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和邵舶、田媛去潭柘寺还愿,看到一拨人在丢铜钱。几个直径足有手臂长的特制铜钱挂在空中,被绳子隔出至少五米远。人们像玩套圈儿似的围在绳外,争相把手里的小铜钱丢进大铜钱的孔里。每个大铜钱上刻的字都不一样,有的是一生平安,有的是财源广进,最小最难投中的那个是万事如意。
一位母亲准备买小铜钱,身旁的小姑娘拦住了她,说:“妈妈别傻了,这些都是骗人的。”瞬间,我想起了塔塔,并感到一阵羞愧。我也曾像这位小姑娘一样,对塔塔说过类似的话:别傻了,星座都是骗人的。
那时我是个愤世嫉俗、自诩无神论者的愣头青。我趾高气扬地接受很多人信星座,也宽宏大量地认为信星座没什么(那时我对爱情、中医和外星人通通不信)。我还记得我对塔塔说过一番当时的我自认为绝顶聪明的话:你可以信你的,我可以不信我的。只要我们各自舒服就挺好,往小了说是娱乐和消遣,往大了说是信仰和人权,谁也别劝谁,这就叫高等文明。
当时我并没有想到,多年后我会找塔塔帮我算星盘,当我疯狂地爱上了一个根本捉摸不透的人并无计可施的时候。当然,那段感情最终没有结果,最终我也走了出来。这就是我看到那位劝母亲不要上当受骗的小姑娘时,突然感到一阵羞愧的原因。
没错,小朋友,你说得对。你或许很聪明,这些也有可能都是骗人的。可你还不明白,在大人的世界里,有很多问题是无解的,是绝望的,是需要一个动人的解释的,是需要一个热切的盼望的。因为在大人的世界里,知道一些事情的真相,除了徒增烦恼和忧愁,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塔塔几乎把生活里所有大小事的处决权都交给星座,大到该不该跳槽、能不能分手,小到下不下厨房、上不上厕所。她说认识马丁没几天就表白,也是星座帮她决定的。塔塔是白羊座,而马丁是狮子座,“白羊是无法抵御狮子的”。
其实在我们看来,就算马丁不是狮子座,塔塔也照样沦陷。因为马丁会画画,而且非常帅。有句老话说得好,画画的男生异性缘都不会太差,何况马丁是个巨帅的会画画的。
现如今有优势的人几乎不可能不发现自己的优势,那些说着欣赏对方“美好而不自知”的姑娘可以休息一下了,所有男生的“不自知”都是装的。即便他是真傻,即便你不曾提及,也挡不住其他姑娘通过各种方式告诉他。在收到几封情书、被几个人表白之后,他就爱上自己了,爱到恨不能给每根体毛起名字的地步。一旦爱上自己,男生就想着要为自己负责了,就不会被冲昏头脑了。所以即使是塔塔这样的美女,顶多也只能让他赏心悦目,不能让他为爱痴狂,像未成形的男孩那样,迫不及待地许一个后半生出去。
马丁非常礼貌地拒绝了塔塔,理由是他刚和前任分手不久,还没有真正走出来。塔塔也不是没人追的姑娘,也经历过好几茬感情,对于被拒绝表现得非常大方。她用近乎随意的态度表示,如果他想明白了,又碰巧她是单身,可以考虑考虑。马丁非常认真地点着头说:“一定。”
一个月后,马丁和塔塔成了室友。不是因为他想明白了,而是因为他要找房子,而塔塔告诉他她那里正好空着一间。塔塔在群里说的时候,我们都认为她疯了。尤其田媛,骂的语气像是刚得知她怀上了马丁的孩子。田媛说:“跟一个不能在一起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你不难受,我们看着都难受。”塔塔听完这话比田媛还气,她说:“我已经过劲儿了,说一百遍了,我俩现在是普通朋友。我金星落在双子,金星是管感情的,金星双子控制不了感情吗?而且我算过,跟一个狮子座住一起对我事业有帮助,我们的合盘……”
出乎我们意料的是,塔塔算对了,马丁搬到她家两个星期后,她就升职了。更让我们没有意料到的是,她竟然不请我们吃饭。塔塔升职当天只约了马丁一人庆祝,还在微博上让马丁“早点儿回家”,照片上的她系着围裙,身后是一大堆刚洗好的肉和菜,俨然一副人妻模样。田媛看到照片,突然明白塔塔的用意了。她在群里发了四个字——事在人为,配以奸笑的表情。
我对此不以为意,只对没蹭上饭难以释怀。不过如果塔塔是为了给自己创造机会,我反倒佩服她。现在是小伙少姑娘多的时代,更有一群小伙把心思放在另一群小伙身上,可供姑娘选择的就更少了,谁办法不多谁傻,谁无动于衷谁该。但我对塔塔的佩服只持续了一晚。第二天早晨,塔塔就承认她疯了,因为昨天马丁一夜未归。昨晚,塔塔刚做好饭,就收到马丁说他晚点儿回去让她先吃的短信。塔塔没吃也没回复,等到凌晨两点实在撑不住就睡了。
邵舶在群里问塔塔为什么不打电话问问。话一出口就被田媛顶回去了,说怎么能打电话,短信都不能发,不然就显得太在乎了。接着,田媛问塔塔有没有收拾那顿饭。塔塔说没有,她现在不敢出卧室,不知道马丁回没回、看没看见那顿饭。邵舶问看见了又有什么。话一出口又被田媛顶回去了,说他看见就知道那顿饭是专门给他做的了,就显得太在乎了!
接下来的事情,塔塔直到晚上才更新给我们。她被田媛劝出去收拾那顿饭时,回头一瞥,几近绝望。马丁昨天穿的鞋已经在门口了。塔塔刚要诉苦,却看到令她终于能忘记那顿饭的一幕:马丁的鞋子下面,压着一双她没见过的女鞋。她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毕竟是白羊座),马丁卧室门的嘎吱一声,帮她理清了头绪。一个披了件男士白衬衣的姑娘光着脚走了出来。
姑娘朝塔塔一笑,问:“你是他室友吧?”没等塔塔回答,又问,“有没有干净的杯子?他想喝水。”
塔塔看了一眼她把白衬衫顶得老高的胸部,不由得也挺起了胸脯,笑容比她还要灿烂:“我帮你拿,对了,你穿的是马丁的衣服吧?”姑娘点了点头,正准备接过杯子,塔塔又把手收回去了,“我帮你接。”她接好了水却没打算给她,像拿着红酒杯似的晃了两下,“你是他女朋友吗?”
姑娘侧过脑袋,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说:“不是。”
塔塔笑了,终于把杯子给了她:“难怪他没提起过。”
姑娘一愣,也笑着接过杯子:“对,只是炮友。”又好姐妹似的挽起塔塔的胳膊,一边往客厅走一边附在她耳旁说,“真的特爽,难怪你要当他室友。”
塔塔脑袋嗡一下炸了,正想问她什么意思,姑娘抽手就回马丁卧室了。客厅里只剩下塔塔和昨晚那桌一口没动的饭。突然,卧室里传来马丁一阵没忍住的笑。接着是姑娘的声音:“小声点儿!”虽然她的声音并没有多小。卧室里安静了会儿,姑娘又出来了,看也没看塔塔,径直走进卫生间。
塔塔就着淋浴声向饭桌上瞥了一眼,觉得那桌饭也在看她,不确定它们缄默是出于嘲笑还是同情。她走过去,抄起盘子就往垃圾桶里倒。可能是饭隔夜了,她被熏得不停地掉眼泪。擦眼泪时一个没拿住,碟子掉在地上摔碎了。卫生间里的淋浴声停了几秒,又响了起来。
“你没事吧?”
塔塔一回头,看见马丁正走过来,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运动短裤。若是平常她估计会晕过去,现在只觉得非常恶心。
“没事,不用你管。”塔塔说着,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竟把蹲下来帮她一起收拾的马丁推倒在地。她一愣,马丁也一愣。
“怎么昨天没庆祝?”马丁打破僵局,拾起塔塔手边的垃圾桶,把剩下的碎片放进去。塔塔正想反问一个人怎么庆祝,马丁问:“你朋友也没来吗?”塔塔这才想到,她并没告诉马丁只约了他。
“他们……临时有事。”
“怎么不告诉我呢,我要知道就回来了。”
塔塔没说话。
“对不起啊。”马丁一边给垃圾袋打结一边说。
“没事的。”
“中午我来做一顿吧,给你补上。”
浴室里的声音提醒着那个姑娘的存在,塔塔的委屈一下子又上来了。“跟你炮友吃吧。”她说,“我今天还有事。”
“不行。”马丁笑着说,“我一定要赔罪,就咱俩吃,行吗?”
塔塔见他没有否认姑娘的身份,又一阵难受。突然,她像想起什么似的,笑着说:“也行,吃就吃,不过你不用赶她走,咱们一起吃。”
“你确定?”
“怎么,怕我吃醋啊?”
“屁。”马丁笑了。
“别那么自恋好吗,老娘是白羊,没那么深情,早对你过劲儿了。”
“你真的疯了。”所有人都在群里排队说,除了邵舶。邵舶觉得这样挺好,显得大度,没准马丁就喜欢大度的姑娘。塔塔却发了个戴墨镜的表情,说她不是大度,而是有别的目的。接着,她像爆生辰八字那样,把姑娘的星座详说了一遍。姑娘名叫馨予,金牛座,月亮天蝎,上升摩羯,水星双子,火星巨蟹……这些都是她吃饭时套出来的。她说,馨予跟马丁命格不合,说跟她倒挺合的,如果不是因为马丁,关系应该不错。一阵安静后,邵舶说连我也觉得你疯了。
可惜这一次,塔塔又算对了。她和馨予果然很合得来,馨予承认刺她是因为那句“难怪他没提起过”,还抱歉不该撂那么难听的话。她说她虽然是金牛座,但土星落射手上了,容易脑残,脑残了什么都往出说。
女人有时候就这样,说翻脸就翻脸,说结盟就结盟。自那次吃饭之后,塔塔几乎不再提马丁了。每隔几天,她的朋友圈就会爆出跟馨予的合照。女人发合照挺有趣的,几乎是谁拿手机谁脸小,永远是胳膊在前的头反而在后,一个个都是玩转透视定律的大师,完全不把骨骼构造放在眼里。
为此,最不舒服的是田媛。邵舶私下跟我诉苦说,田媛吃馨予的醋了,倒霉的反倒是他。他现在一看到塔塔跟馨予的合照就害怕,因为那天田媛会把一切不爽撒到他头上。田媛的异常我也发现了。塔塔再在群里说什么,田媛都不搭腔。直到两个月后的某一天,我们群终于恢复了团结友爱、欣欣向荣的气氛。因为前一晚,塔塔哭着跑到田媛家把馨予骂了个狗血淋头。她每骂一句,田媛就原谅她一分,骂到最后田媛也开始跟着骂,骂完她俩就好了。
事情是这样的。塔塔前一晚和马丁、馨予约好去南锣鼓巷吃饭,这次她没发合照,因为这次有外人在——一个叫厉玮的男生。饭前塔塔就有点儿不开心,马丁本坐她旁边,见馨予和厉玮来了,主动把位子让给了厉玮。馨予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不停地夸厉玮,并催塔塔给他算星盘。饭后马丁提议去后海喝酒,就在他带着馨予走在前面,把厉玮丢给了塔塔的时候,塔塔爆发了。她顾不上给田媛发“五分钟后给我打电话”的短信,直接跟厉玮说有事,说完扭头就走。
塔塔走得很快,加上车不好打,快走到宽街还是没空车。
“喂。”塔塔听见身后有人叫她,转过头一看,是马丁。
“你跟过来干什么?”塔塔装出一副莫明其妙的样子。
“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啊。”塔塔继续装糊涂,“你怎么了?”
“你要回家吗?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