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少蓝躺在上铺,内心百转千回。她并不爱慕李攀,也没打算从今以后开始爱他。和所有女孩一样,她也不喜欢李攀的脸,她的审美观很保守还是想有一个裘德洛式的男朋友,她还没有那么我行我素的灵魂。她想改天她要向李攀表达她的想法,委婉但坚定。在那之前她并没有机会拒绝别人,她对李攀充满了温柔的歉意。临睡之前她想如果他态度很坚持呢?如果他也写给她那么美丽的一封情书,她觉得自个没有把握了,她蒙上被子想,如果他坚决爱她,她要怎么办呢?她心里既矜持又委屈。
第二天李攀在教室走廊拦住了张少蓝,带她去了教学楼后面的花圃,他解释很久,希望她相信他昨晚上的行为是瞬间的失控。他说:“人的一生难免有一两个灾难性的时刻。”他说,“当然你的脸型很可爱,表情很纯真,看得出你的天性还很善良。”他说,“可是那个吻只是礼节性的赞美,与爱无关。”他小心翼翼地说,“关于这一点,你能理解吗?”
这显然是他做过的最糟糕的演说,张少蓝怒气勃发,啪地甩了他一巴掌,张少蓝说:“灾难性的瞬间失控,我猜你肯定能理解。”转身离去的时候她想,这恐怕是二十年里她最贴近戏剧女主角的瞬间。
中午的教学楼很安静,大家都去食堂吃饭了。她走进卫生间在洗手池里使劲洗手,心里一阵酸苦。有人从卫生间里出来,在她旁边洗手,她转脸看看,发现竟是葛丹晨。葛丹晨说:“是你呀,很好啊,这次没有哭。”
五
张少蓝说:“生时应当快乐啊,因为我们死时要死很久。”葛丹晨笑起来说:“你还记得啊。”她说,“你好我是葛丹晨。”张少蓝握住她的手说:“我叫张少蓝,”她很热切地说,“我知道你的名字,我知道很多关于你的事。”她就把葛丹晨掌握的资料背了一遍,像一个真正的追星族。她说,“我很喜欢你。”葛丹晨很惊讶地说:“为什么?”
张少蓝说:“你那么美,”她默默地想我愿意死去重生来拥有的美。她说,“还有你拉大提琴的样子就像整个宇宙的星光都落在你眼里。”
葛丹晨咬咬嘴唇说:“可我喜欢你的脸色,红润,嗯,透着欢喜。”她说,“要不要一起去吃饭呢,张少蓝。”
她说:“我们过马路吧。”她没有走天桥,耐心地等红绿灯。绿灯亮了,其他人都迈着心急火燎的步幅冲过斑马线,葛丹晨施施然走着,每一步充满仪式感,似乎有那个自信,那个灯会等着她。你不能不承认,她有她自己的节奏,比起一般美人,她更有气度。
她指着饭馆外面的一个男生说:“这位是张少蓝,这是我男朋友赵川。”她说,“我刚才遇到张少蓝,就邀她跟咱们一块吃饭。”那天的饭菜并不好,汤尤其寡淡的不像话。葛丹晨用筷子在汤里捞了一下,说,“鸡汤越做越淡了,简直像鸡在里面洗了脚。”但是她还是很温和地吃下去,并不叫服务员来理论。赵川和葛丹晨一样,平和、美丽、自在,不说拗口的话,是令人舒服的一对儿。张少蓝就这样做了葛丹晨的朋友。
沈小星在恋爱的间隙关怀她的朋友,她说:“你别想不开,李攀那样夸夸其谈的男生没什么可留恋的。”她说,“这周末你跟我们一块去看通宵电影吧。”张少蓝说她谢谢翟兆庆肯牺牲假日来陪她,可是她决定去博物馆逛逛,她说和葛丹晨一块儿。午饭时她们在餐厅偶遇葛丹晨,葛丹晨向张少蓝点点头,张少蓝很兴奋地冲着人家挥手,直到对方的背影消失不见。沈小星觉着很丢脸。
后来一路上张少蓝都在问她葛丹晨是不是很美,沈小星说很美,可是她的语气有点不自然,要一个漂亮的女孩对别人的美心悦诚服是有点难度的。她想不通葛丹晨怎么会和张少蓝交上朋友,就因为她那傻乎乎的热诚吗?沈小星想她要保护张少蓝,葛丹晨看起来是会用她的美丽令周遭一切为她效劳的人,沈小星不想她的朋友被伤害。
沈小星渐渐觉得张少蓝跟从前不一样了。两个人一道上街的时候,她不再像从前那样跟随沈小星的趣味亦步亦趋,她开始很自信地表达她对时尚的意见。沈小星说:“你不适合披肩式的外套,你的肩膀太圆润了,你的脸色这么红润衬上大地色的衣服简直像村姑。”张少蓝不理会她正直的谏言,一意孤行地穿着那件大地色的斗篷来来去去。后来沈小星在图书馆里看到葛丹晨时,才明白张少蓝是在向谁致敬。
对此,张少蓝显然有她的理解,她觉得这是一个进步,她开始走出沈小星的光芒向葛丹晨靠拢。葛丹晨身边围绕很多人,他们都是男性,其中最年轻最英俊的一个就是学美术的赵川。他们大多已经工作了,而且是在从事有趣的工作,有的画画,有的弹琴,有的拍照片,有的是电视台的导演。葛丹晨像一个沙龙的女主人,但并不投入,静静看他们争论。张少蓝喜欢葛丹晨的那些朋友们,尤其是那个留学生丹尼尔。张少蓝喜欢和他们在一块,喝茶、看戏、聊天,虽然他们之中和她最熟的赵川一直以为她的名字是周少蓝。
她在这个集体里,这感觉真好。虽然归属感不那么强烈,可毗邻这样一群人,也是快乐的。
六
一天下午,她捧着饭盒在女生楼下遇到赵川,他头发纠结样子颇狼狈,他说:“遇到你真是太好了,能不能麻烦你替我跑一趟葛丹晨的宿舍,请你跟她说无论如何都要让她下来见我一面。”他笑笑解释说,“我们吵架了,她不肯听我的电话。”他说,“周少蓝,谢谢你。”虽然他又一次叫错了她的名字,但是他眼神那样哀恳,张少蓝马上决定原谅他。
葛丹晨说:“我们吵架了,我还不想见他。”张少蓝把结果通报赵川,赵川很沮丧,说:“这件事是我的错,你猜她会原谅我吗?”
张少蓝很为难,她想这得看你犯了哪个等级的错误。他说:“是这样的,我为葛丹晨画过一幅画,就是《维纳斯——水中的诞生》,她把那幅画送给了丹尼尔,我很生气。”
葛丹晨说:“丹尼尔要回国了,说他很喜欢那张画,那么我就送给他,没什么不妥。”
葛丹晨说:“无论怎样的生气,挥拳打人是不对的。何况他不仅打人,还毁了那张画。”葛丹晨说,“我不是不知道他在气什么,他以为那是我,可我觉得那只是一幅画。”
张少蓝的穿梭外交没有成功。葛丹晨说:“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想?你会原谅他么?”张少蓝更加为难,她没有这种经验,令两个男人为她争风的经验,她想了很久,说:“如果我是他,恐怕会有一样的反应,拥有你难免会战战兢兢。一天中起码有三次,要问自己何德何能。”
葛丹晨后来原谅了赵川,赵川说:“少蓝,那全是你的功劳。”他说,“你知道葛丹晨那样美丽的女孩子,男生死心塌地环绕她并不困难。可是像你这样诚心诚意喜欢她的女孩不多。”赵川说,“谢谢你这么喜欢葛丹晨。”
他说:“你听过葛丹晨那句话吧,生时应当快乐,因为死时要死很久。那是她爸爸说的。她高二那一年她爸爸生意失败,留下这么一句遗言就失踪了,葛丹晨周末常常在酒店里演奏,她的生活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的优越。她的很多朋友就是这样认识的。”他说,“虽然不常哭,可是葛丹晨非常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