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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快乐不是自来水(1)

春光太短了,又晴的日子多;今年算是有阴的日子了,但狂风还是逃不了的。

看花——朱自清

生长在大江北岸一个城市里,那儿的园林本是着名的,但近来却很少;似乎自幼就不曾听见过“我们今天看花去”一类话,可见花事是不盛的。有些爱花的人,大都只是将花栽在盆里,一盆盆搁在架上;架子横放在院子里。院子照例是小小的,只够放下一个架子;架上至多搁二十多盆花罢了。有时院子里依墙筑起一座“花台”,台上种一株开花的树;也有在院子里地上种的。但这只是普通的点缀,不算是爱花。

家里人似乎都不甚爱花;父亲只在领我们上街时,偶然和我们到“花房”里去过一两回。但我们住过一所房子,有一座小花园,是房东家的。那里有树,有花架(大约是紫藤花架之类),但我当时还小,不知道那些花木的名字;只记得爬在墙上的是蔷薇而已。园中还有一座太湖石堆成的洞门;现在想来,似乎也还好的。在那时由一个顽皮的少年仆人领了我去,却只知道跑来跑去捉蝴蝶;有时掐下几朵花,也只是随意走着,“卖栀子花来。”栀子花不是什么高品,但我喜欢那白而晕黄的颜色和那肥肥的个儿,正和那些卖花的姑娘有着相似的韵味。栀子花的香,浓而不烈,清而不淡,也是我乐意的。我这样便爱起花来了。也许有人会问,“你爱的不是花吧?”这个我自己其实也已不大弄得清楚,只好存而不论了。在高小的一个春天,有人提议到城处F寺里吃桃子去,而且预备白吃;不让吃就闹一场,甚至打一架也不在乎。那时虽远在五四运动以前,但我们那里的中学生却常有打进戏园看白戏的事。中学生能白看戏,小学生为什么不能白吃桃子呢?我们都这样想,便由那提议人纠合了十几个同学,浩浩荡荡地向城外而去。到了F寺,气势不凡地呵叱着道人们(我们称寺里的工人为道人),立刻领我们向桃园里去。道人们踌躇着说:“现在桃树刚才开花呢。”但是谁信道人们的话?我们终于到了桃园里。大家都丧了气,原来花是真开着呢!这时提议人P君便去折花。道人们是一直步步跟着的,立刻上前劝阻,而且用起手来。但P君是我们中最不好惹的;“说时迟,那时快”,一眨眼,花在他的手里,道人已踉跄在一旁了。那一园子的桃花,想来总该有些可看;我们却谁也没有想着去看。只嚷着,“没有桃子,得沏茶喝!”道人们满肚子委屈地引我们到“方丈”里,大家各喝一大杯茶。这才平了气,谈谈笑笑地进城去。大概我那时还只懂得爱一朵朵的栀子花,对于开在树上的桃花,是并不了然的;所以眼前的机会,便从眼前错过了。

以后渐渐念了些看花的诗,觉得看花颇有些意思。但到北平读了几年书,却只到过崇效寺一次;而去得又嫌早些,那有名的一株绿牡丹还未开呢。北平看花的事很盛,看花的地方也很多;但那时热闹的似乎也只有一班诗人名士,其余还是不相干的。那正是新文学运动的起头,我们这些少年,对于旧诗和那一班诗人名士,实在有些不敬;而看花的地方又都远不可言,我是一个懒人,便干脆地断了那条心了。后来到杭州做事,遇见了Y君,他是新诗人兼旧诗人,看花的兴致很好。我和他常到孤山去看梅花。孤山的梅花是古今有名的,但太少;又没有临水的,人也太多。有一回坐在放鹤亭上喝茶,来了一个方面有须,穿着花缎马褂的人,用湖南口音和人打招呼道,“梅花盛开嗒!”“盛”字说得特别重,使我吃了一惊;但我吃惊的也只是说在他嘴里“盛”这个声音罢了,花的盛不盛,在我倒并没有什么的。有一回,Y来说,灵峰寺有三百株梅花;寺在山里,去的人也少。我和Y,还有N君,从西湖边雇船到岳坟,从岳坟入山。曲曲折折走了好一会,又上了许多石级,才到山上寺里。寺甚小,梅花便在大殿西边园中。园也不大,东墙下有三间净室,最宜喝茶看花;北边有座小山,山上有亭,大约叫“望海亭”吧,望海是未必,但钱塘江与西湖是看得见的。梅树确是不少,密密地低低地整列着。那时已是黄昏,寺里只我们三个游人,梅花并没有开,但那珍珠似的繁星似的骨都儿,已经够可爱了;我们都觉得比孤山上盛开时有味,大殿上正做晚课,送来梵呗的声音,和着梅林中的暗香,真叫我们舍不得回去。在园里徘徊了一会,又在屋里坐了一会,天是黑定了,又没有月色,我们向庙里要了一个旧灯笼,照着下山。路上几乎迷了道,又两次三番地狗咬;我们的Y诗人确有些窘了,但终于到了岳坟。船夫远远迎上来道:“你们来了,我想你们不会冤我呢!”在船上,我们还不离口地说着灵峰的梅花,直到湖边电灯光照到我们的眼。

Y回北平去了,我也到了白马湖。那边是乡下,只有沿湖与杨柳相间着种了一行小桃树,春天花发时,在风里娇媚地笑着。还有山里的杜鹃花也不少。这些日日在我们眼前,从没有人像煞有介事地提议,“我们看花去。”但有一位S君,却特别爱养花;他家里几乎是终年不离花的。我们上他家去,总看他在那里不是拿着剪刀修理枝叶,便是提着壶浇水。我们常乐意看着。他院子里一株紫薇花很好,我们在花旁喝酒,不知多少次。白马湖住过一年,我却传染了他那爱花的嗜好。但重到北平时,住在花事很盛的清华园里,接连过了三个春,却从未想到去看一回。只在第二年秋天,曾经和孙三先生在园里看过几次菊花。“清华园之菊”是着名的,孙三先生还特地写了一篇文,画了好些画。但那种一盆一干一花的养法,花是好了,总觉没有天然的风趣。直到去年春天,有了些余闲,在花开前,先向人问了些花的名字。一个好朋友是从知道姓名起的,我想看花也正是如此。恰好Y君也常来园中,我们一天三四趟地到那些花下去徘徊。今年Y君忙些,我便一个人去。我爱繁花老干的杏,临风婀娜的小红桃,贴梗累累如珠的紫荆;但最恋恋的是西府海棠。海棠的花繁得好,也淡得好;艳极了,却没有一丝荡意。疏疏的高干子,英气隐隐逼人。可惜没有趁着月色看过;王鹏运有两句词道:“只愁淡月朦胧影,难验微波上下潮。”我想月下的海棠花,大约便是这种光景吧。为了海棠,前两天在城里特地冒了大风到中山公园去,看花的人倒也不少;但不知怎的,却忘了畿辅先哲词。Y告我那里的一株,遮住了大半个院子;别处的都向上长,这一株却是横里伸张的。花的繁没有法说;海棠本无香,昔人常以为恨,这里花太繁了,却酝酿出一种淡淡的香气,使人久闻不倦。Y告我,正是刮了一日还不息的狂风的晚上;他是前一天去的。他说他去时地上已有落花了,这一日一夜的风,准完了。他说北平看花,是要赶着看的:春光太短了,又晴的日子多;今年算是有阴的日子了,但狂风还是逃不了的。我说北平看花,比别处有意思,也正在此。这时候,我似乎不甚菲薄那一班诗人名士了。

你看那红的,黑的,白的,青的,喜笑的,悲哀的,目眦怒得欲裂底面容,无论你怎样褒奖,怎样弃嫌,他们一点也不改变。

面具——许地山

人面原不如那纸制底面具哟!你看那红的,黑的,白的,青的,喜笑的,悲哀的,目眦怒得欲裂底面容,无论你怎样褒奖,怎样弃嫌,他们一点也不改变。红的还是红,白的还是白,目眦欲裂底还是目眦欲裂。

人面呢?颜色比那纸制底小玩意儿好而且活动,带着生气。可是你褒奖他底时候,他虽是很高兴,脸上却装出很不愿意底样子;你指摘他底时候,他虽是懊恼,脸上偏要显出勇于纳言底颜色。

人面到底是靠不住呀!我们要学面具,但不要戴他,因为面具后头应当让他空着才好。

只有最美丽的人才能编出更美丽的谎话。

美丽的谎言——晓晴

因为忙于厂里的技改,杰已经有半年没陪妻子上街了,总觉得挺欠意。比杰大三岁的大李就开导杰说:“女人都是孩子,好哄。”

杰信以为真,还真的哄了妻子一回。

这就是,他给妻子买了件风衣,其实就是本地货,也就是家门口买的,可他却海侃神吹地虚构了一大串感人至深的情节,还故意装作气喘嘘嘘的样儿,添油加醋地说:“看清楚了,这,可是跑遍了全城才买到的,那卖衣服的老板还夸我有眼力,说我一眼就看出了这衣服是意大利风格……”

果然,杰的这番“花言巧语”打动了妻子,妻子无比甜美地笑笑,还搂了杰一下,上帝似地给了杰一个吻。

万岁!杰差点为这美丽的谎言蹦了起来!

杰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哈欠,睡了,是枕着妻子的笑容睡的:因为,妻子那美丽的笑容太迷人了,她居然没发现杰讲的那些话全是水货。

杰自鸣得意:事情肯定就这么过去了。

可是,当杰偶然看到了妻子的日记,才发现妻子为了“哄”他,也向他撒了一个更美丽的谎。

日记要上是这么写的:真想不到,我可爱的丈夫也学会骗我了,这准是那个该死的大李教的。明明是件式样极普通的衣服,却说是意大利风格的;明明是在家门口买的,却说是跑遍了全城买的。其实他哪里知道,那卖衣服的小老板就是我小学的同学……不过,我无论如何也不忍心揭穿杰,他太累了,他那个技术革新的担子太重了,我得哄他!我就故意笑眯眯地吻了他一下,没想到他立刻高兴的孩子似的!他真傻,傻得可爱,他大概永远也不会发现,我的那些笑和我的那个吻原来是我向他撒的一个更美丽的谎……啊!我可怜的小丈夫!我可爱的大孩子!

看着这日记,杰觉得鼻子直发酸,但他也发现了一个亮晶晶的秘密,这就是:

只有最美丽的人才能编出更美丽的谎话……我学会的一切令我受用终生。

人生第一桶金子——文夫

在1992年的鲁南偏远县城,对一个20岁的贫穷乡下少年来说,500元钱意味着什么?那无异于一桶沉甸甸的金子。

在家里穷得连化肥都买不起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辍学回家了。大学梦在瞬间破灭。老师和同学们苦苦挽留,甚至表示要替我交学费,我笑着谢绝了。面对一穷二白的家,我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觉得自己应该像个男子汉一样撑起这个家。我开始四处找工作。适合我做的工作有许多,比如到工地去给泥水匠搬砖头,到钢铁厂去烧锅炉,到大修厂当学徒,可我都不愿意去干。我嫌报酬太少,最多的月工资才120元,远低于我的想象。

有一天,四叔要我到漂白粉厂去试一试。那家漂白粉厂在城郊,四叔已在那里工作了半年多,收入颇丰。只是从四叔那消瘦的脸庞可以看得出来,那不是好活儿。

我答应去试一试。第一天上班,恰逢装车,工地上,一袋袋漂白粉码成了一座小山。50公斤一袋的漂白粉很沉,但不知道怎的,我竟坚持下来了。下班时我在心里算了一笔账,全天一共扛了220袋,共计11吨。我吓了一大跳。

晚上,我吃不下饭,只觉得心口发紧。奶奶问我怎么了,我强装笑颜说:“今天扛了220袋漂白粉,一袋一毛钱,我挣了22元。”晚饭后,我早早地回屋里休息。突然,胸口一阵郁闷,一口腥热的东西从嘴里涌了出来,那是鲜红的血。但我没有声张,悄悄将脏衣服洗了。

第二天,我早早醒来,喝了一碗鸡蛋汤,又去上班。我不愿丢掉这个挣大钱的机会。踏着自行车,吹拂着树荫下的习习凉风,我觉得这个夏天充满了希望。从这天开始,我成了一名漂白粉厂的全过程生产工人。

漂白粉的生产过程很简单。用水将石灰块泡开,用铁筛筛出细末,剔掉石块杂质,装进氯气库进行化学反应,3天后拉出来装进袋子。但我敢说生产漂白粉是世界上最苦最累的活,因为全靠手工操作。

那时厂里没有自来水,所有水都需要从水井里打上来,再用桶提到厂房里。石灰堆像个永不知足的喝水机器,一车石灰要喝几百桶水。每天,我的手指都被水桶的铁提圈勒得又红又肿。

筛石灰时,为了防止石灰粉腐蚀皮肤,再热的天气也要穿三层以上的衣服,扎上裤角衣袖,用毛巾围紧脖子,嘴上还要扣着一个又重又笨又透不过气的防毒面具。为了多挣一些钱,我常在中午加班筛灰。顶着烈日,身体在层层包裹里大汗淋漓,石灰粉末无孔不入,和汗水溶在一起,身上仿佛就像爬了一万只蚂蚁在咬,火辣辣地疼。偶尔防毒口罩一松动,一团粉尘扑来,会呛得满脸泪水。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一锨一锨筛掉了一堆又一堆的石灰。

比起到氯气库将漂白粉运出来,筛石灰算得上一件很轻松的活。由于闷了3天,库里几乎没有氧气,温度高达50多度。进去的时候首先要深呼吸三次,然后钻进去一口气用铁锨将漂白粉铲满一袋子,再飞快地拉出来。整个过程只需3分钟,却像一个小时那么难熬。

夜里加班是最迫不得已的事。休息的时候,躺在沾满露水的草地上,望着天空的星星,想着自己的将来,稍不留神就睡着了。每次被人叫的时候都睡意正浓,浑身酸痛,真想什么都不管一觉睡到天亮。

发薪的前几天,为了凑足500元这个整数,我和四叔又抓紧时间各自加了几处中午班。去河里洗澡时,四叔看着我身上被漂白粉灼伤的如鱼鳞一般的皮肤,哭了。我向四叔炫耀地鼓起胳膊上的肌肉说:“这没什么。”

我领到平生第一次用自己的双手挣到的500元钱,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我知道我创造的远远不止这么多,但我仍然感到很幸福。我装着这笔钱和四叔、工友们到城里的小酒馆里大醉了一次,然后给自己留下20元零花钱,剩下的一股脑儿交给了奶奶。

奶奶终于发现了我身上的伤,再也不肯让我去卖命。二叔又给我找了个在工地上打磨地面的活儿。几年过去了,现在,我已经有了一份清闲的工作,月收入也远远超过500元,但我始终认为,那第一次领到的500元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一笔财富。因为,在我挣得那笔钱的同时,我学会了忍耐与承受,学会了怎样去做一个勇于向自己挑战的男人,这足使我受用终生。

我们活着,手中也有金币。

海上漂泊七天六夜——牛汉

不久前,我正在旅顺口和朋友一起办事,听说陈家村有三位渔民因为木船机器出了故障,在海上漂了7天6夜,船上什么吃的都没有,村里人都以为他们死了,谁也没想到他们活着回来了。我们听了,连忙赶去采访。

三位渔民脸晒得黑红,坐在我们面前,讲述着曾经发生的故事,面带笑容,语气平淡,好像不是他们自己亲历而是发生在别人身人似的。

“你们开始的时候想到会漂7天吗?”

“没有,我们想再坚持一天,明天就会有人来救我们。如果一开始就知道要等7天,受这么多罪,我们可能会受不住。”为首的一位年纪较大的渔民说,他是这艘船的主人。

“第六天下午,我觉得自己坚持不住了,喝进去的海水在胃里翻腾,难受死了,就在这时候我们听见了马达声,看见有一条船朝我们开来,我们三人趴在船上喊救命,可是当船驶近的时候,船上的人却冲我们说:你们慢慢漂吧。我绝望地趴在船帮上想跳海自杀,是他救了我。”年纪较小的帮工感激地指着船主说。

船主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给他们讲了一个5枚金币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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