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灵语回神对他柔柔地笑，轻轻在他脸上啄了一下。赳赳兴奋地大叫，又沮丧了脸：“奶奶说男娃娃和女娃娃不能随便亲的……”
秦慕枫从上往下看，就能清晰地看到女子和那唤她娘的孩子之间亲密的互动。他似乎出了神，那么看着，却理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嫉妒么？不是的，他只是有一点无力的悲哀。
那是弟弟和她的孩子，长得那么像弟弟，清秀的小脸，像极了弟弟小时的样子。
他究竟外出了多久？连这个孩子都已经会说话，会跑，会跳，会撒娇了。他又是逃避了多久？错过了在爷爷跟前的尽孝，让秦家面临困境的时候竟然没有在家中。
张端睿叹口气，轻轻将手叠在了他手上，无言地安慰着他。
赳赳正在跟木灵语讨价还价，说她亲了他，他就要回亲。因为爹爹说过，要“礼尚往来”。木灵语恍惚地又笑了下，赳赳已经偷袭成功，往她怀里拱。木五姑奶奶别开了眼不忍再看，就连秦啸也是偏过了头，眼角湿润。
奠堂里只听到赳赳的童言童语，奶声奶气地揪着人心。便是在这样的氛围里，突然大门洞开，浩北为难地站在门口，冲进来一个丫鬟，满面惊恐，连声喊着：“不好了！姨娘沉湖了！姨娘沉湖了！”
木灵语连抱赳赳的力气都已经丧失。她跌坐在了蒲团上，原本挺直的背佝偻了下去，含着胸，双手轻轻抹上了脸。
赳赳不明所以，问她：“娘，大冬天的，二娘还要玩水吗？”
易嬷嬷过去抱了他起来，轻拍着他说：“咱们等等，等等……”
等来的，自然不是什么好消息。碧丝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跳的湖，她抱了石头，在冷得彻人的冬天里，只穿了一件碧色衣裳，面含着微笑。等人打捞起她时，早就没了呼吸。
赳赳，没了爹，也没了娘。
木灵语再也忍受不了了，她痉挛着缩起了自己，把自己抱地死紧，紧紧咬着唇，泪就像是夏季瓢泼的大雨，一股接着一股地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报信的丫鬟战战兢兢递上一封信，说：“少、少奶奶，这是在、在姨娘房里发现的……”
碧丝不识字，却是木灵语慢慢教会了她一些简单的字句。特别是在教习赳赳的日子里，她听得格外认真仔细。木灵语抖着手撕开信封，敞开那封碧丝的绝笔，泪眼朦胧里依稀辨认着她的字迹。
她的字写得不好看，只是大致能认得出来，且还有错别字，可是木灵语看得极其认真，一边看，一边哭。
碧丝的信是写给她的。她说，姑爷走了，她心也跟着去了。好在赳赳有小姐疼他，她不用担心。她怕姑爷在九泉之下寂寞，没人给他缝衣裳，所以她就随着自己的心，也跟着姑爷去了。她在信里跟木灵语道歉，说曾经自己还怨恨过小姐抢走了他所有的目光，可是她现在不恨了，恨这个东西太可怕，她不希望姑爷用一种失望和悲悯的眼神看她。
她最后说：“小姐，碧丝走了，赳赳以后就是小姐的亲生孩子，碧丝在天上给你们祈福。”
木灵语搁下信，双手交叠夹住了鼻子和嘴，不让自己发出呜咽。可是那种姿势下，整个人都透出了一种悲哀。她想，为什么要把碧丝扯进来呢？是她害了碧丝吧，是她……
赳赳挣扎着要下地，木五姑奶奶从易嬷嬷手里结接过他，哭着哄他。赳赳见奶奶哭了，忙伸手给她抹泪，一边小大人地说：“奶奶羞羞，不哭，赳赳笑话。”
秦慕枫弯下腰拣起信，一阅之下，只感觉四肢百骸都绷了起来。他看向秦啸，轻声问：“爹，碧丝……是赳赳的生母？”
秦啸微微点头：“赳赳是记在了语儿的名下的，这样才能给他嫡子的位置。”
秦慕枫又望向哭泣着的木灵语，轻轻将信放在她的面前，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房中的人却都没有出言阻拦。
他走出奠堂的大门，浩北随即上来要跟着，秦慕枫摆手让他待在原地，自己在雪地里踱步到了那年他和她诀别的花园。他望着覆盖了一层厚厚积雪的花园，立在廊柱下痴痴看着远处的天空。
不知过了多久，张端睿到了他身边轻拍他的肩。两个男人没有说话，只并肩站着，这种压抑却竟让一向在商场上无所畏惧的秦慕枫有一种被逼地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沉默到底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秦慕枫深吸一口气，望着花园里一枝细弱的枝条上顶着的皑皑白雪开了口。
“她哭了吗？”
“是，很伤心，很难过。”
“她痛苦吗？”
“你说呢？”
“她……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她只是哭。”
“你去多多安慰她。”
“为什么你不去？”
“我？你觉得可能么？”
“慕枫，你不是懦夫。”张端睿转过身来静静看着他：“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你还要逃避？”
“我没有逃避，我是没脸。”秦慕枫掩上了脸，沉郁地说：“端睿，我误会了他们那么多年，甚至会有怨，会有恨，更甚至我连爷爷和杉弟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在看到那封信之前，我还在丝毫不怀疑那孩子是他们的。没有人告诉我杉弟纳了妾，更没有人告诉我，赳赳那孩子不是秦家二少奶奶所生……端睿，你说我还怎么有脸留在奠堂？秦家遭难的时候我没有办法，爷爷和杉弟离世我甚至是在进到了府门才知道。端睿，我无颜见爷爷，更无颜见杉弟……可笑的是，我现在即使是想见他们，都没有办法……”
“生老病死都是自然规律，你无须自责。”张端睿扳过他，安慰地将手搭在他双肩：“你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秦家的难还没有完，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地，你的责任还停留在你肩上，你要想办法让秦家度过难关。”
“我知道……”秦慕枫深吸一口气：“明日我就去衙门找主事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