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子家呢?”
“没有去过。”
“欸?那来看看我家里面。”
我领着芝日穿梭于每个房间,幸好妈妈打扫得非常干净。
“芝日学长真的谈过数不清的女朋友吗?”
我带芝日走进了我的房间,我早早把臭袜子、臭衣服塞进了床底下,还事先喷了薰衣草味道的香水。
“是有人在说我的坏话吧?”
“你误会啦,你就说是不是吗!”
“一个手掌可以数过来。”
“那多我一个也不多,对吧?”
说完这句话我的脸红了,耳根子像被人揪了一样滚烫。我紧张地捂住自己的双耳,摇着头有些畏惧地说:“算了,算了,不听。”
我真是不要脸极了,我自己骂自己做作。芝日却突然把我的手握住,低头吻我。
我的每一寸皮肤都如同被火燎了一般,我感受着芝日的温柔气息,脑袋里却不合时宜地回想起那天放学芊子和芝日接吻时突然打喷嚏的场景。
芝日的鼻息要将我融化了。
那晚心脏狂跳失眠至天明,之后,我就自私地认为我和芝日恋爱了,但我却发现他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样子。
因为校区整修,两个年级被分割开,所以我开始拜托他帮我辅导来增加每日我们在一起的时间。
“你怎么这么蠢!如此弱智的计算题都做不出来,还要和我一起考东京大学?”
我又重新验算了一遍。
“你这种人参加考试也不会榜上有名的,竟然还有自信去参加考试,你就应该当落榜生,体验留级重读的滋味。”
我没有再算一遍,心头的肉壁上猛地长出了刺和羽毛。
好像被芝日说我“蠢”或是“笨”也不会特别难过,因为他在我心目中就是一百分完美的男生,从升入一年级开始我就因为他在红榜上遥遥领先的位次和校园论坛上居高不下的绯闻议论帖而深深地迷恋上了。
我心甘情愿也习惯了扮演他的粉丝的角色。小时候为了拿到山下智久的亲笔签名我可是一个人坐车去了东京,我想我对芝日的喜欢要远远大于对偶像的崇拜。但在芝日面前,我为什么不愿意承认自己已暗恋他那么久的事实呢?
我假装芝日不曾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把芝日当作陌生人,于是酒吧里的遇见就不仅仅是芝日“第一次”看见我,也是我“第一次”遇见芝日。
暗恋就此终止,所以,我们是同时爱上彼此的。
所以我要为这种自我欺骗和安慰的行为埋单,承担起爱里所有锐利的刺与温柔的羽毛。这样想,我心里自然平衡了不少。
终于,第三次计算的结果与答案一致。
芝日叹了口气。
我心上的羽毛消失了一半。
我的这种心理慰藉着我喜欢上了他所有的毛病和缺点,女伴说我是在自虐。
“昨天还看到他和一年级的一个女生牵着手去了旅馆。”
“那是他的需要。”
“欸?!可是你是他的女友啊。”
“哦,对,我才是他的女友啊。”
我恍然大悟的模样被身旁的女伴鄙视了一下,她用力地揉了揉我的脑袋。
好像自从我们接吻后,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我是他的女友,就算平常走得很近,也只是被别人说成是他绯闻中的边角料。
他如果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和我约会?
如果他喜欢我,为什么不是和我牵着手走进旅馆?
算了,算了,还是先把手上快化掉的冰激凌吃了吧。
04
自第一次约会起,很快过去了四百零一天。
多亏了芝日的辅导,我考上了东京大学旁边的一桥大学,也算一个勉勉强强的结果。如果我真的考上了东京大学会更加难过,因为这一次,芝日又落榜了。
他没有恭喜我,直接住进了家附近的一个岛屿上,开始写作。
因为无法再每日见面,所以我只能给他打电话。每晚入睡前听见他的声音,碎碎念一些琐事和饭食的味道,我就很幸福满足。
“今天写了什么?”电话里我嚼着一头腌蒜,嘴里的味道很冲但好在电话那头的人闻不到。
“小说的三分之二,明天完成结尾。”
“真厉害啊,写完了我去给你庆祝。”
电话那头芝日没有回音。这样的对话从他搬去岛上之后重复了无数遍,这期间他创作了很多小说,但没有一家杂志社或是出版社看中,他在电话里为此向我发怒,我一点儿也不意外也不生气,因为这说明他在乎我。
在乎我所以把坏情绪告诉我,我告诉自己这是亲密恋人才拥有的待遇,我应该替他分担一点。
等了三秒空白,电话挂断了,我把手机塞回枕头底下如往常一般面无表情地准备睡去。
八月十三日,天气预报说有暴雨,但我还是跑去了岛上。
芝日昨晚打电话告诉我有一家杂志社通过了他的小说,要在翌月刊登。我真为他高兴,我要他在家等我,我去买蛋糕庆祝。
我拎着起司蛋糕准时出现在他家门口,很奇怪,门又像上次一样没有锁,我胆子大了一些走了进去。
放下蛋糕,我喊着芝日的名字,但无人回应。
我找遍了所有屋子,最后在储藏室里发现了倒在地板上的他。地板上到处是酒,他应该是喝了太多,才会这个样子。我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因为地板上洒了一地红酒,我一不小心滑倒,头撞到了一旁的架子上,“啪”的一声一个纸盒子掉落在地上,盒子里面的照片散落了一地。
红色的酒沾在她们一个个光洁的脸蛋上。
现在乱成一团的处境,要是被还清醒的芝日看到一定会气得发疯的吧,他可是忍受不了一点儿脏或者乱的。
食物中毒,洗完胃以后,我帮芝日办了住院手续。
“以后我每天都会来岛上看你,你安心把病养好。”
“我想回家待着。”
“你现在病着呢。”
“笨蛋,我已经没事了,我要回家。”
“那你要等我再去办出院手续。”
芝日又一次骂了我“笨蛋”,不过我已经习惯了,他叫我什么都无所谓,只要我们还一直这样不温不火地黏着就好。
办完出院手续,我打车回了芝日家,我要在他回来之前帮他收拾整洁,要不然他会受不了的。
储藏室里的那一盒子照片我也收拾好了,我仔细端详了每一张脸蛋。
应该是他交过的所有女友。每一张照片的背面都标着一个数字,芊子的那张写了“19”,我并没有找到我的,也没有找到初恋也就是标号为“1”的。
其实早就知道当初他说交过的女友“一个手掌可以数过来”是在欺骗我,但我还是傻傻地相信了,我真是他说的那个“笨蛋”啊。
可无论如何我应该都不会被他当作回忆放进这个箱子里了吧,因为在他眼中,我并不是女友的角色。
我突然像是被某种力量指引了似的,跑去取下挂在墙壁上的相片,的确,相片的右下角用铅笔写着小小的“1”。
心脏上的羽毛这下彻底消失不见了。
我草草地整理了一下情绪,将照片放回箱子,又打车去了医院。
05
“芝日第一年高考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是什么样的变化呢?”
“这个……他学会抽烟、喝酒,而且交数不清的女友。”
开学的那天,我在月台等车时接到芝日妈妈的电话,我很诧异。电话里她说芝日决定再重读一年,所以她特地打电话来感谢我。
其实我也没有起到什么大作用,只是那次我趁着芝日睡着偷偷翻了他的手机,找到了他初恋女友惠籽的电话,然后偷偷记了下来。
初恋究竟有多么大的魔力?我想大概就是惠籽于芝日的重要性或者芝日于我的重要性。所以我揣着忐忑的心情打给了惠籽,希望她能帮助芝日。
惠籽最终在连续十次拒绝我恳切的请求后给芝日打了一通电话,原因是我向惠籽坦诚地表达了我对芝日疯狂的爱恋。我不知道惠籽有没有按照我说的那样对芝日说一些鼓励的话,只是这通电话后芝日的确像是变了一个人。
虽然没有办法预测芝日回到学校后会发生什么,是否更加低迷,我只是想借惠籽的力量让芝日振作起来。芝日很听话,立刻就乖乖地决定回学校了,我想起当初我问照片里的女孩是谁时,芝日双眼里熠熠的光芒。
每当想起这个,我在心里宽慰之余是满满的妒忌——对芝日而言,不管芝日与初恋之间发生了什么,惠籽的话永远要比我的话管用。
从这时开始,我发觉自己那颗坚定不移的心渐渐开始改变。
长这么大,每年的初雪我都躲在房间里一个人啃着鸡腿,雪再大也掩埋不了小镇的模样。而如今,人生的第一个冬季要在一桥大学度过了。
我答应了一个叫作士奇的男生的告白。我和士奇第一次约会的那天,芝日打电话说他的第三篇小说被通知将要刊登。我高兴地恭喜他,他在电话里说我不在,他只好一个人对着空落落的庭院小酌几杯了。
我对芝日说,这种一边上学一边写作的方式挺让人欣慰的,但不要忘记了自己的目标是考大学。芝日对于我这种欧巴桑态度的话还是表现出了不耐烦的语气。
傍晚,电影结束,士奇在电话亭里吻了我的耳垂。
我又胡思乱想了,想起了芝日出院回家那天和我的对话。
“那分手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她考上了东京大学。”
“所以你才会重读?”
“是的。”
“可是就因为这个而分手吗?”
“惠籽和我约定,等我重读考上东京大学后继续在一起。”
“可是,是你自己落榜的。”说出这句话后,我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芝日却没有怪我。
“我在第二年考试的前一个星期才知道,惠籽在大学一年级就有了新男友……我最爱她,她却背叛了我,而且是随随便便地背叛,像喝完易拉罐啤酒就丢掉了一样。”
芝日的难过和不甘从他用力抠自己中指的小动作上表露出来,所以这才是让芝日再一次落榜的原因吧。
可我却一直困惑于芝日口中的“随随便便”。
“你说爱情里如何摆脱‘洁癖’这种毛病呢?”
“这个……就把爱沦为喜欢吧。”
就像芝日讨厌我不爱干净的生活习惯,这是外在的洁癖。芝日对惠籽独一无二、无比挑剔的爱就等同于我对芝日漫长的沦陷,而这两者都是内在的洁癖,一旦认准了就不允许再有其他进入,也不会再轻易选择其他的洁癖。
想要戒掉爱里的“洁癖”,就把恶心的泥巴抹在脸上,强忍着如蚂蚁钻心一般的不适感。泥巴不会变成药膏,就像我无法治愈芝日的伤口一样。所以疯狂恋爱,随随便便轻易更换喜欢的对象,其实都是芝日想要借助那加上我的整整20个女友,来让自己摆脱对惠籽唯一的“洁癖”吧!
我好像终于明白自己不再爱芝日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