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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六月八号的高考越来越近,三年的高中生活即将结束,同学们都开始相互写着毕业留言。大小各异颜色不一,款式多样风格齐全的同学录在每人手中相互传递。高一的时候,班上一共有五十六个同学,而现在只剩下五十个学生。

绿茵抬头看了看教室,马芳和张伟走了,周子葵走了,王雅铂已转回原校参加高考,他没有来向绿茵道别,绿茵也没来得及去说再见。还有几个同学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早早地离开,只剩下几个空空落落的座位,显得有些孤独冷清。

分别,往往比预料的来得早,这样最让人肝肠寸断。

绿茵收到厚厚一叠的同学录,都是要求自己写临别留言的,每一张绿茵都很用心地去写去回忆。她没有收到朱娟、安雯的,也再也没有机会给马芳、张伟写,还有周子葵和王雅铂。以及那几位早已离开,三年来都不怎么熟悉的同学,绿茵努力地回忆着他们的样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有些缘分是刻骨铭心、深入骨髓,就一定有些缘分是浮光绿影、风轻云淡。

看着眼前的一张张同学录,很多同学绿茵不得不承认,唯一的感觉也就是似曾相识。比如陆毅,三年来绿茵几乎和这个人没有说过任何话,唯一的印象就是刘老师曾经表扬过他写的诗,还在课堂上当着大家朗诵过,绿茵记得那一首情诗,具体写了什么已不清楚,但当初自己和刘莉莉一样,都被那首诗打动了。刘莉莉还说要是杜子规为她写一首这样的诗,她马上就嫁给他。绿茵还怀疑她得了失心疯,说那首诗这样蛊惑人心,写诗的也不是好人。

但三年来陆毅似乎从没有犯过什么错,也没有过什么成绩,默默无闻地过了三年。陆毅这样的人和刘莉莉周子葵那样的人,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周子葵因为多才多艺、漂亮优秀而红遍全校,刘莉莉却因为一次次惊天动地的举动而闻名全校,还有杜子规还有朱娟,都是全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风云人物。也许就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才将人们的目光吸引了过去,才让陆毅这样的人在大家心中变得透明隐身,以至于绿茵都快记不起他来。

在留言栏里,绿茵想了半天,只写下标题“留给写诗的男孩”,然后就不得不搁笔,希望在回忆里搜索出关于陆毅的片段,却最终徒劳无果……

教语文的刘老师来给大家上最后一堂课,刘老师没有带书本,两手空空地走了进来,笑盈盈地对大家说就随便聊聊,有些话准备了三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刘老师说每个人相遇都是难得的缘分,不要埋怨那些曾今给你委屈和不快的人,不是每个人都能给你悲伤和泪水,能给你悲伤和泪水的人与那些给你快乐和幸福的人,同样是值得你珍惜的人。因为只有那些我们珍重的东西才会让我们流泪,而我们珍重的东西不就是让我们幸福的吗?

所以,欢笑和泪水其实质是一样的,就如同手掌和手心而已。

因此,能和我们相遇的人,给我们欢笑和泪水的人不也是这样的吗?在短暂的生命里,所有的欢笑和泪水都是限量版的,珍惜那些陪你走过的人,珍惜那些给你回忆的人,珍惜那些让你流泪和欢笑的人……

绿茵认真听着刘老师的话,并且把每一句都记在心里。她想起了周子葵,刘老师说只有我们珍重的东西才会让我们流泪,只有我们在乎的人和事才会让我们伤心。如果是一个我们毫不在乎的陌生人,就像街上的路人甲,即使他突然骂了我们揍了我们,我们也只会生气一会,最终很快就会忘掉,因为那人不在我们的心里,来自他的伤害也无法触及心灵,真正让我们忌恨的人,往往是早已存在心里的人。

在开学的第一天,绿茵看见一个非常漂亮的女生,笑容像最温柔的阳光,后来在学校新生大会上,绿茵又看见她作为新生代表在主席台上演讲发言,浅淡的笑容、潇洒的举止、甜美的声音,在那一刻绿茵一下就喜欢上这个女孩子,要是能和这样的女孩子交朋友该多好,更让绿茵惊喜的是她居然和自己是同一个班,而且她有着和本人一样美的名字——周子葵。

可是后来,绿茵几次试着去和她接触,她好像有意无意地都在拒绝。于是绿茵得出了结论,原来优秀漂亮的女生都很骄傲,一点也不随和,以后绝对不能和那些太漂亮的女生交朋友。

渐渐地,周子葵在绿茵心的形象不再美好,周子葵说她喜欢向日葵,绿茵却觉得向日葵一点也不美,长得那么高那么壮,把其他的植物都遮住了,太强势。而且只会向着高高在上的太阳,看不见别人也看不见自己,又自负又谄媚。

绿茵从此不喜欢向日葵。

而周子葵那样讨厌刘莉莉,是不是也曾经看着刘莉莉活泼开朗的性格,无拘无束的微笑,优异的成绩,幽默的举止,是否也想过要和这样的女生做永远的朋友。

还有杜子规,要不是刘莉莉心心念念的都是他,刘莉莉会被他伤得遍体鳞伤吗?要不是自己心里住着王雅铂,自己会为他心疼失望吗?为什么陆毅伤害不了自己,因为我和他互不相识,连伤害都是妄想。

人总是这样,明明想努力靠近,却又总是自卑地去疏远,因为这样就保护了自己那一点可怜的自尊,终究是懦弱的表现。

绿茵忽然不再那样讨厌周子葵了,反而因为自己做过的一切而感到羞愧。毕竟一切都将结束了,她还是想找个机会去说一句“对不起”。

下课后,绿茵终于收到了来自安雯的同学录,她认真地在姓名、性别、年龄、爱好、喜欢的颜色、喜欢的宠物、信奉的格言、最擅长的歌曲、最近的梦想……一项一项地填下去,就像做一件严肃的工作。

最后绿茵在留言栏里这样写到:

没有想到时间真的过得这么快,转眼就一切都结束了,迅速得让人担心记忆都没有来得及留下。好在细细想来我们间的故事还是那么多,或悲伤或喜悦,或激情澎湃或侠气刚烈。

我想生活就应该这样,一味的欢笑或者一味的悲伤,就像只有一种色彩的油画,是不是显得太单调太苍白?生活就应该什么都有一些,五味杂陈七情相间才丰富多彩。

等几十年后大家都老得掉牙时,再慢慢回味这些过去的生活,才会觉得有滋有味,所以其实挺感谢那些与我们一起争吵一起疯狂的高中同学,没有你们,我的青春该是多么暗淡啊,正是有了你们,才感觉不枉青春,不枉年轻过。

谢谢你,安雯班长!

祝你以后天天快乐,幸福美满!

当绿茵将同学录写好后还给安雯时,安雯低着头不敢看绿茵,绿茵不好意思地放在桌子上,然后微笑着静静地离开。一会过后,安雯给绿茵发来短信,安雯恳切地说:下午来公园转转吧,我想告诉你一些关于子葵的事。马上就要毕业了,大家好好谈谈,你说好不好?把刘莉莉也带上,五点钟的时候我在公园门口等你!不见不散。

收到短信后绿茵看了看远处的安雯,她正在认真地做题。

绿茵相信安雯,尽管他知道安雯是周子葵最好的朋友,但她此时不但相信安雯而且还对安雯抱有很多希望,其实她挺喜欢这个女生。

下午的时候,绿茵就和刘莉莉一起向公园走去,绿茵她们到了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安雯,两个人就静静地站在门口等,不一会安雯就来了并带着轻松的微笑:“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她客气地说。绿茵微笑着看着安雯,感觉从来没有和她这样亲近过,也开心地说:“班长客气了,没有什么的!”。

于是三人就缓缓地沿着公园那些僻静的小路散步,走过一处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有自己和王雅铂牵手的地方,有周子葵和杜子规分手的地方,有马芳和自己被打的地方,还有好多好多三年来的故事,全都发生在这一个小小的公园里。

绿茵一处处地经过,回忆的画面像幻灯片一幅幅在脑海里翻过,这个小小的公园便成了盛载绿茵整整三年回忆的投影仪。

绿茵的心里有些湿漉漉,就像六月的雨。

安静的公园,两旁青翠葱茏的植物把下面的路严严实实地盖住,就像是搭建的绿色长廊,三个女生沉默地踩着地上没有来得及扫走的落叶。路过一片小竹林时,绿茵听到了沙沙的风声,抬头望望纤细的翠竹温柔地在左右摆动,脸上有一些冰凉的感觉。

是下雨了,点点滴滴的小雨,这应该是梅雨季节的第一场雨!如期而至,年年如此。绿茵的心里早已渐渐形成一种独特的梅雨情节,只要在这个时候,那些属于这个时节所独特的情绪就会自然而然地冒出来,就像这个时节所有特有的事物,比如漉漉的青草、清脆的蛙声、成熟的梅子……

而人的情绪也是那些千古不变的忧愁,就像古人诗词里说的“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还有“梅玉细,晓风微。倚楼人听欲沾衣”,而此时绿茵心里也是湿漉漉的,跟着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雨……

安雯对绿茵说子葵不是她们想象那样的,这句话绿茵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在杜子规那里听到。

子葵没有那么坏,子葵也没有同学们眼中那样的幸福。在子葵很小的时候她爸妈就离婚了,她妈妈的脾气很不好而且从小都对子葵很严格,方方面面都要求很高。她妈妈总是把她与身边的孩子相比较,结论是子葵始终是最差的,谁都不如,子葵妈妈经常骂她不争气。

子葵说她一辈子也忘不掉,小的时候她妈妈对子葵边打边说“生到你这种女儿,我一辈子都气!”,这句话在子葵心里就像永远也填补不了的沟壑,每时每刻都显得触目惊心。

在高中,大家也看到子葵其实一直都非常努力,但始终不是班里最好的,甚至连前十名都很少进,每次开家长会子葵妈妈无论在什么场合只要生气了,就会破口大骂子葵,我想你们也看见过。

听安雯讲,绿茵想起以前开家长会时,确实看见子葵和王英在街上吵架的情景,又回忆起前不久王英来学校,她们在办公室里说的话。绿茵忽然挺同情子葵。

大家还记得吗,高一第一次评选优秀班干部,当候选人只剩下子葵和刘莉莉时,梅老师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刘莉莉,就因为刘莉莉的成绩比子葵好。当编位置时,刘莉莉一句“我看不清楚”,梅老师就让刘莉莉去坐了子葵的位置。高二的时候再次评选优秀学生,全班投票选举,很显然子葵的支持者多过刘莉莉,但梅老师还是把最后的优秀学生给了刘莉莉。

子葵无论做什么都很努力,她只想让她的妈妈知道自己并不比别人差,她很想拿一个公认的奖状去向母亲证明自己,她努力参加学校的各种活动。当她第一次把在学校拿的演讲第一名的奖状交给她妈妈时,她妈妈并没有表扬她甚至连一个笑都没有,反而生气地骂子葵不好好学习,问她成天去弄那些东西干什么?子葵当着她妈的面把那张奖状给撕得稀烂,王英顺手就给了她一耳光。

后来在高二第二学期时她妈在外面找了一个后爸,子葵一点也不喜欢那个人。那一段时间子葵很失落,而你们却还处处与她为难,子葵也就是在那一段时间与王雅铂开始交往,但她知道她并不喜欢王雅铂,她只是为了气绿茵而已。

就如同她追求杜子规,也是因为知道刘莉莉喜欢他,所以才故意……

安雯叹了口气说,自从她家新来了一个男人后,子葵就离开了,她实在没有地方去,只好又去她爸爸家,可爸爸也有了新的家庭,看见家里有两个孩子,子葵说他们一家很幸福,结果第二天子葵就搬出去了。

从此,子葵就住在寝室里再也没有回去过,她说她已经没有家了。

即使放寒暑假她也没有回去,她把她妈给她的生活费积下来在外面租了房子,就在小龙坎那里。那栋楼里几乎全是打工的人,房间很小,条件很差,一点也不安全,无论我怎样劝她回去,她就是不肯。

现在又因为她怀孕的事,她彻底地和她妈闹翻了,她妈已经不再给子葵生活费了,子葵也没有向她爸要钱,她说她要考自己养活自己,她怎么能养活她自己?后来她说朱娟的表姐给她介绍了一个工作,我问是在哪里,她无论如何也不告诉我。现在我终于在知道是在哪里,她是在酒吧……

绿茵和刘莉莉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她不敢相信子葵会去那种地方。

安雯叹了口气:我知道子葵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子葵全都告诉我了!但是我也知道你们也有不对的地方,我希望你们能够原谅子葵帮帮她,她真的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个样子。

马上就要高考了,我希望她能够回来继续考试,这是她证明自己最好的机会,何况一切都要结束了,考试完大家就各奔东西,没有必要还要留下些不快。

安雯停下脚步,盯着旁边静静的池水,“子葵去酒吧卖酒的事,我还没有告诉杜子规……”

“你千万别告诉子规!”刘莉莉着急地说。

“为什么?现在子葵可能就只会听杜子规的!也只有杜子规能帮助子葵,我知道杜子规是真爱子葵的,我不相信子葵对杜子规没有任何感情,现在你就不要……”安雯盯着刘莉莉没有继续往下说。

刘莉莉低下头,她是在担心杜子规会难过会受伤。在她心里,杜子规现在就像一个初生的婴儿,他不能受任何的伤害,无论什么意外都对他是难以承受的打击。

她有一种错觉,好像杜子规马上就要消失一样,所以她要努力地把他抓住,努力地不让他受任何的伤害。也许是高考后大家就要各奔东西,刘莉莉最近格外地害怕,格外地担心。

她不想失去杜子规,她希望他永远好好的,可她越是祈求,越难心安。

绿茵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一直都觉得子葵很优秀!是我对不起子葵,是我错怪她了……”,绿茵没好意思再继续说下去。

生活中每一次伤害的背后,都有一个不得已的理由。

无论谁都不能为自己找一个伤害别人的理由,因为大家都一样。爱与恨,善于恶,只是线的两端而已。

雨越下越大,密集的沙沙声显得悠长而急促,前面的路倒映出旁边路灯惨淡的光,“回去吧!”绿茵看着安雯头上一粒一粒的小水珠,于是三个女孩又转身静静地朝回走,走出竹林,穿过密集的小叶榕,路过人烟寂寥的活动场,来到熙熙攘攘的大街,街上的人们已经撑起了一把把的雨伞。

如果从空中向下看,一定像河流里漂浮着五彩缤纷的浮萍。

大家虽然没有撑伞,但缓缓地漫步在街道上,却没有一丝被淋湿的担心,绿茵看着右边默默行走的安雯和刘莉莉,她们的头发都已经湿了,一簇簇地贴在两颊上。

绿茵笑着伸过手去把刘莉莉脸上的头发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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