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我们酒足饭饱,已将近半夜。放眼望去,小街一片狼藉,该撤的都撤了。
不远处,不知何时,老板娘已经回到了老伴儿身边。老两口正一搭一合,忙着收拾着自己的摊位。
路过他们,两个人已经收拾完坐下了,我也终于听见两人开口闲聊了。
“还生我气不?”妻子用胳膊肘轻轻碰一下老伴儿,嘴里不停地盘问着,“还疼不?”
“这小伤,算啥子嘛……这小伤,不算啥……”老板还是一句一句嘀咕着,“就是,挺急撒。那会儿,你跑掉。”
妻子说:“这几天,别往闺女那儿跑了。你这伤——”
老板连连应声答应:“嗯嗯嗯。要有东西,你自个儿送去得了。”
两个人紧挨着,面对面坐在街边的马路牙子上。老板一只手抬起,一只手放在大腿上,规规矩矩的。妻子正在替他包扎伤口,小心翼翼。
妻子一边包扎一边问:“疼不?”
丈夫一边咬牙一边答:“不疼!”
翻来覆去的两个字,不浪漫,也不奢华,倒是诠释了两人感情的全部。
路灯的灯光,径直打下来,把两个人的身影,拉得庄重。
绷带上渗出的紫药水,颜色和夜色一样浓。
行走世间,每个人都说自己不敢奢望,唯独想要一份深刻的爱情。
我一笑了之,不是不相信爱情,只是笑你,笑你那颗易碎的玻璃心。
我承认,我们爱得不够深刻。
并不是我们的爱,没有在思念里千锤百炼;也不是我们的情,无法流传千古永垂不朽,只是老两口的爱,粗枝大叶,柴米油盐。这些,我们不曾拥有。
恨了,就恨得实实在在;爱了,也爱得桑榆浓情。
那是岁月积攒的淡定、宽容与惯性,即便耗费整个青春的感情,我们恐怕也无法亲身感受。
是的,或许我会更加恨你,但对你的爱却不会少一分一毫。
只可惜,年少不经事的我们,还没等全部看透,就把共度余生的那个人,给弄丢了。
谁也不必为谁磨掉棱角
她是典型的双鱼女,爱幻想,多愁善感。
大学的时候,我和她只见过几面,并不是很熟。如今,我俩在同一个写字楼上班,经常会碰到然后一起顺路回家。谈谈母校,吹吹牛,一来二去,我们竟成了朋友。她姓李,网名叫“鲤鱼”。
老实说,“鲤鱼”是一个有点儿二的姑娘。
闷的时候,她会主动请你搓饭,点半桌子鱼仔,一瓶小二,然后再叫我点我喜欢吃的。喝酒时,她会满嘴跑火车,先从她屋里的蟑螂说起,再谈谈令她不爽的同事领导大姨妈,扯扯楼下呆萌的正太小保安。接着,她基本就是宿醉的节奏了。
继续喝下去,她会用大段大段的时间抱怨“乌贼”——她的抠门男友。
按她的逻辑描述,“乌贼”是个金牛理工抠门男。
和“鲤鱼”交往四年多,“乌贼”现在跟她还是AA,从来不会在她身上花一分钱。除非“鲤鱼”信用卡透支,他才埋单,但他会用小本子记下来,让“鲤鱼”下次还。他还强制“鲤鱼”的支出每月必须拿出两千,存进他俩开的定期账户。账号虽然是“鲤鱼”的,但“鲤鱼”还是不爽。
遇到这种极品抠男,不得不替她捏把汗。
小两口打架,一般都是劝和不劝分,我却不止一次劝她分手。因为听她的牢骚,我实在忍不住。
我说,你是梦想家,他是实干家,你们的家,根本不可能既是两室一厅,又是海市蜃楼。
她说,“乌贼”救过她的命,那年要是没“乌贼”,她可能会被小偷捅死。接着,她会露出她手臂上的几道疤。
就这样,她背着一份情债,与“乌贼”过着日子做着梦,不亲不热,不远不近。
梦醒了,原以为已过千年,怎承想刚过了数秒。
某天下班,“鲤鱼”同样在写字楼下的活鱼火锅店等我。
我说这次我请,她说不用。我说下次请她喝咖啡吧,她说不用。看她的态度,估计再争下去她又不爽了,所以我没再争,径直跟她走了进去。
桌上早就上好了各种水产品,座位上,还多了一个男的。她介绍说这是“乌贼”,我笑笑,相互握手问好。
“乌贼”比我想象的容易相处,只是说话爱较真儿,轻微强迫症。还有就是,他只抽烟不喝酒,鱼肉一口不动,只叫了一盘老醋花生。
开始的谈话,他们俩基本是呛着说的。
比如“鲤鱼”说了句领导最近脾气差得出奇,“乌贼”会给我们论证一遍,每个男人都有烦躁的周期。
我刚想点头附和,“鲤鱼”那边就开骂了:“放屁,男人又不流血,再躁能躁到哪儿去?”我无话可说,“乌贼”见势也妥协了,一声不吭。
还有一段对话是这样的:
“丑哥,你老婆过生日了,你是不是也得送点礼物什么的?”
“送不送吧,这完全取决于女人的态度。如果女的平时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还用男的送啥?你说是吧?”
“废什么话,又没问你!”
本是还不错的谈话,每次都以“乌贼”的较真转折,以“鲤鱼”的咆哮结束。我基本成了小木偶,插不上话,也帮不上忙。
这样的小两口,今后可怎么办。
一个往东走,一个向西行,若地球不是圆的,两个人根本无法相遇、同行。
以往,我经常听说“乌贼”的极品抠门,可今天,我也领教到了“鲤鱼”的强势暴躁。
不管谁对谁错,也不论谁好谁坏,或许两个人总要彼此妥协一些,磨平棱角,今后才能好过。
当然,我是这么想,想要劝说其中某人,那可是天大的修行。
“不好意思丑哥。我俩总吵,你也没怎么吃好。”正想着,鲤鱼突然蹦出这么句话,吓了我一跳。
“哈哈……说这话就过了啊。你们俩是聊得欢,我是吃得欢。”
“今天叫你来,本来是告别的。”
“告别?告什么别?”我一头雾水,不过顺着我刚才的思路想下去,寻思这肯定是两个人的分手告别宴,而我,莫非是当了次“月老”,做了回见证?
“下周,我就要卷铺盖卷儿回老家了,湖北宜昌。”
“你得罪领导了,还是领导惹毛你了?”
“要是领导就好了。是我妈,非嚷嚷着要我回家,还说给我介绍对象。”
介绍对象?这话委实又吓了我一跳。嚼一半的菜,全噎到了嗓子眼。
我下意识用余光瞄了眼“乌贼”,看“乌贼”使劲儿低着头,吃力地嚼着花生。
这次他没较真,一句话没说。
我也没啥话茬可接,只好借机说上趟卫生间。
“丑哥——”转身一看,那小子也跟我溜出来了,顺手递给我一根烟,“你认识搞地产的朋友吗?”
“没吧,咋啦?”
“她妈让她回家,说在北京没盼头,结不了婚,也买不起房……她全家都不中意我,嫌我没啥大能耐,家境不好,挣得还少……老实说,我这吧,真没啥,她不嫌我就行。可她,好不容易才爬出来,想留北京。”
“那你呢,你啥打算?”
“买房!必须买房!完了给她爸妈都接过来,让她全家都闭嘴。”
“这可不是小数目啊。”
“这几年我俩存了不少,我也偷着攒了一些。首付没问题,就怕被骗。”听了“乌贼”的话,我惭愧得要死。当初劝“鲤鱼”分手的我,此时成了十足的傻子。
原来,女孩的故事里,那个极品得不近人情的金牛座男孩,从未顺从过她,也从未放弃过她。
她一直轻松前行,他一直吃力铺路。只是他的爱,女孩并不懂。
烟灰落在手指,烫得我回过了神:“嗯,行。我回去帮你问问,看谁有这方面的熟人。”
一根烟燃尽了,两个人的对话也完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别急,先稳住“鲤鱼”最重要。
他说没事,他最了解“鲤鱼”的急性子,就是有时候拌嘴,自己也扳不住。
回去后发现“鲤鱼”也去了卫生间。我偷偷起身,去前台结了账。
事后“鲤鱼”非要塞钱给我,我接了过去,又背地里按在了“乌贼”手里。他没拒绝,因为我偷偷跟他说,等买房了,你们再做东。
走出饭馆,已是很晚了。
虽然“鲤鱼”喝多了酒,倔强的她,却始终没让“乌贼”搀着走。
路灯下,他们两个歪歪斜斜的影子,俨然已经挨在了一起。
我走到地铁口,才发现地铁已经停运了。站在路边,目送他们离开的我,和之前劝两人分手的我,几乎凝成了一座雕像,傻傻的、涩涩的,随雪花一起,凝结在这寒冬。
犹豫了好几天,我终于撕破了自己这张薄脸皮,特地向一房产世家的老同学求助,要了他爸的电话。
周末,我约他们去通州看房子,找了关系,便宜了一万多。
打款的时候,他还是心疼得不行。他背地里跟我说,这钱本是留给孩子的,提前用了还是舍不得。而她,照旧抱怨个不停,她说今后的日子,说不定会更苦。
我笑笑,笑“乌贼”抠门以及他的固执;也笑“鲤鱼”,笑她的幻想以及她的多情。
“鲤鱼”和“乌贼”,原本一个生在淡水,一个活在海水。她有她的执着,他有他的态度,谁也没有为谁磨掉棱角。
可当她需要时,他却可以奋不顾身地跃向她。
恰如,他当初扑向歹徒,义无反顾。
恰如,他从不吃鱼,只点老醋花生。
唯有味道骗不了人
北京的腊月,干燥,寒冷,有雾霾。
我猫在被窝里,只有手露在外面,不停敲击键盘,像一只慵懒的肥耗子。
寻思许久,我最终还是拿起电话:“喂,小白?下班顺路的话,打包俩菜吧。我想想,鱼香……”
“丑啊,你可长点心吧!这才下午一点,你就饿了?”没等我点餐,小白便接过话茬。
“何时想吃,何时都是饭点啊。”
“别跟我抬杠。今儿个什么日子,还吃外卖?”
“减肥的日子呗。可我早健身了,跑了俩小时。”
“在我生气之前,抓紧看日历,查资料。5、4、3……”
“对不起。我承认错误。今天我家小白的生日。想吃什么,你说吧,我给你做。”
不用提醒,也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
其实我本想设个善意的圈套,趁她不设防,偷偷做几样拿手小菜,煮一碗长寿面,而后等她回家。谁知弄巧成拙,害得自己处于被动。
怪我,好久没给她好好做一次饭了,才惹她主动点餐。
这些个月来,我喊着减肥,她陪我遭殃。
所以半年多以来,晚上我们基本是不做也不吃的,偶尔吃一顿,也都是打包两样素菜,不带米饭。谁都不吃,谁也不馋,她说这样可以让我坚持。
才发现自己如此自私,似乎总要搭上些什么,才肯甘心。
她却常常安慰我,说我没必要自责,她反正也要减肥。
怎么能不自责,一米六几还不到百斤,却嚷嚷着陪我坚持。
辜负她大半年,心想生日这天,统统报答。却没料到,这次的菜单由她来定。
哪个厨子都有自己不擅长的菜,更何况我这半吊子。撂下电话,心里忐忑不安,生怕她爱吃的,自己做不好。
隔了半个钟头,她发来短信,告诉我她只想吃两样菜。
我心有点儿慌,怯生生地问是什么。
她说一个是“鸡蛋糕”,一个是“拍黄瓜”。
虽不起眼,但这俩菜,却是我最拿手的,也算是与她的定情菜。大学和小白刚认识,我就做给她吃了。
有次她生病,没有胃口吃不下什么,于是我陪她,溜出学校去外面觅食。
随便找了一家,她点一个“红油千张”和一碟“凉拌黄瓜”,怕食物油腻病人消受不起,我跟着点了一份“虎皮尖椒”和一碗“三鲜疙瘩汤”。
菜齐上桌,其他的几样还算满意,唯独“凉拌黄瓜”,又咸又软,无法下咽。我跟她说:“在外尝了这老多回拌黄瓜,没有一家比得上自家做的。”
“切,感觉不会做饭的才子不是好丈夫一样。”说完她撇了撇我,感觉我在吹嘘。
我接着跟她讲,饭店里的拌黄瓜,多数是整根黄瓜用盐水泡过,然后再切再拌,纵使味道再妙,却口感全无。
我妈教我做的,事先把黄瓜放清水里充分吸水,要吃的时候,再放盐放醋;黄瓜在切之前,得用刀全部拍碎,如此一来,即便不用盐水浸泡,肉里也能充分入味;切黄瓜更有讲究,必须把它斜着切成菱形块,每块里既有瓜皮又有瓜瓤,才能保证口感最佳。整个过程拌没什么,拍是关键,所以我家的“黄瓜”,不姓“拌”姓“拍”。
听我说完,她半信半疑。但尝过以后,她竟爱上这道菜,一发不可收拾。
似乎“拍黄瓜”,是我给她做的第一道菜。在什么都没有的年纪,微不足道的一碟小菜,足可以征服人心,锁在她味蕾最深处。
大学宿舍,起伙不方便,但为了省钱省事少下楼,我和室友愣是背着楼管,合买了一个电饭锅。
电饭锅功率不敢太大,区区500瓦。对他们来说,它顶多用来煮面,而对我来说,用处许多。
随锅赠送一套蒸帘、一个高矮合适的小盆,为物尽其能,我也琢磨出一些新吃法。鸡蛋打碎,两个鸡蛋加半杯温水,正好装小半盆;往盆里加半勺精盐、一撮海米、一丁点儿味精,再撒上些细碎葱花,搅拌均匀;锅下填一层水,水上放蒸笼,盆放蒸笼正中,等水烧开5~10分钟,一盆鲜嫩的鸡蛋糕出炉。
我们学校,女生宿舍闲人免进,男生宿舍随便进出。
最开始的时候,每逢周末她来宿舍找我,不过聊天解闷。渐渐熟悉后,但凡她不去食堂的时候,便经常光顾这里,蹭吃蹭喝。
鸡鸭鱼肉,能用这破锅煮熟的,她都吃过,却唯独爱上鸡蛋糕这一种。结果每次她来我这里,我的开销竟比平时还少。
我说,你真是命贱,偏偏什么便宜喜欢什么。
她笑笑说是啊,不然也不会一直跟我。
临近毕业那会儿,我去“雾都”找工作,资金紧张,所以暂住在她和她闺密合租的房子。
为表示感谢,我每天早起,给她和闺密做早餐。
为了不让她吃醋,彰显其特殊,我会加做一餐,提前把饭菜装进饭盒,让她带去公司,中午热了吃。
我从不看食谱,却可以根据人的不同口味,试着搭配食材,逐渐调整。
她不爱吃甜,所以我做“锅包肉”从不放糖,顶多加些番茄酱;她喜欢吃酸,所以我炒的“酸辣土豆丝”,出锅前还要多放一勺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