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章,我们的故事要回到舒立凡。
在这之前,我们十分有必要对舒立凡的情况做个回顾。
舒立凡在工作时认识了一位从北京来的小伙子,他叫作艾多斯。艾多斯对她一见钟情,并提出了求婚的请求。舒立凡是喜欢他的,但当一切汹涌到“结婚”二字时,舒立凡不得不停下脚步。
婚姻本身并不可怕,但它却充斥着太多未知的成分。舒立凡不停思索着结婚。结婚会不会就是天天给艾多斯烧茶,然后一起做饭吃,然后一起生孩子……
拂过脑海的画面都是美好的,故而反增加舒立凡对婚姻本身的恐惧感。
舒立凡走在J市的街头,J市是作者虚构的城市。在这座虚构之城里,有维族用红砖砌成的巴扎(市场)。市场上是卖英吉沙小刀、卖民族服饰的维吾尔族商人。不时有小孩子们的哭闹声和大人的训斥声。几个维吾尔族巴郎子聚在市场周围踢足球。他们的笑声爽朗,却也不知在笑什么。眸子清亮的女孩子在挑选布匹。她们有的人穿着时髦衣装,有些人的穿着严格符合穆斯林的要求。不知为什么,当我幻想新疆的童话之城时,显出的是这样一幅景象。
舒立凡是独生女。她在公共汽车上,望着几个维吾尔族小孩像多米诺骨牌似的贴在一起。大的不过8岁,她死死攥着公车的栏杆,6岁的妹妹攥住她的手。有个估计4岁的小女孩走神地四处望着,周围的颜色对她吸引太大了。大姐姐批评她不要漫不经心。最小的弟弟大张着嘴,哇哇大哭着,鼻子下面挂着一溜青色的小鼻涕。
舒立凡看见这个画面总觉得莫名的温暖,她有一个梦想就是去幼儿园做幼教。紧接着,她想到了原来幼儿园老师只让她吃土豆丝的事。
停!
细心的读者会发现在这一线故事,时空发生了错位,出现了裂缝。这是一个大错误。“土豆丝”的细节明明是属于北京的舒立凡的。小说家愚蠢地将同名人间的故事串线了!
然而正是从这第21章开始我们的故事要开始出现松动。那些在不同世界单独生活的艾多斯和舒立凡,他们将汇合。与此同时,在小说中也出现了无数声称自己才是小说作者的人,这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现在,让我们试着给出个蹩脚解释:
如果小说出自生活于北京的艾多斯之手,他小说中的原型是他老婆舒立凡和自己。
如果小说作者是第10章的无名汉人,那么他的原型是刘悦与艾多斯。
如果小说作者是刘悦的艾多斯,那么原型就是他们夫妇。
如果小说作者是第一章的我,那么原型就是我和未来临此世的姐姐。
这是道在数学界不复杂,但在文学界相当复杂的逻辑问题。要在文学界解开这道逻辑题,首先要明白,它需要的答案是与数学界不同的。它只是为了告诉大家: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是一部小说的作者,我们每个人都可能是别人笔下的一个人物。
把它假设在哈萨克之背景下,我苦心积虑想告诉大家的就是:
我们都是笔下的人物。假若你我皆为酗酒烂醉庸碌之辈,哈萨克这本书就不值一读。
每个人的一生都是无声写作的一生,哈萨克这本书之成败乃在我辈。我们都是自己生命的作家。为阐述这个道理,我横架一部20万字小说的结构来诉说。我想在此之后,哈萨克有比我更年轻的青年,这之后又会有一代代的青年。我想把这道理告诉他们:“民族乃一部小说,精彩与否,未来何去何从,在于每个哈萨克青年之手。”
如今,有很多哈萨克青年同我探讨过:我们的后代会有怎样的生活。在这个飞速现代化的年代,他们会热爱草原如先祖,起码如我们这些80后吗?他们会以现代化的高楼大厦为美,而以草原的旷野为苍凉为丑吗?他们终是要走出草原的啊。当他们与世界诸民族共处灯红酒绿之中,连接哈萨克的脐带是什么?哈萨克是一种怎么样的骄傲呢?哈萨克三个字依然清晰吗?他们会怎么看待我们这代人?我们中有些少年讨厌现代化,亲近自然,他们会不会以之为鄙,而明白不了其中的可爱。我们中努力向上之人不少,但平心而论,无论如何,我们也无法和诸多大民族相较,在中国境内仅百万之众。哈萨克人估计没法发明出火箭,也很难发现治愈艾滋病的方法。后人会不会以为我们不够优秀呢?
其实根本没有人跟我探讨过,这只是我自己的臆想。我们的后人可能也不会这般想。只是作为哈萨克的这一代人,我不得不这样询问自己,我以为这是我的义务。
我始终觉得拿任何道德性的规矩约束后人都是无力的,值得守护的只有感情。新一代有他们自己生长的环境。对于哈萨克人,世界与社会变化之快,要快于汉人们的感受。
后来,我想到了一个好方法:把它说成一本书。我不会命令女儿去做什么,也不会强迫她怎么想。我只会告诉她:这世界局势,GDP抑或CPI和我们相关又不相关。我们哈萨克活在这个世上,但我想告诉你,女儿,我们的这个世界是假的。与此同时,这世间一切的规矩也都是骗人的。没有任何规矩需要你遵守,你只干你觉得对的事情。
我们同时在另一个更真实的世界生活。在那个世界里,我们都是人物。我们活着的目的就是写一本叫作《哈萨克》的长诗。我们民族已经写了快600年了。长诗中只有两个孩子:男的叫作艾多斯,女的叫舒立凡。你要对哈萨克人,对你的亲人友爱,因为所有哈萨克的男孩子都是艾多斯,所有女孩子都是舒立凡。你们要友爱,因为你们已经生活在虚假的世界了。要活在世界,更把自己活在一本书中。在书中除了爱外,一切都是虚假。
哈萨克不断写着自己英雄的儿子和多情的女儿。它写着他们彼此不可思议却又再自然不过的相爱,然后写他们没能在一起。哈萨克人写这些爱情长诗,肯定不为否定爱情。难道他们会赞美悲伤吗?不,当然不会……
“真心对一个人好,终会有好报。所以你去爱吧”——这样的故事我听多了。
而我的民族,哈萨克,他含着热泪,唱道:“相爱者,多不得好死。但请你爱吧。”
我们哈萨克人在世间写长诗600年的目的就是告诉世界:我们应该相爱。世界都快忘记这个道理了!我最亲爱的宝贝,尽管你还没来到这个世界,但我爱你。你爸爸写书的那年,利比亚正发生内战。你爸爸在电视上还看过阿富汗、伊拉克的战争。在2003年,我在电视机前看到一个失去父亲的小女儿在战火中痛哭。我很是伤心,我想她多么可爱,长得多像未来的你。我不愿你生活的世界如此。
写此章时,我正于病中。正是和女儿的呓语,使我不由得思考:在我们生活的年代,有美国梦和中国梦的概念。当然中国梦是我们全体中华民族的梦,但哈萨克人难道没有自己的梦吗?
我们哈萨克人现在就是缺梦。因为缺少梦,所以才会有很多人只追求好车,追求浮华,追逐在众人间的虚名,而不真正踏实下来思考自己需要什么。
咱们哈萨克在这世间也活了600年了。我们到底来这个虚假世界干什么了?当我走进陌生的毡房,主人会像对待亲人一样招待我;哈萨克人有着最忠贞的歌声和最欢快的舞蹈——这是我们在此世间最特殊的意义。
我们每一个哈萨克来到世界,就是为了向各大洲的兄弟姐妹们宣告这样一个理念:在某个世界里,陌生人对待你会如同亲人。你们可以一起放歌,歌声里全是最纯粹的爱情,你们可以一起跳舞。舞蹈不需要复杂的动作,只是群欢乐的人扭在一起。这个世界!哈萨克人相信这个世界是真的!并要把这个世界介绍给全体的人类。这个世界在遥远的草原上,却也可能就在你身边。这是哈萨克带给世界的福音。为了这福音,也为了世界,哈萨克的先祖才流尽鲜血,我们才奋勇向前。我们为了自己的民族拼搏,更是为了自己民族的概念。
这是我要给我女儿讲的梦想。哈萨克的这个梦想也是世界的梦想。无论我们人数有多少,但是我们生活在地球上。我们曾做过梦,我们如今仍坚守着这份梦想。
接着回到小说结构的叙说上。
我说哈萨克人皆为兄弟姐妹毫不夸张。哈萨克人在中国国境内有150万左右,城市里生活的就更少了。我经常惊诧于自己才干了一件事情,瞬间就被距我几千里的哈萨克人知晓。由于人少社会小,大家的信息总会传递得特别快。
这让我心生一灵感:我决定按照哈萨克社会制造一套小说的规矩。在我的小说世界里,每一条线上的人都可以共享另一条线上同名人物的背景、经历和心情。正是本着这规矩的精神,小说世界开始发生松动和变化。
因为小说中所述的并非一个哈萨克人的故事。每一个哈萨克人的故事,都是这个民族全部的故事。
这个道理十分简单:
哈萨克人很少,少到只有两个人。
一个人是艾多斯,一个人是舒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