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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汤姆内心的烦恼逐渐被转移开去,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他关心上了一件更新的、且更有分量的事情。贝姬·撒切尔不来上学了。汤姆和自己的自尊心争斗了几日,希望“把她忘得一干二净”,可是失败了。于是他开始每天晚上在她父亲家周围转悠,感到非常难过。她病了。她如果死了怎么办!这个想法令他心神不宁。他对战争,对海盗再也不感兴趣了。由于生命的美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恐怖。他把滚圈和滚圈杆都收了起来,它们再也不好玩了。他的姨妈忧虑起来。她开始对他用尽一切办法来补救,但无济于事。有些人疯狂迷恋享有专利的药物和所有流行的保健和治病的方法,她就是其中一个。在这些事情上,她确实是个坚持不懈的实验者。如果有新的药物或保健方法出现,她马上就会疯了似的去做实验;但不是拿她自己做实验,那是由于她向来不生病,而是撞到谁就是谁。她还是所有“健康”期刊和骗人的颅相学杂志的忠诚订户;在那些期刊杂志里到处充斥着像煞有介事的愚昧无知,可对她来说却是不可或缺的。在那里面刊登的关于空气流通的“废话”,以及那样怎样上床,怎样起床,该吃什么,该喝什么,锻炼身体的力度,该保持怎样的心境,该穿怎样的衣服,等等,对她来说简直就是金科玉律,但她向来没有发现她手边的当月的健康杂志所推荐的所有方法,往往和上个月大相径庭。她的头脑真实简单,心地诚实就像白天那样冗长,所以她是很容易上当受骗的。她收集她那些骗人的期刊和骗人的药物,就等于拿死亡武装了自己,打个比方来说,就好像是骑上了灰色马,“地狱就在后面跟着她”。可是她从没注意到,对那些遭受病痛折磨的邻居们来说,她并不是个包治百病的天使和化了装的基列的镇痛油膏。

而且现在流行的是水疗法,汤姆的萎靡不振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意外收获。她天天早晨都会让他出门,并站在木柴间里,用冷水把他淋个透,之后就用一条毛巾像锉刀似的在他全身擦遍,这样就会让他清醒过来;之后她用一条湿床单把他包了起来,让他去躺在毯子底下,一直到她使他的灵魂出汗,变得干净,用汤姆的话来说,就是“黄色的污垢从他的毛孔里蒸出来”。

然而,即使这样,汤姆还是变得越来越忧郁,甚至苍白和沮丧。她又增加了热水浴,坐浴,淋浴和浸透全身浴。汤姆还是忧郁得像驾灵车。除了水疗外,她又加之以让他少吃燕麦粉的节食法、敷反疱膏药。她预估他的食量就像预估一个大罐的容量那样,天天都给他塞满所谓的万应灵药。

到这时候,汤姆对这种虐待已经是麻木了。这个阶段老太太的心里却充满了惊愕。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来打破这样的麻木。此时她第一次听说了止痛药。她马上订购了许多。她还尝了尝,心里很是感激。这是一种药水。于是她放弃了水疗法和其他所有的疗法,想一心依赖于止痛药。接着她给汤姆喂了一茶匙,以最焦虑的心情等着看效果。于是她的烦恼马上消失了,她的心灵又得到了平静,因为汤姆的“麻木”被打破了。哪怕她在他身子底下点上一把火,他也不会显现出更加狂野、由衷的兴趣。

汤姆感到是该清醒了。在他这种身受折磨的情况下,这样的生活大概够刺激了,可是它却变得太没情趣,太多让人无所适从的变化。所以他想了很多能够让自己活得轻松一些的方案,最后突然想到了假装喜欢止痛药水。他不停地向姨妈要药水,弄得姨妈不胜其烦,最后只好让他自己去拿,别再烦她。如果换了是希德的话,她的愉悦心情里肯定就不会搀杂什么担忧的成分,既然是汤姆,她也只好鬼鬼祟祟地看看药瓶。她发现药水确实减少了,可是她却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孩子是在用药水补居室的地板上的裂缝。

这天,汤姆正在给裂缝喂药,姨妈的黄猫过来,就呼噜呼噜地叫着,并贪婪地盯着茶匙,乞求可以让它尝一口。汤姆说:

“除非你需要,否则别来求我,彼得。”可是彼得示意它确实需要。“你最后确定一下。”

彼得很确定。“既然是你求我,那我就给你,那是因为我这样做没有任何卑鄙的意思;可是如果你发现不喜欢它,你绝对不可以怪任何人,你只能怪你自己。”

彼得表示同意。接着汤姆就掰开它的嘴巴,并把药水灌下去。接着彼得向空中跳了有两码高,之后就发出尖叫,又绕着房间转了又转,还砰砰地撞着家具,打翻了花盆,把个屋子弄得一团糟。然后它用后腿站立,蹦蹦跳跳地兜着圈子显现出发疯那样的欣喜,脑袋耷在肩膀上,声音里表示出难以平息的喜欢。之后它又开始在屋子里兜圈子了,所到之处,留下一片狼藉。当波莉姨妈进来时,正好发现它翻了几个三百六十度的筋斗,并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了欢呼,然后就从敞开的窗子逃了出去,还把花盆的碎片也带了出去。老太太惊讶得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并从眼镜的上方看出去;汤姆躺在地上,正笑得喘不过气来。

“汤姆,那猫儿到底是怎么啦?”“我不知道,姨妈。”小家伙喘着粗气说。“哼,我向来没见过这种事情。是什么使它变得这样?”

“我真的不知道,波莉姨妈;猫儿开心起来总是这样的。”

“总是这样,是这样吗?”姨妈的语气令汤姆有点害怕。

“嗯,是的,我肯定是这样的。”“你肯定?”

“对。”于是老太太弯下腰来,汤姆观察着,与其说是感到兴趣,不如说是很紧张。等到他猜出她的“意图”,已经太晚了。那个惹祸的茶匙的柄露出在床的短帷幔下面。姨妈抓住茶匙,并把它举了起来。汤姆则本能地退缩了一下,眼睛也耷拉下来。波莉姨妈习惯地抓住他的把柄——他的耳朵——把他拎起来,她那顶针敲得他的脑袋啪啪响。

“你倒是说说,先生,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那个可怜的哑巴畜生?”“我这么做是因为可怜它——因为它没有什么姨妈。”

“没有什么姨妈!——你这混蛋。这跟姨妈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了。如果它有姨妈的话,她就会亲手烧它!并无情地把它的肠子都烤焦。”

波莉姨妈忽然感到一阵自责。接着事情就出现了转机,对于一只猫来说是件残酷的事情,但对于一个男孩同样也是残酷的。她的心开始软了下来,她觉得对不起汤姆。此时她的眼睛有点湿了,于是她把手搁在汤姆的头上,温和地说:

“我的用心是最好的,汤姆。再说,汤姆,这也是为你好呀。”

汤姆抬起头看着她的脸,阴沉中难以察觉地眨了一下眼睛。

“我知道你的用心是最好的,姨妈,我对彼得也一样。这也是为它好。我从没见过它如此兜圈子——”

“哦,你就如此下去吧,汤姆,别再惹我发火。试试看你可不可以做一个好孩子,哪怕只这么一次,你就再也不用吃药了。”

汤姆提前到了学校。但令人注意的是,这件奇怪的事情最近天天都在发生。现在,就好像近来经常发生的那样,他在学校大院的门口晃悠,却不是和同学们一起玩耍。他病了,他说,他看上去确实是病了。他试图装出一副在向四处眺望的样子,可是他真正在看的是——公路远端。不多久,杰夫·撒切尔出现了,汤姆脸色一亮,他注视了一阵子,之后就伤心地转过身去。杰夫到了之后,汤姆陪同他,不动声色地把话题“转向”贝姬,可是这个笨头笨脑的孩子看不出汤姆设的套。汤姆不断地注视着,每当发现眼前出现一条活泼的连衣裙,他的心里就升起希望,而一发现穿连衣裙的人不是他渴望看见的那个人,于是就恨得咬牙切齿的。之后就再也没有连衣裙出现,他只好无奈地陷于沮丧之中;于是他走进空荡荡的校舍,坐下来承受着这痛苦。此时又有一条连衣裙走进了学校大门,汤姆的心则怦地一跳。紧接着他就跑了出去,仿佛像个印第安人似的尖叫,欢笑,追逐男孩子,并冒着生命危险穿过栅栏,前手翻,倒立——做着他可以想象到的所有勇敢的事情,同时,他还始终留意着,看看贝姬·撒切尔是否发现了他。可是她仿佛没注意到,她连看都没看。难道她不知道他在这里?他把自己的勇敢行动做到她的眼皮底下了,并发出印第安人作战时的呐喊,还抢夺一个男孩的帽子,并把它扔到校舍顶上,从一群男孩子中间穿过,把他们摔得东跌西倒,他自己则也摔趴在地上,就在贝姬的眼皮底下,把她撞倒——她转过身去,鼻子翘在天上,他听见她说:“哼!有些人总自以为很是聪明——总是做秀!”此时汤姆脸颊发烫。他爬起来,无精打采,垂头丧气地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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