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三个月，刘艳华依然隔三岔五地去妈妈相亲团。她也终于混成了一个“老人”，大家都知道她是为离异的儿子来的，手里的表格，复印了不知多少份，也不知道被多少妈妈们来咨询过。
自从打过那个电话后，她就不怎么搭理陈湘惠了。她听出来了，陈湘惠嫌弃于大海带着个儿子。
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重要的是，随着刘艳华在这里待的时间渐长，对陈湘惠的作风越了解，就越发觉得这个老太太不地道。
敢情陈湘惠一直在脚踏好几条船。她在这边稳住了刘艳华，转身就又把闺女的资料递到其他人手里去了。
刘艳华开始不知道，每次来就只跟陈湘惠一个人通气，说完情况就走。后来其他老太太提醒她，你走了，那个陈湘惠怎么不走？
妈妈相亲团里女多男少，严冬美在里面岁数差不多是最大的，并没有明显竞争优势，但赶走一个算一个。
何况陈湘惠挺会说，即便人家儿子小严冬美十岁，她也会凑到跟前推销闺女：“女方大点好，会疼人、更懂事。而且我姑娘工作稳定，收入也不错，自己有房，又没孩子。这么好的条件，打着灯笼都难找哇。”
这对其他妈妈，明显是种威胁。按理说，大家聚在这里，虽然是在为孩子找对象，但都喜欢做出一副不是只能在这里找的模样来，很多老太太都会用这样的开场白：“大家聚在一起也是好玩，顺便操心一下孩子的事情。除了这里，身边亲戚朋友，不还发动其他人在帮忙吗？”
老太太们的态度，都比较淡然，或者至少，要装出比较淡然的样子来。为此，大家还有其他活动，比方要好的几个人，会在旁边的角落一起跳跳“锅庄舞”。还有人会坐在一起，掏出毛线来打毛衣，谈天说地中，再翻出几条其他线索来：
老同事的儿子，年岁相当，但和我闺女不对眼，要不我介绍给你？
我有个老同学，他家有个姑娘，29岁了，留过洋，你家儿子有兴趣没？
……
刘艳华跟大家混熟了，心态就平和了。她也抱着有则加勉、无则不悔的心态，参与到了其他老太太的活动当中。聊天、跳舞、一起买菜、听保健讲座，只要有人喊，她立马相跟上去。
但陈湘惠不然。
不仅不抱团，还特别执拗，仿佛来到这里，只能做一件事，那就是给闺女找个对象。必须心无旁骛，必须专心致志，否则就会功亏一篑，前功尽弃。
这样一来，她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甚至有点死缠烂打的精神，就特别让人看不顺眼。
这天，刘艳华刚到，西南角边就出现了一个陌生的老太太，东张西望，想走近又不好意思凑过来的表情，就和当初她第一次来时一模一样。
见来了生人，正说着话的老太太们眼睛都盯上了，声音也小了。刘艳华正在琢磨，这老太太也不知道是为闺女还是为儿子来的。陈湘惠已经第一个蹿了过去，说了两句，二话不说，就将那个老太太拉远了。
刘艳华旁边的郑大妈，一甩毛线，拿下巴点点陈湘惠，对刘艳华说：“得，肯定是个儿子。她又是第一个冲上去的，赶紧把人家拉开，恨不得立刻谈妥，最好让别人再也别来。你还记得不，当初你来的时候，她不也是这样对你的，第一个迎着你，还把你拉开？这个老太太，真是执著啊，张罗了这么多个了也没成，一点也不气馁。也好，让她给大家去打头阵，她家那姑娘，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怎么就这么难找呢？白费了当妈的这一片苦心啊。”
周围两三个老太太，一起点头：“可不是嘛，没见过陈湘惠这么着急的！这个地方，好歹也算是个市场了，双向选择呗！她总这么迫不及待地去抢，说真的，把闺女的名声都搞坏了，谁以后还敢找她啊？”
有人就捅捅刘艳华：“对了，你家儿子见过她闺女没？到底人怎样，怎么这么难成？”
刘艳华想起于大海说的“怪”来，就跟这几个老太太说了。
“听说陈湘惠离婚很早，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影响到了闺女。我家儿子只见了她闺女一面，就再没见了。估计没戏了。”
“闺女长得咋样？”郑大妈还盯着陈湘惠和那老太太，“陈湘惠倒是挺秀气的。”
刘艳华摇头：“看照片还行。不过谁知道呢，相片这东西都不准的。我没问过儿子这个问题，现在的孩子，都不愿意说。何况我当初还是瞒着他的。”
“瞒着的？”几个人好奇，一起围过来要她说。
刘艳华就把送锅的事说了一遍，正说着，突然身边的几个老太太都不说话了，眼睛也变了方向。刘艳华一看，陈湘惠正在那边拉那个老太太，老太太直摇手，要走。
“看来是谈崩了。”郑大妈说。顺手把毛线和签子放进了兜里，拍拍衣服，站起身来，“我去试试，问问情况啊，要是不合适我闺女，再看看适合谁。”
陈湘惠没谈成，有些失魂落魄，又不想走，正东看西瞧的，突然看见了刘艳华，赶紧朝她走过来。
刘艳华心说“糟糕”。她可不想跟她聊天。装作有事，转身要朝外走。陈湘惠追了上来，一边喊着：“老刘老刘，等一下我。”
刘艳华只好停下来。陈湘惠倒没一点受冷落的感觉，挺亲热地挽住了刘艳华的胳膊：“才来就要走啊？”
“去买点菜，”刘艳华甩甩手里的菜兜。
“急什么，菜什么时候买不行？”陈湘惠拉住她，“我看你跟那几个妈妈们聊得很好，她们没合适的闺女给你家儿子啊？”
刘艳华说：“你都知道他们情况的呀，人家孩子太小了，给我儿子不合适。”
陈湘惠说：“嗨，小什么呀。女孩子过了二十五，和三十五四十五，就都是一样的了。都不好找对象，你看看这些妈妈们，给急的。”
刘艳华不同意陈湘惠这种自己不行、就把一船人都打翻的说法。
“那怎么能一样呢？二十五和三十五肯定不同，更别说四十五了。就因为人家孩子才二十五，所以我都不好意思去跟人家推荐我儿子，岁数差太多了，那不是害人家吗？何况女的寿命还长……”
陈湘惠找到了支持自己的论据：“就是，女的寿命长，就该找个年纪小点的男人。这样才能白头偕老不是？可你看看，这些家长都什么封建意识啊，一听我闺女大个几岁，立刻躲闪，说儿子会不高兴。有什么不高兴的，连见都没见过，听个年龄就不高兴了？那这儿子的心理承受素质也太差了吧！哼，她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她呢。”
刘艳华估计她在说刚才那新来的老太太，就问她：“她儿子多大了？干什么的？”
陈湘惠撇撇嘴：“二十八了，也老大不小了，居然还嫌我闺女太大了。”
刘艳华没客气：“都大了八岁了，确实有点大了。你不能见人就这么推销自己姑娘啊，也得差不多才说啊。”
陈湘惠说：“这不是着急吗？我我我……咳，我就是想看到她尽快成家，冷了热了，能有个人照顾她。老这么单着，让人多不放心啊。你体会不来我的心情……”
刘艳华说：“怎么体会不来？做父母的，不都一样？我那个儿子，还带着孙子，又当爹又当娘的，我能不着急啊？可着急有什么用呢，你急他不急的。”
说到儿子，陈湘惠突然想起了正经事：“对了，我听我家闺女说，她和你儿子又见了一面。这是怎么个情况啊？”
刘艳华一听吓了一跳：“又见了一面？我儿子没说过啊，我可一点也不知道。是谁主动约的谁？”
陈湘惠听刘艳华这么说，就有些不满：“我可宣布啊，我闺女是绝对不会主动勾引你儿子的，所以她也绝对不会主动去约他的。”
刘艳华更不满了：“那你的意思是我儿子约的你姑娘？这就更不可能了。见过那一面后，他回家来第一句话就是，那女的有点怪，怪怪的。知道不？我儿子评价你女儿怪怪的，他怎么会去主动约一个怪怪的女人呢？你一定是听错了，要不就是你姑娘胡思乱想的。”
这话说重了，陈湘惠受不了了：“我姑娘胡思乱想？你是想说她为你儿子得了相思病？这也太扯淡了吧！她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你儿子是个什么身份，还以为是送快递服务的呢！再说了，她怎么怪了，要说怪，也只能怪你儿子！那次见面，我女儿话都没跟他说两句，她能怪到哪里去？不就送锅拿锅个事吗？是你儿子想多了，好不好？”
刘艳华也生气了：“你是说我儿子自作多情了？你这不才是扯淡吗？都多久了，就那么短暂地见了一面，他连她长什么样都忘记了，从何而来自作多情？而且，男人和女人不一样，我儿子是男人最好的年龄，事业资产都不错，他真要答应，我给他找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都没问题！”
陈湘惠说：“可他带着个儿子。我可听说，带儿子再婚，那可困难着呢。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谁乐意一结婚就做继母啊？真要愿意了，那也不是因为看上你儿子，不过是想找碗饭吃。你可千万别说这样的大话，到时候不仅害了你儿子，遭罪的还有你孙子呢！”
陈湘惠说到最后一句，觉得足够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了，她已经赢得了这场辩论赛，于是自己就把比赛结束了。转过身，连句再见都不说，转身就走了。
气得刘艳华站在街边，半天缓不过劲来。
“有其母必有其女，哼！”刘艳华生气道，“到底是谁去见的谁？”
心里窝着这么大的火，刘艳华哪里能憋得住。菜也不买了，回到家就给儿子打电话。
于大海早上正在看广告的样片，苏兆南坐在旁边，对着月亮的脚，一遍遍赞叹：“不错，真不错。姐夫，确实很性感是吧？”
于大海鼻子里唔一声：“嗯，是够性感的，五个指头都有。”
苏兆南说：“我把这双脚设置成我的桌面了，一开机，我就能看见。”
于大海看了他一眼，认真地说：“你没觉得月亮不够成熟吗？眼睛还有点金鱼眼。作为一个模特，是不是还是有那么点瑕疵呢？”
苏兆南说：“可人家的脚完美无缺。”
于大海不理他了：“行，那以后你就跟脚过一辈子去吧。”
苏兆南不满他的态度：“这姑娘对你情有独钟，你还这样说她。”
于大海说：“那我不说她了，我也夸她，成吗？”
苏兆南赶紧摇头：“别别，你还是盯着她的瑕疵吧。”
正说着，电话响了。正是刘艳华。
“大海啊，我问你个事。你得实话跟我说。”
“行。”于大海想，多大的事啊，这么严肃认真。
“你是不是又见严冬美了？你们俩是谁约的谁啊？”
于大海一听母亲问这事，还真有点挠头。谁约的谁？表面看是巧遇，其实这巧遇是他自己设计的，当然是他约的她了。
可母亲的口气这么气咻咻的，又是为了哪般？他决定先问清情况再说。
“咋啦？怎么突然问起这事来了？你从哪里听到的？”
刘艳华着急地告状：“她妈妈，我早上遇见她妈妈了。那个老太婆，实在是讨厌。她看不上我们也就算了，还贬低我们。要我说，你们见，那也是她闺女勾引你，她那个骄傲啊。大海，我们可不能跟那女的有什么拉扯。有其母必有其女，相信我这句话，妈是这个样子，她家闺女也好不到哪里去。”
“妈，你这都在说些什么啊，乱七八糟的，”于大海没听出一句有分量的话来，“你就别替我操心了，我的事我自己有主意。”
“我不管你干什么，但不许跟这个女人再见面。”刘艳华没有办法了，只好拿出老太太不讲道理的威风来。
于大海一听母亲急了，只好哄她：“我呀，我就是凑巧碰到了她而已。人家对我怎么想的，我还不知道呢。你着急什么呢？别抱偏见，人其实挺好的，也许你跟她妈妈不和，那也只是因为不了解，了解多了，理解就多了……”
“理解？理解什么？她那样的人根本无法理解！你还记得你说她闺女怪吗，她也怪，就是一样怪！我才不要理解她呢。”
“好好好，不理解就不理解。我知道了，还要上班呢，不能多说。挂了啊。”
讲不清楚，于大海索性挂了电话。摇头。
苏兆南通过只言片语，听明白了个大概。凑到跟前：“姐夫，你在见女人啊？”
于大海说：“说那么难听干什么？什么叫见女人？女人哪天不见？又不是和尚庙。”
苏兆南有点小着急：“你和我姐，真的就这么散了？你们没复婚的可能了？”
于大海又气又笑：“要能挽回，离婚干吗？你看我是那么不理智的人吗？当然没法复婚了，而且你姐都开始约会了，说是个医生，人还特帅，她满意得不得了呢。”
苏兆南大惊：“还有这样的事情？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于大海讽刺他：“你有那么美的脚丫子要操心，哪里还想到你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