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初三2班50名同学，班主任老师说，进了前25名，就等于进了重点高中班。因为每年的重点高中班都在前25名中选。所以，每次班上考试，班主任老师都要提到前25名同学，谁谁谁怎么样，谁谁谁怎么样，很少提到后25名差生同学。我们后25名差生同学就跟晚娘养的孩子，不是老师关心的对象。哎！什么时候也能迈过“25”大关呢？这是我们后25名差生同学经常说的一句话。
不但我们盼望能早日迈过“25”大关，后25名差生同学的家长们也一样。每次班上开家长会，前25名同学的家长就觉得特自豪，特趾高气扬，特能显。就跟他们家的孩子进了前25名，不是可以进重点高中，而是已经进了北大清华，已经进了剑桥哈佛似的那样牛。
老师也特别亲近这批家长，每次家长会上，总提到某某家长的某某同学怎样怎样。而这些家长散会走了，最后要留下来谈话的，都是后25名差生同学的那些灰溜溜的家长。被点名批评的，也是他们。说某某同学该好好管管了。某某同学老迟到。某某同学上课不认真听讲。某某同学爱去网巴等等。说得那些差生家长就跟过去的右派分子家属似的，不好意思抬头见人。
秦松的老爸算最倒霉的一个，差不多每次家长会上都要被老师刮一刮，就跟过去开批斗会差不多。所以，秦松老爸表现特别好，每次家长会总是第一个先进教室。进了教室，不敢坐前面的位子。自己知道，前面这些显脸的位子，肯定不是后25名差生同学家长该坐的，很自觉，走到最后边的座位坐下。然后，把头伏到桌上。他一般都不敢直起腰坐，那样目标太大，怕老师一点秦松同学家长的名，别的家长会转过脸来看他。
因此，秦松老爸迫切希望秦松的是：进前25名吧儿子！让老爸扬眉吐气一回吧！你看，进了前25名同学的家长，个个都那么神气，哪像你老爸？就跟拿了人家东西似的！总怕见到别人的眼睛。
秦松心里也很难过，自己过不了“25”关，还害得老爸在人前抬不起头。堂堂一个男子汉，就没一点自尊心吗？下次开家长会，一定让老爸也敢坐前面显一回脸！
秦松横下决心，怎么着也要闯过“25”生死大关！他认真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成绩，觉得应该先从语文上打突破。以前，四门考卷被老师扣分最多的都是语文。特别是作文，每次试卷上30分的作文成绩，老师只给15分。而班上排名次，1分还要压倒几个同学哩，何况作文这一项，就比人家少15分呢？
秦松狠抓语文不放松。老爸特别支持他，帮他制订语文学习计划，早晨一刻钟语文，晚上一刻钟语文，天天如此，雷打不动。
为了扩大语文视野，老爸到处给秦松找资料，买参考，要试卷。秦松自己又从网上下载许多优秀范文，装订成册。自己觉得好的，就模仿练习。
三模仿两练习，还真的弄出点眉目来了，写出来的作文，也有了点条理和文采。以前总是害怕上作文课，现在觉得一写作文就有话说。不但有话说，而且，话说得也比过去有些深度。那篇随感《绿叶的叙说》，写得条理分明，情景交融，主题也深刻，被语文老师当着范文，在全初三年级各班宣读。后来又被选在学校报廊里，还获得全校环保征文二等奖。
语文成绩一上来，秦松四门主科的总分也上来了。期中考试，从全班第35名上升到第24名，一下超越了11名同学，第一次迈过“25”大关！跳出了差生行列。
期中考试以后的家长会上，秦松老爸洋洋得意，他第一个到会！到会后，他不再往后边坐，理直气壮地坐在最前边的座位上。他想看看班主任老师认不认识他是秦松同学的爸爸。认不认识都没关系，这次受到表扬是肯定的，因为儿子已经是过“关”的人了。即使不表扬，也不会再被点名批评，也不会再把他放在差生家长队伍里留下来谈话了。
家长们还没到齐，班主任王老师就匆匆地来到教室。脸上气呼呼的样子，像刚刚跟别人吵过架似的，根本没心情对家长们看，也不管哪个家长坐哪，拿着一大把名单，宣读期中考试名次。
秦松老爸静静地听着，听不听都没关系的，“25”大关前边，有他伟大的儿子秦松！看你老师还能像以往说我儿子这毛病那毛病的。
可班主任王老师这次只念到前20名，就打住了，后边的名单就不念了。她很气愤地说，最近市里出台了新规定：下学期，全市重点高中班要紧缩（她似乎对重点高中减班不满）。所以说，前20名同学，都不能完全有把握上重点高中班，像那些紧一紧能上去，松一松也能下来的同学，要特别注意！
班主任王老师说到这儿，不免又想起秦松。一想到秦松，就首先想到秦松同学的家长。王老师习惯地抬起头，向最后边的座位上看。看了好一会，没人像秦松的脸。问：秦松同学的家长来了没有？
秦松老爸听了，只是坐着轻轻地哼了一声，他并没有站起来。他觉得他没有必要像以往那样，一听到老师点秦松同学家长的名，就马上谦卑地站起来。今天他偏不，他觉得班主任老师老眼光看人，为什么说到秦松同学家长的名字，总爱往最后边看呢？就该秦松同学家长一辈子坐后排呀？人是活的嘛！就不能往前挪呀？
班主任王老师并没有听到秦松老爸那轻轻的一哼，继续说：在前20名后边徘徊的几位同学，一定要加把劲！否则，会很危险的！比如像秦松这几位同学……王老师刚说到秦松同学的名字，头一低，看到坐在讲台下边的那个中年男子，很像秦松同学的脸，小鼻小眼，油头滑脑的样子。马上心生厌感。说：“你就是秦松同学的爸爸吧？”
“爸爸吧”三个字连一起说，是很不好说的。秦松老爸听女老师对他“叭叭叭”三下，抬头对她看了看，“叭叭叭！”干什么？你要毙了我？轻轻地点了点头。看她并不像先前那么凶，好像接下来就要表扬秦松了，连忙笑开脸，又点了一下头。
开了好几次家长会，班主任王老师好像今天第一次认识秦松同学的家长，她没说秦松同学行或者不行，就说秦松同学倒是很聪明的，就是上课爱说话，爱跟女生说话。一天到晚显得很轻松，很放松，学习没一点压力。王老师笑笑，调侃地说：我看，以后干脆不叫他秦松，就叫他“轻松”得了。
秦松老爸听出来了，班主任老师这些话，好像不是表扬的话？口气有点儿挖苦。我儿子进了前25名，咋就不表扬一句，还挖苦？！孩子好容易过了“25”大关，就表扬表扬嘛，说这些酸巴溜秋的话干吗？老师的一声表扬咋就这么难哪！
秦松老爸很丧气，会没开完就先走了。
回到家，收拾秦松。
进了门，不喊名不喊姓，就对着秦松房间骂：“你他妈要死啊？上课说什么话呐？还爱跟女生说话？男女受授不亲知道么？你跟女生说什么话呀？谈恋爱呀你？你老爸高一才谈，你刚初三，咋就等不及了呢？等进了前20名再谈，不行哪？知道老师咋说你？以后不叫你秦松，叫你‘轻松’！你轻松啥？下学期全市重点高中班要缩减，前20名都不一定上得了重点，知道吧？好！你谈吧！多谈几个。”
秦松当然不服，这一段日子，攻语文都攻成什么样了！还轻松？我哪轻松了？老师说，过了“25”大关就行了，咋又是前20名？前20名就前20名，这跟女生有什么关系？跟女的说话就是谈恋爱呀？那世界上的男人就不能跟女人说话吗？真是！秦松不敢去顶老师，就冲他老爸梗脖子：“你说什么呀？谁轻松了？网友们说，现在的中国的中学生相当美国总统的工作量，还有工夫谈恋爱？谁谈恋爱了？我还不会哩！我还不知道什么叫恋爱哩。跟女生说话怎么啦？说话就是谈恋爱呀？学校也没规定男生不能跟女生说话呀，下课说的，上课也没说，咋啦？男的就不能跟女的说话呀？那我们班主任是女的，不是经常看到她跟男老师说说笑笑吗？而且，你不是也跟老妈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吗？这不是问题的实质，问题的实质是老师见我没进前20名，故意找茬！”秦松急出眼泪来，“反正我尽力了，怎么还说我不好？这些天，眼都熬红了，还说我轻松？没表扬一句，反倒批评了这么多！真倒霉！我咋总是前后撵不上人家呢？这学不上了！”秦松“哗！”一扔书包。
“你拿书包杀什么气呀小子？东西扔坏了，老子还得花钱给你买！一个计算器就四五百！一个词霸就上千！你让老子抢银行呀？”秦松老爸又软下来，走进房间，双手摸着秦松的头，说，“别急儿子，老爸也指望这次家长会上，老师能表扬咱一句，可谁知道人家表扬的标准又提高了呢？咱再加把劲，好不好？人家前20名的同学不也是人吗？咱同样也有两只眼睛，两只耳朵，一个脑袋，也不比他们少一样，他们能进前20名，咱就不能？”
秦松听话，将扔在地上的书包又捡起来。
这次，秦松要拿数学开刀。
以前的数学成绩，都让应用题拖了后腿。这会一定要狠做，吃饭也应用题，睡觉也是应用题，反复审题，自己房间里的那块小黑板，写了擦，擦了写，反复练习。
经过几个月的寒窗之苦，秦松昂首阔步进了前20名。
期终考试日期一天一天临近。
按惯例，初三年级考试前，各个班级都要召开一次家长会。
秦松老爸又一次理直气壮地坐到讲台前边的座位上。
这次，秦松老爸把自己收拾得跟小绅士一样，再不是小鼻小眼油头滑脑的小样儿。上会前，他特地到“伊莉莎白”美发厅重新做了头，头发吹得高高的，从中间分开来，就像唐国强演毛泽东那样的发型。为了跟小鼻小眼的儿子区别开来，不让班主任老师一看就认出，他戴了一副浅色茶镜，人模人样地往前排一坐，就跟省里的大督学听课来了。
班主任王老师一进教室，就对秦松老爸看，看了好一会才说：“你是秦松同学的爸爸吧？”又一次“叭叭叭！”
秦松老爸点点头。他并没有站起来。他觉得没必要站起来，这次，儿子进了前20名，还怕谁？别说你班主任老师不得小瞧我，会场上，起码有30位家长在无比羡慕我。他更不用担心这次家长会被老师留下来谈话，那都是过去的事。过去的已经过去了，现在不会，这次考试，儿子进了前20名！
家长会开始。
先是各科老师将同学们要做的作业，各自说了一大气。
最后，班主任王老师总结。
班主任王老师首先将班上全体同学考试成绩，从1到50，依次宣读了一遍。然后说，下学期，重点高中班都要选两个尖子班，这次考试成绩前15名的同学，一般都可以进尖子班。班主任老师特别强调说，尖子班的英语课特重要，一些重点班都准备聘请外教。所以，进尖子班的同学，英语一定要棒！
说到英语，班主任老师好像又想起什么，她对讲台下的秦松老爸看看。说：“秦松同学家长，你们不知道重点高中班要分尖子班么？秦松同学就差这么几分，却进不了尖子班，多可惜！我们当老师的都为他着急死了！你们做家长的咋这么轻松呀？咋就不着急呢？”班主任老师看看秦松老爸架着茶色蛤蟆镜，就跟小纰漏似的坐那。摇摇头，说，“没办法！”
哎！没办法！秦松老爸也摇摇头：表扬离我儿子到底有多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