绪。次联以身在异乡为异客,又与友作千里之别,衬送别之双重伤感,而十年知己的漫漫追思,又加重了这次送别的凄迷怅惘。七八句写送行,“开”字荡开一片苍茫,游子征程的缥缈杳深,意境深远,对句之“绕”又见出送别者依依留恋、愁肠百转的脉脉深情。一“远”、一“迟”,远行者的孤帆远影、一去愁深和送行者的孤独驻望,匹马彳亍,点示着送行者怅望已久,尚自恋恋不舍。末联又增一层悲戚,春光烟景,失去友人的激昂指点,飞扬逸兴,徒增感怆。全诗意境开阔深远,情致缠绵悱恻,深挚动人,情景交融互会,对仗处相互生发唱叹,无论写景、述情、议论,皆非常到位,语浅情长,含蕴无穷,论者谓高适拙于情景交融,粗豪过分,此篇可以塞责矣。

留别郑三韦九兼洛下诸公

郑三、韦九,据刘长卿《客舍喜郑三见寄》、《客舍赠别韦九建赴任河南韦十七造赴任郑县就便觐省》,知郑三也擅诗,而韦九则名建,馀均不详。此诗是天宝八载(749)高适受职封丘县尉后于洛阳别友赴任而作。诗题或作《留别郑三韦九兼呈洛下诸公》、《留别洛下诸公兼赠郑三韦九》。诗中“蹇步”一作“蹇踬”,“县令”一作“县人”。

忆昨相逢论久要,顾君哂我轻常调。

羁旅虽同白社游,诗书已作青云料。

蹇步蹉跎竟不成,年过四十尚躬耕。

长歌达者杯中物,大笑前人身后名。

幸逢明盛多招隐,高山大泽征求尽。

此时亦得辞渔樵,青袍裹身荷圣朝。

犁牛钓竿不复见,县令邑吏来相邀。

远路鸣蝉秋兴发,华堂美酒离忧销。

不知何时更携手,应念兹辰去折腰。

忆昨相逢论久要,顾君哂我轻常调——久要:《论语·宪问》:“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为成人矣。”孔曰:“久要,旧约也,平生犹少时。”邢疏云:“言与人少时有旧约,虽年长贵达不忘其言。”要,读平声。顾:回顾,回视。哂:嘲笑。常调:《新唐书·选举志》:“其不第则习业如初。三岁而又试,三试而不中第,从常调。”这两句意思是,回想昨天与诸公相逢,谈及当年的旧约,诸君皆嘲讽我鄙视常调、自命不凡。

羁旅虽同白社游,诗书已作青云料——白社:《晋书·董京传》:“初与陇西计吏俱至洛阳,被发而行,逍遥吟咏,常宿白社中,时乞于市。”后世遂以白社借指隐居地。青云:《史记·范雎列传》:“须贾顿首言死罪,曰:‘贾不意君能自致于青云之上。’”谓高位也。料:《说文》:“料,量也。”这两句追忆当年,意思是说由于胸襟豪迈,虽羁旅困顿而视以为隐逸,更将诗书视为青云之资。

蹇步蹉跎竟不成,年过四十尚躬耕——《文选》卷二十一谢瞻《张子房诗》:“四达虽平直,蹇步愧无良。”蹇,《说文》曰:“蹇,跛也。”躬耕:谓从事农业耕作。谢灵运《初去郡》:“庐园当栖岩,卑位代躬耕。”这两句意思是未曾料到多年以来仕途蹉跎,虽年逾四十仍然躬耕陇亩。

长歌达者杯中物,大笑前人身后名——达者:明达、通达之人。身后名:《晋书·张翰传》:“翰任心自适,不求当世。或谓之曰:‘卿乃可纵适一时,独不为身后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时人贵其旷达。”这两句为愤激之言,表达身世失意后及时行乐之意,意思是人生当如达者那样,对酒当歌,及时行乐,何须追求身后之名!

幸逢明盛多招隐,高山大泽征求尽——明盛:开明盛世。《文选》卷四十五扬雄《解嘲》:“今子幸得遭明盛之世,处不讳之朝。”招隐:《楚辞》有《招隐士》,淮南小山作。晋左思、陆机均有招隐诗,刘良注:“思苦天下混浊,故将招寻隐者,欲以退不仕。”这里作招致之意。这两句写自己幸逢盛世,朝廷亲问岩穴,遍求隐者,征而为官。

此时亦得辞渔樵,青袍裹身荷圣朝——辞渔樵:结束隐逸生活。高适《赠别李少府》云:“余亦惬所从,渔樵十二年。”青袍:官服。《唐六典》:“袍之制有五:一曰青袍,二曰绯袍,三曰黄袍,四曰白袍,五曰皂袍。”《新唐书·马周传》:“三品服紫,四品、五品朱,六品、七品绿,八品、九品青。”高适任封丘县尉,为九品下阶,故言青袍。荷:承受,表示感激之意。此二句意思是自己因朝廷之征而得告别渔樵生活,身着官服,内心充满对圣朝的感激。

犁牛钓竿不复见,县令邑吏来相邀——犁牛、钓竿,泛指躬耕、渔樵生活。《论语·雍也》:“犁牛之子碢且角。”注:“杂文。”刘宝楠正义:“犁牛者,黄黑相杂之牛也。”这两句意思是为官后当年躬耕时的犁牛与垂钓时的钓竿皆不复再用,县令及邑吏皆来过访而殷勤相邀。

远路鸣蝉秋兴发,华堂美酒离忧销——华堂:雕饰华丽的厅堂,犹言明堂。《文选》卷十八嵇康《琴赋》:“若乃华堂曲宴,密友近宾,兰肴兼御,旨酒清醇。”这两句抒怀,表达滞久而得官后的喜悦之情,意思是说,沿途秋蝉鸣啼,逗发秋天的逸兴,华堂美酒更是让人流连忘返,忘却离别的愁苦。

不知何时更携手,应念兹辰去折腰——折腰:弯腰低首。《晋书·陶渊明传》:“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邪!”此二句诗人就题中“留别”着笔,感叹自己从此以后将不得不摧眉折腰事权贵,而不知何时再能与友人携手同游。

高适此诗作于由隐而仕之际,形象地反映了诗人当时的心态。一方面诗人为终于有机会进入仕途而高兴,但同时对于即将“作吏风尘”又心存戒惧。对此,宋人葛立芳《韵语阳秋》中曾有一段文字论高适,其文云:“意在退处者,虽饥寒而不辞;意在进为者,虽沓贪而不顾,皆一曲之士也。高适尝云:‘吾谋适可用,天路岂寥廓。不然买山田,一身与耕凿。’可仕则仕,可止则止,何常之有哉?适有《赠别李少府》云:‘余亦惬所从,渔樵十二年。种瓜漆园里,凿井卢门边。’《赠韦参军》云:‘布衣不得干明主,东过梁宋无寸土,兔苑为农岁不登,雁池垂钓心常苦。’其生理可谓窄矣。及宋州刺史张九皋奇其人,举有道科,中第,调封丘尉,则曰:‘此时亦得辞渔樵,青袍裹身荷圣朝。犁牛钓竿不复见,县令邑吏来相邀。’则是不堪渔樵之艰窘而喜求官之微禄也。一不得志则舍之而去,何耶?《封丘》诗云:‘我本渔樵孟诸野,一生自是悠悠者。乍可狂歌草泽中,宁堪作吏风尘下。’其末句云:‘乃知梅福徒为尔,转忆陶潜《归去来》。’则不堪作吏之卑辱而复思孟诸之渔樵也。韩退之云:‘居闲食不足,从仕力难任。’其此之谓乎?”(卷十一)

葛氏此言,揭示了包括高适在内的古代文士较为普遍的局限性,虽然这种认识对高适未必完全适当,但是仍然具有一定的启发性。不过,对我们而言,主要还是应从诗的艺术表现上着眼。高适此诗立足现在而回望过去,同时展望未来。诗歌在感情上因此表现为复调的结构,既有对过去共同经历的回味,表现对过去的眷恋,又有对未来的期待,而这种期待又不全然是乐观,还有一些戒惧与忧虑,可见此诗感情较为复杂,体现了诗人精神境界之深广。从艺术上看,此诗作为七言古诗,流畅自如,一气呵成,颇能传歌行体诗之特点。

封丘县

封丘:唐县名,属陈留郡(汴州),在今河南封丘县。天宝八载(749年),高适经友人推荐,应制科中第,授封丘县尉,品秩在从九品上,职位甚卑,高适自视才高,此时年已半百,得此微官,心甚不得意,但家贫无以供给,只得迁就应位。此诗即写到任后,诗人逢迎长官、鞭挞黎民的痛苦矛盾心情,读来真实深切。一本题作“封丘作”。

我本渔樵孟诸野,一生自是悠悠者。

乍可狂歌草泽中,宁堪作吏风尘下?

蚭言小邑无所为,公门百事皆有期。

拜迎官长心欲碎,鞭挞黎庶令人悲。

归来向家问妻子,举家尽笑今如此。

生事应须南亩田,世情付与东流水。

梦想旧山安在哉,为衔君命日迟回。

乃知梅福徒为尔,转忆陶潜归去来。

我本渔樵孟诸野,一生自是悠悠者。乍可狂歌草泽中,宁堪作吏风尘下——渔樵:打鱼砍柴。孟诸:古泽名,在河南商丘东北,接虞城边界。野:草野。悠悠者: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人。乍:犹言“只”。宁堪:怎堪,哪堪。作吏:只作封丘县尉。风尘:纷扰混杂的世俗。四句写诗人本是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草野中人,捕鱼打柴,捉鹰逐鹤,在孟诸泽边贫居陋守,耕田自养,虽褐衣粝食,家徒四壁,却也逍遥自在,如闲云野鹤。只可狂歌山野草泽,放浪江湖,怎堪受官职羁束,作吏微官,犬马风尘之下,使我不得开心颜?

言小邑无所为,公门百事皆有期。拜迎官长心欲碎,鞭挞黎庶令人悲——:同只。小邑:小县,指封丘县。无所为:没有可操持忙碌的事情。公门:公家,官家。有期:有限期。黎庶:黎民百姓。四句写小县邑清幽闲淡,按部就班,本以为可无所事事,高卧无忧,怎料官府大小事务皆有限期,文书纷至沓来,忙忙碌碌。还要俯迎长官,躬身事人,奴颜媚骨,曲意奉承,实在是低三下四,荡尽威严,身不由己。尤其鞭挞黎民百姓,呵斥呼蹋,作威作福,逞凶使霸,更让人悲痛欲绝,握鞭迟疑。

归来向家问妻子,举家尽笑今如此。生事应须南亩田,世情付与东流水——问:告诉。《战国策·齐策》:“或以问。”孟尝注:“问,告也。”妻子:妻子、儿女。举家:全家。生事:谋生之事。南亩:《诗经·豳风·七月》:“彼南亩。”此处泛指田地。世情:用世之心,出仕求官。四句写诗人鞭挞黎民的恻隐、卑身事人的羞惭无奈,归家向妻儿老小倾诉,却未得到家人的理解,反而受到了家人善意的嘲弄。诗人但觉无望,心生弃官归隐,躬耕陇亩的念头,而放弃积极用世、平治天下的鸿图抱负,一生抱道守真,固穷安贫。

梦想旧山安在哉,为衔君命日迟回。乃知梅福徒为尔,转忆陶潜归去来——旧山:指过去隐居处。衔君命:奉君命。迟回:迟疑犹豫。梅福:字子真,西汉末年九江郡寿春县(今安徽寿县)人,曾任南昌县尉,后弃官归隐,但仍忧济天下,关怀国事,曾数次上书言事,不被接纳,事见《汉书·梅福传》。徒为尔:徒劳无功,指梅福上书而言不用。陶潜:即陶渊明,东晋浔阳柴桑(今江西九江)人,曾任彭泽县令,不愿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在官八十天,弃官归隐,并赋《归去来辞》以表志,事见《晋书·陶渊明传》。四句写诗人心仪山泉皋壤,缅怀逐风捉月,自由自在的隐居生活,但奉君命卑居吏位,迟疑不去,为薄俸恓恓惶惶,奔走风尘,实在是身不由己。何必像西汉梅福那样虽系念朝廷,心忧天下,却不见重用,徒行吟泽畔,憔悴枯槁耳。反不如陶潜翛然来去,遗禄归耕,得以把酒对菊,忘怀世情高适半生落魄,沉沦草野,默默无闻,穷困潦倒,然其心常存高远,长风破浪之志,未尝泯灭。偶得一县尉小官,又须屈才昧己,俯仰他人,鞭挞黎庶,其情何堪?诗人的种种矛盾苦闷,无处诉说。虽欲狂歌大笑,逃禄归田,然衣食无托,儿女待哺,惆怅徘徊于出处歧路口。全诗通过诗人内心种种对立矛盾的丝丝抽绎,反复吟唱,将诗人苦闷犹豫、迷惘无助的内心情感淋漓尽致而又真实感人地表现出来。叙述语的一唱三叹,回环跌宕,也加重着这一层怅惘。七言歌行的开合自如、洋洋洒洒,兼之饱满深厚、百转千回、起伏动荡的感情,使全诗但有风行水上,风云相击之势。激昂慷慨中亦见出诗人丰富真实、粹美正直的人格魅力。

使青夷军入居庸三首

青夷军:当作清夷军。为唐朝戍边军队之一。归属范阳节度使安禄山统领,置兵万人,马三百匹,治所在妫(ɡuī)川郡(今河北省怀来县东南)城内。居庸:关名,唐代亦称蓟门关,位于居庸山中,峭壁对峙,地势险要,是重要军事关口。此诗作于天宝十载(751)冬,高适时在封丘县尉任上,受命送新募的兵卒至清夷军。全诗三首,第一首写送军征程之艰苦。第二首写思乡及归隐心志。第三首写出处矛盾,抒老大无成的愤慨。第三首中“栖遑”,一作“栖迟”。“冰”,一作水。“雪”,一作“云”。

其 一

匹马行将久,征途去转难。

不知边地别,只讶客衣单。

溪冷泉声苦,山空木叶干。

莫言关塞极,云雪尚漫漫。

匹马行将久,征途去转难。不知边地别,只讶客衣单——将:且。别:异,指边地风物、气候与内地不同。讶:惊讶,疑惑。四句写诗人送兵已至北地,跋涉已久,风物、气候渐与内地不同。北国漫漫荒原,风霜严烈,路途但觉越来越艰苦,厚重的冬衣也渐不能抵挡北地的风寒,如单衣在身。

溪冷泉声苦,山空木叶干。莫言关塞极,云雪尚漫漫——苦:凄苦,形容溪流在寒风中流动得艰涩吃力,其声似如悲咽。干:指树叶枯萎。极:尽,远。四句写天气寒冷,大地冰封,山涧溪流失去往日的妩媚光鲜,收缩起一身的轻盈,艰涩地向前蠕动着。苍山在寒风中瑟缩着身子,再也不能招摇它亮丽青翠的云裳彩羽,几片枯黄焦干的叶子在北风中飒飒哀鸣,唱着挽歌,飘向枯冢。北国风寒如此,人何以堪?莫说关塞尚远在天边,此地已是冰天雪地了。

其 二

古镇青山口,寒风落日时。

岩峦鸟不过,冰雪马堪迟。

出塞应无策,还家赖有期。

东山足松桂,归去结茅茨。

古镇青山口,寒风落日时。岩峦鸟不过,冰雪马堪迟——古镇:指居庸关。鸟不过:指山峰高险,鸟难以飞过。迟:缓行。四句写行至居庸关,清夷军尚在关外。居庸山,巍峨浩荡,高耸入云,山脉连亘绵延,重峦叠嶂,黯淡落日中静穆成一片苍郁凄迷、浑茫无限的幽色。关口峭壁如削,其势拔地而起,上摩青天,夹关对峙,如荷戟持戈的卫士森森然地守卫着关口。鸟触壁而返,愁叹其高绝,人却要攀缘而上,骑马过关。峥嵘山势,鸟道逶迤,冰雪封山,巉岩可畏,马行其上,险象环生,须谨小慎微,缓缓前行,才不至人仰马翻,滑坠山崖。

出塞应无策,还家赖有期。东山足松桂,归去结茅茨——出塞:清夷军已在关外,故称出塞。应无策:没有安边良策。此为反语,为诗人的愤激之语。诗人志情高远,怀系宏谟,只是无路请缨。其《东平路中遇大水》有:“纵怀济时策,谁肯论吾谋?”《蓟中作》:“岂无安边书?诸将已承恩。”即可证。赖有期:指此处送军出使是有限定日期,回家指日可待。赖:恃。东山:东晋谢安出仕前,曾隐居会稽东山(在浙江上虞县西南),后泛指山林隐居处。松桂:松子、桂花,当为隐士所食之物。松树、桂树,也是隐士常盘桓之所。茅茨:草屋。四句写自己鼠目寸光,才短位微,不足以担当出塞将军、坐守一方的大任,也无济危抚难的安边良策,县尉卑官,聊可栖迟,蓬门荜户,亦可托身。离家多日,思乡之念与日俱增。所幸此次出使,不过临时行役,归程指日可待。诗人感于怀才不用、半生落拓,归隐之心又渐渐升起:山林野壑,虽无甘脆肥之佳肴,餐风饮露,松子桂花,亦可颐养天年。田野绿畴,不见高堂华屋之美,茅屋草房,萧然环堵,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其 三

登顿驱征骑,栖遑愧宝刀。

远行今若此,微禄果徒劳。

绝坂冰连下,群峰雪共高。

自堪成白首,何事一青袍!

登顿驱征骑,栖遑愧宝刀。远行今若此,微禄果徒劳——登顿:上下,指山行艰难,忽上忽下。征骑:坐骑,所乘之马。栖遑:奔波不定,行色紧张。愧宝刀:指身怀武艺,而无处施展。微禄:微薄的俸禄,指诗人封丘县尉之职。四句写山行逶迤,地势险要,巉岩峭立,梯道湿滑,驱马其上,高低之势,倍增行程之苦。诗人引领众队前行,栖栖遑遑,奔波行役。虽有高远抱负却寄身微官,受人驱使,碌碌无为,空负了宝剑长虹之志,潜龙奋天之想,微薄俸禄又能解多少生活困窘,徒增羞辱、烦恼。

绝坂冰连下,群峰雪共高。自堪成白首,何事一青袍——绝坂(bǎn):极陡的山坡。坂:山坡。青袍:此处指县尉职。唐代制度八品、九品官服青色袍,县尉为从九品上,故称。四句写悬崖峭壁上垂挂着万丈冰凌,森森如冷剑长戟,群峰攒聚,峰顶白雪皑皑,直插云霄。身已半百,心也沧桑,仕途之念,早已渐磨渐淡,心灰意冷,弗如回乡后就辞官归隐,与清风明月永结同心,栖老田园,何必卑躬屈膝、听人颐指气使,作一不自由的小县尉呢?

第一首写征途之艰苦和边地苦寒天气。五六句写景,观察细致入微,“泉声之苦”即形神妙肖地拟人化出初冬季节溪水乍着冰凌凄凄向前的艰涩之状,同时也是诗人内心悲愁的外射,木叶之干,既写出冬季树叶的枯萎焦干之状,烘染出冬之寒凉肃杀,也映带出诗人内心的苍凉。情景交融,兴会自然。第二、三首描写居庸关高险寒荒之状及诗人自感职微位卑,空有安边之策,而无路请缨,决心归隐山林的悲愤之情。诗人也果然在送军回乡后不久离官去职,躬耕陇亩。全诗重在抒情,抒发诗人壮志难酬,寂寞无闻的内心悲愤,而又能把这一情感移注于周围的自然环境的描写上,使边塞苍凉悲飒之景与内心的悲凉落寞融为一体。诗人虽较少使用借景抒情手法,但偶一为之,却运用自如。

自蓟北归

蓟北:蓟门之北,在今天津市蓟县东北,见前《蓟门不遇王之涣郭密之因以留赠》注。此诗写于天宝十三载(754)送军归来。一说写于开元二十一年(733)游燕赵南归时。诗写塞北寒荒之景,及对边帅用军失利的不满和诗人仕途不得意的牢骚。

驱马蓟门北,北风边马哀。

苍茫远山口,豁达胡天开。

五将已深入,前军止半回。

谁怜不得意,长剑独归来。

驱马蓟门北,北风边马哀。苍茫远山口,豁达胡天开——边马:边地战马。苍茫:浩渺迷离状。豁达:开阔辽远貌。胡:此处指北部契丹、奚等少数民族。四句写诗人于边塞蓟门北端驱马瞻望,荒原上莽莽荡荡一片秋黄迷离之色,塞草已腓,木叶凋零,北风野马般地驰骋冲突,夹着刺骨如利剑般的霜冷游气扫荡着北部天空、山原。远处边营传来几声战马的悲鸣,抖抖瑟瑟和着寒风传来,让人直有凄神寒骨之感。苍郁迷蒙的山脉渺无际涯地向前延伸着它亘古的神秘幽邃。走至山口,豁然开朗的一片天地,胡天清廓浩渺,通透辽远,将刚才披拂一身的苍山的晦涩拾掇起,诗人匆匆向前行去。

五将已深入,前军止半回。谁怜不得意,长剑独归来——五将:《汉书·匈奴传》汉宣帝本始二年:“遣御史大夫田广明为祁连将军,四万余骑出西河;度辽将军范明友三万余骑出张掖;前将军韩增三万余骑出云中;后将军赵充国为蒲类将军,三万余骑出酒泉;云中太守田顺为虎牙将军,三万余出五原。凡五将军,兵十余万骑,出塞各二千余里。”此处用此典以称唐朝边将。深入:谓深入敌境,攻城掠地。前军:谓在前线战场上作战的军队。止:犹只。半回:仅一半士兵归回。谓死伤参半。不得意:谓仕途蹭蹬,怀才不遇。长剑句:《战国策·齐策》载:冯谖为孟尝君的门客,自视高才,而不受重视,长倚柱弹铗(剑)而歌“长铗归来乎”?(来、乎皆为语助词)以申其不满及欲归之志,孟尝君遂待以上宾。后冯谖为孟尝君焚券市义,筑狡兔三窟,使其“为相数十年,无纤介之祸”。此处借此典申失意而归之旨。四句写唐朝边将已率戍边兵卒深入敌境,紧张激烈的战斗已打响了,烽火狼烟排地而起,杀气凝结住边地的风寒。然而战争结束后,军士伤亡惨重,半数已骨横朔野,魂逐塞草。诗人痛惜不迭,但恨无人识自己豪情壮志,遂致空弹英雄泪,失意独归。

首句即立意高远。“驱马”有纵览放怀、慷慨悲歌之意。一个孤独失意者的形象浮游于画面中。接着以塞北风寒、边马哀鸣,渲染出一片悲凉凄厉的气氛。三、四句以移动笔法写山行所见,“苍茫”、“豁达”显现出山内山外迥异的风光,简练而又精到自然。五六句写军事,潜隐着诗人对边将用兵不当,昏聩无能致使兵卒损失惨重的谴责和讽刺。末二句写自己有感于边事之失利,表达怀才不遇的悲愤之情。全诗涌动着一个孤独豪侠积郁已久的悲愤呐喊,表达时却不是惯常的直抒胸臆,而或以景寄,或以白描,或以使典用事,或抒情,来委婉跌宕出之。整首诗风格苍凉,感情沉郁,但意蕴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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