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酒宴散后,铁海无所事事,就去找了一个女人。在他熟悉的房间里,他借着微醺的韵味和鲍鱼的威力,跟她纵情云雨,在她洁白而修长的身体上疯狂驰骋,让她得到了久违的满足。女人的呻吟如流水样叮咚作响,揉搓着铁海疲劳的耳鼓。那一刻铁海忘记了所有烦恼,好像回到了刀耕火种年代,好像成了穿树叶裙子的原始人。他主宰着眼前这个女人,而不是像在办公室里被人主宰。对铁海来说,做爱是一种很好的休息,特别是跟陌生女人。多年来,这成了他解除身心疲惫的重要方式,行之有效,不可或缺。
期间,铁海接了两个电话,但是他都没有离开女人的身体。第一个电话是侯副县长打来的,他告诉铁海,乔老板想在丽水公园里听大鼓书,明天上午不必去文化馆了。铁海尽量屏住呼吸,尽量少说话,但他的喘息声还是被领导捕捉到了,领导说:“大晚上的,打扰你们了。”铁海一边轻轻动着,一边用羞愧的语气解释:“不好意思,侯县长,我媳妇……她……”领导那边儿说了句“正常、正常”,就挂了电话。
这么一折腾,铁海更来劲儿了。“正常!正常!”他在自言自语中变得更加疯狂。房子里的呻吟声此起彼伏。
第二个电话是诸葛小丫打来的。小丫当然是问这么晚了铁海为什么还不回来。铁海说他跟领导在一起。小丫问:“你怎么直喘呢?”铁海说:“我们在健身房。”小丫又问:“是吗?怎么听着挺安静的呢?”
铁海说:“晚上,人少。小丫你什么意思?怀疑我不是?要不你给领导打个电话。你大爷的!”小丫被丈夫的气愤给吓住了,她小心地说:“不是,我不是怀疑你……回来时慢点儿啊!”铁海嗯了一声,又说:“吃饱了撑的!”然后立刻挂断电话。
柔软的呻吟重又缱绻于黑色的寂静中。
第二天上午八点半,王稼轩就骑车来到指定地点——丽水公园。十分钟后,县政府的铁秘书也到了。两人见面并没有过多的寒暄,而是直奔主题。
“是侯县长很重要的客人,一定演好。”
“你放心。演好我不敢说,反正要发挥出我的水平。”
“但是也别紧张。”
“紧张倒不至于。我们经常在台上演,下边好几百人呢。”
“可这次毕竟是县长听啊!”
铁海不知道,在王稼轩眼里,县长也是普通的观众,跟别的观众没有本质区别。他不会因此紧张的。可是,善良的王稼轩并不傻,突然也意识到了什么,他想:一个县长,多大的官啊!不能慢怠人家,不能给人家大不敬的印象。于是他说:“倒也是,县长品味高。”
铁海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九点钟的时候,侯副县长和乔老板到了。侯副县长、乔老板跟王稼轩握手,说“辛苦你了”,然后就落座。演出开始。王稼轩手执鼓板,先唱了段《单刀会》,乔老板击掌叫好;又唱了段《白帝城》,乔老板赞许道:“绝对牛,比我以前听过的都地道。”王稼轩感觉自己遇到了知音,立刻高兴起来,一口气又来了三段拿手好戏。
末了,乔老板紧紧地握住王稼轩的手说:“你唱的太好了。我们交一个朋友,好不好?”王稼轩受宠若惊地答道:“那……好啊,那我太荣幸了。”
侯副县长微笑着看着激动的乔老板,把目光转向王稼轩,嘴角上浮起一丝欣赏的笑意。
这时,乔老板突然说了句“略表心意”,瞬间从兜里掏出五百块钱,递给王稼轩,弄得侯副县长和铁海很意外。侯副县长制止道:“老乔你别乱来,有钱给我们投资,我们这儿不兴这个。”乔老板还坚持往王稼轩手上塞钱。铁海直冲王稼轩使眼色,生怕他接人家的钱。王稼轩并没有看到铁海的眼色,但是王稼轩根本没有要钱的意思,坚持着往外推,“说大鼓书的最怕没人听,您爱听,我爱说,这是缘分。千万不能这样!”
但是,乔老板还坚持给,脸上甚至露出愠怒:“你就拿上,给我一个面子嘛!”王稼轩仍然坚辞不取。两人手上推搡起来。
侯副县长看着眼前这出“闹剧”,觉得滑稽得可爱,神经也放松下来,犹豫了一下说:“老板有钱,要不就拿着吧,是他的一点儿小意思。”
乔老板高兴地说:“就是,就是。”然后把钱再次推过来。
王稼轩仍然不要,又把钱推回去。
侯副县长有些不悦,“小王,我让你拿你就拿上,不要推辞了。我们一会儿还有事情。”
“拿上!拿上!”铁海立刻不耐烦地说,下令的口气很有些科长的派头。
王稼轩一迟疑的时候,钱已捏在手上了。乔老板开始转身往公园外边走,走出十几米,又回头喊:“王老师,我还会听你的大鼓书的。”弄得王稼轩颇为惶恐。
回到文化馆的王稼轩更是坐卧不宁,他兜里装着的五百块钱就像是一颗手榴弹。他来到馆长办公室,向馆长说明情况,把五百块钱撂在桌上,诚恳地说:“这钱我不能要,就算给馆里创收了吧。”馆长笑眯眯地看着王稼轩,半晌没说话。王稼轩急了,王稼轩不知道笑眯眯的馆长的葫芦里装着什么药。
“馆长,我知道我不该拿人家钱,可当时候副县长……”
“收就收下吧,没关系。”馆长终于说话了。
“以后我注意,坚决不收人家的小费。”
“错了。只要人家肯给,咱就敢拿。说明咱们被认可了。”
“呃。”王稼轩像是打了一个嗝。
“艺术也是商品,享受者付费本来就是应该的。你的大鼓书得到了市场的欢迎,也是文化馆的光荣啊!”
“呃。”王稼轩又打了一个嗝,“您这么说我还踏实点儿。要不总觉得……偷了谁似的。”
“那你多虑了。”馆长拿起两张票子,递给王稼轩,“这是你的劳务,剩下的算创收吧。”
王稼轩犹豫了一下,接过了票子,跟馆长打过招呼,坦然地离开了那里。
这一天王稼轩意气风发豪情万丈。他钟爱自己的大鼓书,他能从中感受到无穷的快乐,他把鼓板当成是一生中最亲密的朋友。在王稼轩的眼中,大鼓书是至高无上的,是纯洁的高尚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艺术,是坚决不能沾上铜臭味的。但是今天,王稼轩从客人那里得到了一笔小费,又被馆长全新地解读了一把,他没法不高兴了。“我也能给单位创收了。”这一现实想法令他心潮澎湃豪情满怀。于是,他对自己拿到的二百块钱,也就相当地坦然了。
下班的路上,王稼轩骑车回家时甚至打起了口哨。二百块钱所衍生的快乐,在上衣兜里生根发芽,很快就茂密成一片树林。王稼轩已经完全不把小费当小费了,他认为那二百块钱应该被称作稿费更为恰当。稿费!听听,多高雅而实在的一个词啊!咱也能挣稿费啦!咱被市场认可啦!文化意义大啊!技术含量高啊!市场经济好啊!文化产业真了不起啊!
王稼轩把车子骑到菜市场,然后给年迈的父母打电话,问他们想吃什么菜,然后买下,给他们送去。自己的冰箱里还有芦笋、西芹和冬瓜,这是早晨出来时就看过了的。妻子杨茉莉爱吃醺肉,他就又把车子骑到柴沟堡醺肉馆,买了一块猪肝,半斤羊杂,十个鸡爪。
经过一家高档社区时,王稼轩听到一阵急促的惊叫声,他寻声望去,发现一个女人倒栽葱似的插在了垃圾筒里,两条雪白的长腿晃动着向路人“求救”。王稼轩立刻停车,快速地走过去,可是就在他站在大垃圾筒旁的时候,他惊呆了:女人白嫩的大腿异常生动,粉红色短裙倒垂在腰际上,丰硕的白臀一丝不挂……王稼轩伸出的手又僵住了,他慌乱地看了看周围,脸上羞得如一块红布,举在空气中的右手尴尬、窘迫、犹豫不决……这时,一个捡破烂的老汉走过来,果断地抱住了女人的两根白腿,一用力,把她拽了上来。
捡破烂的说:“城里人就是浪费,这么好的娘们儿,说扔就扔了。”
王稼轩立刻大笑起来,先前的羞赧和窘迫没有了,他看到了女人手里的一个铁钩和一片纸。
“有什么可笑的?神经病!”女人举起铁钩子冲王稼轩晃了晃,然后斜睖一眼捡破烂的,转身走了。粉红色短裙裹着那个丰满的白臀,一扭一扭的,在街道上妖艳成一个荒唐的问号,逐渐从老汉懵懂的视线中消失了。
这时,王稼轩停止大笑,他不由分说从兜里掏出十块钱,递给捡破烂的。“大爷,您做了好事,连声谢也没落着,亏欠您了。这十块钱算是我一点儿心意吧。”
老人脸上挂着明显的不解和疑虑:“你是?”
“我是人。”王稼轩幽默了一把,骑车远去。
四
那天晚上杨茉莉并没有回家吃饭。在电话里,她静静地听着王稼轩的叙述和炫耀,大概听了一分钟后,她声音低低地说:“我现在有客人,晚上还要应酬,不回去吃了。”王稼轩那边好像意犹未尽,还想说下去,但是他敏锐地从妻子低沉而郑重的口气里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嗫嚅道:“那你忙吧,晚上……再说。”他说话的声音同样很低,好像声音一大,必然会吵了妻子那边的客人。
当时杨茉莉正坐在公司里,等待着于雷的到来。她的办公室很大,里外套间,外边摆着九个座位的沙发,西墙下面是两米长的板台,板台后面自然是硕大的转椅,转椅上是她窈窕而多情的身体。那是杨茉莉常年办公和偶尔做爱的地方。屋子正中间摆着她最喜欢的非洲茉莉、巴西木和君子兰。板台后面的西墙挂着正版的中国地图,正对面的东墙上挂着盗版的“名家书法”。她一个人坐在那里,手上端着一杯茶,思绪则像鸡尾酒里掺了酱油,百味杂陈。
最近几单生意都不顺利,不是价钱上不去,就是结帐不痛快;想结交侯副县长,认识的几个人都帮不上忙,于雷也只是吹吹牛皮;骨灰盒还摆在里屋,那是顶让她糟心的事情;员工们仍有偷着在上班时间炒股的,防不胜防。这一切,在这天下午都浮上心头,乱麻似的拧成一根烂绳子,绳子因为着了潮,在解开时又爬出几条虫子,让她周身不自在。
杨茉莉的西江月商贸公司什么都干,只要是有钱挣,又不至于坐牢房,倒军火贩鸦片都行。总经理杨茉莉敢作敢为。当然,西江月的常规经营项目还是办公用品、工艺品、古董和玉器,这些东西在一楼的门店里是常设内容;而服装、运动鞋、图书、光碟这类不确定的东西,则根据客户需要,偶尔摆在二楼的陈列室里,以备客人“看货”。上个月,民政局的办公室主任夸下海口,说能帮助杨茉莉向县里两家殡仪馆卖一百个高档骨灰盒,结果风云突变,一周前局长下台,新局长让下属单位冻结所有大项开支;办公室主任作为原局长的亲信,不便再向两家殡仪馆“硬来”,而不得不把精力和眼色都放在对新任局长的琢磨上。
当初,杨茉莉是怀着好玩的心理参与这单生意的,她觉得自己在有生之年能挣到死人的钱,简直太牛了!“干完这笔买卖,我真的就差倒军火了。”杨茉莉曾经这样打趣说。
“我真服了你了!认识卫生局的,你敢组织人卖血;跟民政局的吃顿饭,你的业务范围就要扩大到殡仪馆。你小母牛进牛圈,牛逼到家了!”于雷这样说。民政局办公室主任也曾经说:“别的老板是因事托人,你是因人办事。”
不管怎样,如果那笔买卖成功,简直意义重大呀!杨茉莉盘算过好几次,一个骨灰盒挣七千,一百个就是七十万呀!就是给他们三十万的回扣,还能落下四十万呢!而且,重要的还在于,我杨茉莉就可以在结交新朋友交换名片时幽默地加上一句:“倒骨灰盒的。”多酷啊!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民政局局长说下就下了,办公室主任说尿就尿了。杨茉莉是要脸面的人。如果成功了,她会向员工骄傲地通报战果的,以引起大家对她的顶礼膜拜。但是没有成功,而且几乎栽得不轻。但是,无论如何也要保密,防止员工们笑话和泄气。当然,更要防止写字楼里其他公司的人指指点点胡说八道。所以,一百个骨灰盒就摆在总经理办公室的卧室里。近一段日子,杨茉莉懒得进卧室,她一看见那摞依墙而立的黑乎乎的盒子,就闹心就烦躁就气不打一处来。
大约六点钟的时候,于雷来了。于雷一进屋就把门反锁上了。
“吆,茉莉同志一个人发呆呢!不对呀,你怎么也忧郁起来啦?!”
杨茉莉看了一眼于雷,把目光瞥向窗外。杨茉莉没有说话。
“怎么啦怎么啦?不就那么点儿事吗?有哥哥在没有摆不平的。高兴点儿!”
杨茉莉还是不想说话。
“嘿,跟我玩深沉不是?”于雷走到她跟前,“杨茉莉你也知道忧郁了,不简单。真是不简单啊!”
“瞎诈唬什么?我也是人,又不是大石头,忧郁怎么啦?是我不配还是不会?”杨茉莉终于说话了。外边已经夜色朦胧。
“不是那意思。别往坏处想哥们儿。也别想不开啊,有我呢。哥哥这不就来了吗!哥哥来了,这你不就是有希望了吗?”于雷说着要抱座位上的杨茉莉,杨茉莉本能地反抗了一下。
于雷把两手搁在转椅的两侧扶手上,伸过嘴巴,去找杨茉莉的嘴唇。这次杨茉莉没有拒绝,她迎接了他的吻。慢慢地,屋子里有了一些生气,一股子腥甜味在舌间乱窜,龙卷风似的呼吸由远及近,野兽般的血液开始在体内舞蹈……
突然,于雷揽住杨茉莉的臀部和腰际,一下子把她抱在怀里。女人顺势贴在他的胸前,双臂紧紧搂住男人的脖子。
男人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向里屋移去。“你不是烦那个屋子吗?咱们就去那儿。冲冲喜。”
于雷把杨茉莉抱到内室床前的时候,没有急于放下,而是瞟了一眼蒙着红绸布的骨灰盒。骨灰盒就在床的对面,有四人餐桌那么大那么高,依墙而立,码放整齐。因为有红绸布的遮掩,骨灰盒不再安详或狰狞,反而有些神秘。于雷瞟了一眼它们后,喘着粗气把杨茉莉放在床上,身体压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