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儿……”
“嘘，别说话，让我好好靠靠……”
她伏在这具夏季略显清凉的身体上，感受到那传来的凉意，心里的愁闷忽然就散了一些。她感受到男子温和的手轻轻拍在她背上，感受到那从中传达的安慰和心疼，在炎炎夏日里是那般沁人心脾。
然后，她听见他说：“总会有重逢的一天，你们总会看着彼此微笑。语儿，年华还很长。”
是啊，年华还很长，她还很年轻，可是怎么觉得，自己已经老了好多好多，好像皱纹都已经爬上了她的眼角，鬓发已经沾染了风霜，一举一动之间都是那般艰难无力地前行，前行在未知却不得不走下去的道路上，念着远方的人，却看不穿那隔了千山万水距离的尘埃。
秦啸踟蹰良久，还是写了封信给秦慕枫，告诉他他的侄儿出生了，名字叫秦致远，小名唤为赳赳，很皮实。他在信中说：“枫儿，你也该成家了，找个温顺些的女子，不拘什么身份地位的，就娶了吧。你看，你的弟弟都有孩子了，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给秦家添丁啊？”
秦慕枫收到信的时候在遥远的高山之上饲养着他的隼鹰，穿着熊皮衣裳，脚蹬着有一双极厚的毛靴。浩北进来的时候刮了些风霜，他双手按在胸口哈气，钻进洞穴的时候叫道：“哈……主子，外面儿太冷了！”
“嗯，进来取取火。”秦慕枫让开一些位子，将下面的火堆拨了几拨，见浩北脸上表情有些奇怪，似是高兴又似是惆怅，忍不住道：“你有事儿？”
“主子……府里来了信。”
浩北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但浩南因为苦追一个青楼女子执意留在了国中。秦慕枫自己得不到幸福，却很想自己身边的人能摆脱这样的命运，所以也就许了浩南留在中土给他照看好基业，他可以更潇洒地在西边探索。
这些年，他拿了中土的茶叶、香料、丝绸等西边没有的东西来换取了无数的财富，重走了一遍丝绸之路。而他走得更远，翻过了帕米尔高原强大的身躯，穿过了夹杂着沙漠和绿洲的图兰平原，沿着阿姆河走到了咸海。面对着巨大如怪兽的湖泊，他于心伤之际又回来了，他下一步，是要翻过里海，去往塞琉西亚，到达大秦。
越过这湖泊，终到了这座山。当地人称，这山叫高加索，他却从中只读出了两个字——枷锁。
枷锁么？是锁住了他的人，还是锁住了他的心？
“什么内容？”他一边接过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可是天知道他有多么紧张。他只写过两封信回去，这封信，却是得来不易的一个礼物。
“府里……添丁……”
报信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他们在山脚下的商队，拿了信出来就喜滋滋地说：“咱们秦家有后了，那可是嫡子出生啊！”他在山腰接到信的时候听到底下兄弟的回答，心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信从平原郡发出，历经雁门郡、太原郡、西河郡、安定郡、武陵郡、敦煌郡，一直绕过乌孙、大宛、大月氏、才到了他如今所在的安息。中间倒手了不知道多少个送信的属下，口口相传的，秦府添了嫡子的消息就这样到了安息。休整期间，他收到了这封信。
信还没拆开，浩北的话便说了出来。秦慕枫手一顿，望着那烧得正旺的柴火，皱了眉头问：“添丁？”
“是。”
浩北有些难受，却不知道自己为何有这样的想头。主子府里人丁单薄，有了孩子是件多么值得庆贺的事情，他为什么还要觉得难受呢？可是他就是有一股怨气，望着面前执着信发呆的主子，一种名为“心疼”的感受源源不断地流了出来。
“主子……”
“哦。”秦慕枫回过神来，近乎是在受凌迟之刑地拆开了信，拿着薄如蝉翼的纸，他从第一行开始看起，慢慢往下、往下，直到看完整封信，脸上都是平和的，是宁静的，可是浩北却觉得，这是一种蔓延开来的沉沉痛苦，比那火光烧得更浓。一种淡淡的忧伤泛在他眼圈，他往脸上抹去，却是一手的湿润。
“吩咐下去，今儿各弟兄都停下手里的事情到半山腰去，多打些野味回来，晚上开宴庆贺。”
“主子……”
“嗯？哦，你想知道孩子叫什么名字吧？他叫致远，小名赳赳。”
浩北忽然就跪了下去，抱住了他的手哀求道：“主子，你心里难受，你难受就哭出来，哭出来啊……”
“我难受什么？我很高兴啊。”秦慕枫扶起他，拿手腕处的布给他擦了擦脸，说：“你看你，你也高兴吧，可是你哭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就是你儿子出生，我也没见你那么喜极而泣过。”
浩北却能明显地感受到他主子指尖的颤抖。这个一身高傲的男子何尝这样沉郁过，即使是在那木小姐嫁给了二少爷的时候也没见主子这般。如此，心爱的女子有了自己弟弟的孩子，他的难受，他的纠结岂是他浩北能领会的？
“走吧，我们收拾一下也去，今晚狂欢，过两日，就启程去塞琉西亚。大秦那边的事业还得我们去开拓。”
他起身离开，浩北呆呆跪着。转头望去，那人健壮的身躯漫入了风雪之中，在大风吹得布帘刮起的时候，他看见那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积雪之中，在一片空地上站了，久久凝望着东边。
浩北咬了下唇，不受控制地泪盈满眶。
时间如流水，日子就像那水上的小舟，缓缓地驶过了一轮又一轮的春夏秋冬。岑耀祖平定了南蛮，正在班师回朝；蒂王爷慕容清又添了几个孩子，王府内妻妾和谐；张端睿被迫娶了一个长相平常但性格温婉的女子，两个人平平淡淡的也有了孩子，他得了母命，才又出海开航。
秦府还是没什么变化，自从送去给秦慕枫的信没有回音，秦啸也就死了心，只打理着皇上派的事情，本分地做事。老太爷和老太太享受天伦之乐，含饴弄孙倒也快活。木灵语忙着经营岑氏送的庄子和铺子，闲时逗逗赳赳，教他背诗练字，碧丝总在一边看，也一起学。秦慕杉冬日的时候生了场病，现在越发待在床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