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列夫森科元帅问,这时人们才发现他进来了,纷纷起身敬礼。
“是这样,”师长对元帅解释说,“对我们的通信指挥系统来说,他们的干扰比北约的更厉害!在北约的干扰中,我们还能维持一定的无线通信,可他们的干扰机一开,就把我们全盖住了!”
卡琳娜说:“可同时敌人也全被盖住了!这是我军目前实施电子反制可选择的唯一战略。北约目前在战场通信中,已广泛采用诸如跳频、直接序列扩频、零可控自适应天线、猝发、单频转发和频率捷变等技术。我们用频率瞄准方式进行干扰根本不起作用,只能采用全频带阻塞干扰。”
第5集团军的一位上校质问:“少校,北约采用的可全是频率瞄准式干扰,频带还相当窄,而我们的C3I系统也普遍采用了你提到的那些通信技术,为什么他们对我们的干扰那样有效呢?”
“这原因很简单。我们的C3I系统是建立在什么样的软硬件平台上?UNIX,LINUX,甚至WINDOWS 2010,CPU是INTEL和AMD!这是用人家养的狗给自己看门!在这种情况下,敌人可以很快掌握诸如跳频规律之类的电子战情报,同时用更多更有效的纯软件攻击加强其干扰效果。总参谋部曾经大力推广过国产操作系统,但到了下面阻力重重,你们集团军就是最顽固的堡垒……”
“好了,你们所说问题和矛盾正是今天会议要解决的,开会!”列夫森科元帅打断了这场争论。
当大家在电子沙盘前坐好后,列夫森科元帅叫过一位少校参谋,这个身材细高的年轻人双眼眯缝着,好像不适应作战室中的光线。“介绍一下,这位是邦达连科少校,他的最大特点就是深度近视。他的眼镜与众不同,别人的眼镜镜片在镜框里边,他的镜片在镜框外面,哈,就像茶杯底那么厚啊!但我们现在看不到镜片——早上少校的吉普车遇到空袭时给砸了,好像隐形眼镜也弄丢了?”
“报告首长,那是五天前在明斯克丢的。我的眼睛是在半年内变成这样的。这变化早些的话,我进不了伏龙芝军事学院。”少校立正说。
虽然谁也不知道元帅为什么介绍这位少校,人群中还是响起了低低的笑声。
“战争爆发以来的事实说明,虽然有白俄罗斯战场的失利,但在空中和陆上常规武器方面,我们并不比敌人差多少;但在电子战方面,我们的差距之大出乎意料。造成这样的局面有很深远的历史原因,这不是我们今天要讨论的。我们要明确的是以下一点:目前,电子战是我军夺回战争主动权的关键!我们首先必须承认敌人在电子战方面的优势,甚至是压倒性优势,然后我们必须以我军现有的电子战软硬件条件为基础,制定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战略战术。这套战略战术的目的,是要在短时间内,使我军和北约在电子战方面形成力量上的平衡。也许大家认为这不可能——我军上世纪末以来的战争理论,主要是基于局部有限战争的,对目前在军事上如此强大的敌人的全面进攻,确实研究得不够。在这样严峻的形势下,我们必须以一种全新的方式思维。下面我要介绍的统帅部新的电子战战略,就可以看作这种思维的结果。”
灯灭了,电脑屏幕和电子沙盘都关闭了,重重的防辐射门也紧紧关闭,作战室淹没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是我让关灯的。”黑暗中传来元帅的声音。
时间在黑暗和沉默中慢慢流逝,这样过了有一分钟。
“大家现在有什么感觉?”列夫森科元帅问。
没有人问答。浓重的黑暗使军官们仿佛沉没在夜之海的海底,呼吸都有些困难。
“安德烈将军,你说说看。”
“这几天在战场上的感觉。”第5集团军军长说。黑暗中又响起了一阵低低的笑声。
“别的人呢?大概都与他有同感吧?”元帅说。
“当然。您想想,耳机里除了沙沙声什么也没有,屏幕上一片空白,对作战命令和周围的战场态势一无所知,可不就是这种感觉嘛!这黑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啊!”
“但并非所有人都是这种感觉。邦达连科少校,你呢?”列夫森科元帅问。
邦达连科少校的声音从作战室的一角传来:“我的感觉不像他们这么糟糕。在亮着灯的时候,我看周围也是模模糊糊的。”
“你甚至还有一种优越感吧?”列夫森科元帅问。
“是的,元帅您可能听说过,在纽约大停电时,是瞎子带领人们走出摩天大楼的。”
“但安德烈将军的感觉也是可以理解的。他有一双鹰眼,还是个神枪手,喝酒时常用手枪在十几米外开酒瓶盖。想想他和邦达连科少校在这里用手枪决斗,可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黑暗中的作战室又陷入了沉默,指挥官们都在思考。
灯亮了,人们都眯起了双眼,这与其说是不能适应突然出现的亮光,不如说是对元帅刚刚的暗示感到震惊。
列夫森科元帅站起来说:“我想,刚才我已把我军的电子战新战略表达清楚了:全频段大功率的阻塞干扰,在电磁通信上,制造一个双方‘共享’的全黑暗战场!”
“这样将使我军的战场指挥系统全面瘫痪!”有人惊恐地说。
“北约也一样!瞎大家一起瞎,聋大家一起聋,在这样的条件下同敌人达到电子战的力量平衡。这就是新战略的核心思想。”
“那总不至于让我们用通信员骑摩托车传达作战命令吧?!”
“要是路不好,他们还得骑马。”列夫森科元帅说,“我们粗略估计了一下,这样的全频段阻塞干扰,至少可覆盖北约70%的战场通信系统,这就意味着他们的C3I系统将全面瘫痪。同时还可使敌人50%至60%的远程打击武器失去作用,尤其是‘战斧’巡航导弹——现在这种导弹的制导系统同上个世纪有了很大的改变,那时的‘战斧’主要使用地形匹配和小型测高雷达来导航,现在这种导航方式只用作末端制导,而在其运行过程的大部分都依靠全球卫星定位系统。通用动力公司和麦克唐纳·道格拉斯公司认为他们所做的这种改进是一大进步。美国人太相信来自太空中的导航电波了,但GPS系统的电波传输一旦被干扰,‘战斧’就成了瞎子。这种对GPS的依赖在北约大部分远程打击武器中都存在。在我们所设想的战场电磁条件出现时,敌人就会被迫同我们打常规战,我们自己的优势就会充分发挥出来。”
“我还是心里没底。”被从东线调往西线的第12集团军军长忧心忡忡地说,“在这样的战场通信条件下,我甚至怀疑我的集团军能不能从东线顺利地调到西线。”
“你肯定能的!”列夫森科元帅说,“这段距离,对库图佐夫来说很短,我不信今天的俄罗斯军队离了无线电就走不过去了!被现代化装备惯坏的,应该是美国人而不是我们。我知道,当整个战场都处于电磁黑暗中时,你们心中肯定会感到恐惧。这时要记住,敌人比你们恐惧十倍!”
看着卡琳娜的身影混在穿迷彩服的军官中,消失在作战室的出口,列夫森科元帅不禁担心起来。她将重返前线,而她所在的电子战部队将是敌人火力最集中的地方。昨天,在同一亿公里远的儿子那来回延时达5分钟的通话中,元帅曾告诉他卡琳娜很好,但在今早的战斗中,她就险些没回来。
米沙和卡琳娜是在一次演习中认识的。那天元帅和儿子一起吃晚饭,同往常一样,他们默默地吃着,米沙早逝的母亲在远处的镜框中默默地看着他们。米沙突然说:“爸爸,我想起明天就是您的五十一岁生日了,我应该送您一件生日礼物。我是看见那架天文望远镜才想起来的,那件礼物真好。”
“送我几天时间吧!”
儿子抬头静静地看着父亲。
“你有你的事业,我很高兴。但做父亲的想让儿子了解自己的事业,这总不算过分吧!明天你和我一起去看军事演习怎么样?”
米沙笑着点点头。他很少笑的。
这是本世纪国内规模最大的一场演习。演习开始的前夜,米沙对公路上那滚滚而过的钢铁洪流没什么兴趣。一下直升机,他就钻进野战帐篷,用透明胶带替父亲粘贴刚发下来的作战地图。第二天演习的整个过程中,米沙也没表现出丝毫的兴趣。这早在列夫森科元帅的预料之中,但有一件事使他感到莫大的安慰。
上午进行的演习项目是装甲师进攻高地,米沙同一群地方官员一起坐在观摩台的北侧。这次观摩台的位置虽在安全距离之外,但应那些猎奇的地方官员的要求,比过去大大靠前了。图22轰炸机群掠过高地上空,重磅航空炸弹雨点般地落下,使那座山头变成喷发的火山口。这时,那群地方官员才明白真实战场同电影里的区别。在那地动山摇的巨响中,他们全都用双臂抱住脑袋伏在桌子上,有几位女士甚至尖叫着往桌下钻。但元帅看到,只有米沙一个人仍直直坐着,仍是那副冷漠的表情,静静地无动于衷地看着那座可怕的火山,任爆炸的火光在他的墨镜中狂闪。一股暖流冲击着列夫森科元帅的心田。儿子,你的身上到底流着军人的血啊!
这天晚上,父子俩在白天的演习现场散步。远处,各种装甲车辆的前灯如繁星洒满山谷和平原,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硝烟味。
“这场演习要花多少钱?”米沙问。
“直接费用大约三亿卢布。”
米沙叹了口气,“我们的课题组想搞第三代恒星演化模型,申请了三十五万经费都批不下来。”
列夫森科元帅把他早就想对儿子说的话说了出来:“我们两个的世界相差太远了。你的恒星,最近的也有4光年吧,它同地球上的军队与战争真是毫不相干。我对你的事业知之不多,但为之感到很骄傲。做为军人,我们也是最想让儿子了解自己事业的人。哪一个父亲不把对儿子讲述自己的戎马生涯当作最大的幸福?而你对我的事业却总抱着冷漠的态度。事实上,我的事业是你的事业的基础和保障。一个国家,如果没有足够数量和质量的武装力量保证它的和平的话,像你从事的这种纯基础研究根本不可能进行。”
“爸爸,你说反了。如果人们都像我们这样,用全部的生命去探索宇宙的话,就能领略到宇宙的美——它的宏大和深远后面的美,而一个对宇宙和自然的内在美有深刻感觉的人,是不会去进行战争的。”
“你这种想法真是幼稚到家了!如果战争是因为人们缺乏美感造成的,那和平可太容易了!”
“您以为让人类感受这种美就那么容易吗?”米沙指指夜空中灿烂的星海,“您看这些恒星。人们都知道它们是美的,但有多少人能够真正体会到这种美的最深层呢?这无数的天体,它们从星云到黑洞的演化是那么壮丽,它们喷发的能量是那么巨大,但您知道吗,只用数目不多的几个优美的方程式就能精确地描述这一切。用这些方程式建立的数学模型能极其精确地预言恒星的一切行为。甚至我们对自己星球上大气层建立的数学模型,精确度都要比它低几个数量级。”
列夫森科元帅点点头:“这是可能的,据说人类对月球的了解比对地球海底的了解还要多。但你所说的对宇宙和自然深层次美的感受还是制止不了战争。没有人比爱因斯坦更能感受这种美了,原子弹不还是在他的建议下造出来了吗?”
“爱因斯坦在他的后期研究中没什么建树,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他过多地介入了政治。我不会走他的老路的。但,爸爸,到了需要的时候,我也会尽自己的责任的。”
米沙在演习区待了五天。元帅不知儿子是什么时候认识卡琳娜的。第一次看到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已经谈得很融洽了。他们谈恒星,而卡琳娜对此知道的很多。卡琳娜只是个天真烂漫的女孩,但因为拥有博士学位,她早早就扛上了一颗校星,他对此心里多少有些别扭。不过除此之外,他对卡琳娜的印象还是很好的。第二次见到米沙和卡琳娜在一起时,列夫森科元帅发现他们关系已更加亲密。他们谈话的内容让他很意外——他们在谈电子战。当时他们俩在距元帅的吉普车不远的一辆坦克边,并没有避开别人的意思。
元帅听到米沙说:“你们现在只关注于一些纯软件的高层次的东西,比如C3I、病毒攻击、数字战场,等等,可你想到没有,你们可能握着一把木头做的剑。”看着卡琳娜惊奇的目光,米沙继续说,“你想过这些东西的基础吗?也就是位于网络七层协议最下面的物理层?对于民用网络,可以使用光纤和定向激光之类的东西作为通信媒介。但对于用于战场的C3I系统,它的各个终端是快速移动和位置不定的,只能主要依赖电磁波来进行信息联系,而电磁波这东西,你知道,在干扰下就像薄冰一样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