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梓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了面前的大门，湿冷的风携着冰冷的雨珠打下来，桑梓打了个颤抬步走了出去。这里是旅馆里唯一可以算是露天的地方，脚下踩着的是真实的土地，头顶能看到暗沉的天空和不断落下来的雨滴，只是上方那一大块玻璃穹顶还是显示出这里是旅馆的所在。很久以前，桑梓很喜欢在闲暇时到这里晒太阳，虽然感受不到外面的风但阳光的温暖总是在的，只是后来察觉到那份隔绝的虚假不由得心生厌弃才不再过来了。
继续向前走就能看到山壁了，桑梓停下了脚步看着出现在视线尽头的山壁：“只有这里永远都没有任何变化，每次看到都会觉得人生无望。”桑梓摇摇头，向着山壁走了过去，继续往前走就能看到山洞了，其实那并不是山洞而是山神庙的残骸。
“再怎么样也是要去的，希望能来得及吧。”桑梓拉着裙摆沿着脚下的石阶向上走去，脚下的石阶并没有损毁得太厉害，偶尔还能看见一些烧毁的残骸，有木头有衣物还有骨头，人的动物的都有。桑梓弯腰将几块骨头捡起来埋进土里，虔诚地拜了拜，继续向上走。路到了尽头，桑梓在山洞前跪下来，低声说道：“你还在吗？我想离开这里，这是我最后一次请求你，我想结束这一切，请让我自由。”
冷风呼啸，玻璃穹顶挡住了风雨却挡不住寒冷，桑梓跪在那里不断地低声说着话，一切就如同当年那样。
桑梓很小就知道自己不是阿婆家的孩子，她知道阿婆养大自己并不容易所以她要很懂事很乖巧多干活，阿婆对她很好但是两人并不亲昵。懂事之后桑梓从邻家的几位婶娘那里知道几件关于自己的事情：一种说法是自己是阿婆捡来的，是阿婆在山上做活的时候捡来的孩子；另一种说法是自己其实是阿婆的女儿和大老爷生下的孩子，但大老爷的老婆治死了阿婆的女儿，阿婆为了保护自家的血脉才对外谎称桑梓不是自己家的小孩；另外还有一种说法就是桑梓其实是大老爷家的孩子，阿婆为了报复大老爷的老婆治死了自己的女儿所以偷走了桑梓这样养着，并且还将自己女儿的孩子送机了大老爷家养着。
说法很多，但每一样都不太靠谱，阿婆知道桑梓听说过这些话，但是阿婆一次都没有解释，依旧是带着桑梓四处讨生活。桑梓年纪大一些之后，阿婆就带着她去大老爷家干活儿，大老爷人很和善，每次总是能多给她们一些钱米。桑梓知道大老爷的那个很厉害的老婆在他们的女儿满百天的时候死了，之后大老爷没有再娶，那个女儿非常宠爱。只是那个女孩子一点不像她的母亲那么厉害反而有些病怏怏的，桑梓听人说大老爷每天都要给那个女孩子吃人参，外头很多人都说那女孩子活不过及笄之年，大老爷也一直为女儿四处求医寻方问药。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大老爷的女儿熬到了及笄之年，身子一天天好起来，大老爷的女儿及笄那天，大老爷摆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请所有人都去喝酒。阿婆带着桑梓也去了，桑梓坐在末席隔着老远瞧见大老爷女儿的头发上带着亮晶晶的首饰，她偷偷摸了摸自己发间的木笄，捧着半碗汤饭偷偷回了家。她头上的那根木笄是邻家的婶娘不要了的东西，桑梓半月前早起洗衣回来，路过婶娘的院子看见她在梳头就去打了个招呼。婶娘的丈夫出去做活儿回来给婶娘带回了一支银亮的发钗，婶娘喜欢得紧便摘了以前戴惯了的木笄。婶娘见桑梓一直看着那根木笄便笑：“你今年也有十五了吧？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来着？你阿婆真是老糊涂了，连这么要紧的东西都不给你制备。这根木笄是我戴惯了的，虽然不值钱但总比没有强，你已到了及笄之年这头发也该好好梳起来了，要是不嫌弃这根木笄你就拿回去吧。”
桑梓摇摇头，抱着衣服就想走。婶娘不知想起什么便拉住了她：“大老爷家这几天正商量着要给女儿摆流水席做生日呢，咱们这里的人都要去的，你既然已经满了十五岁总该去跟着开开眼界，到时候可不能这么披头散发的，让人看了笑话。衣服放下，过来好好坐着，我帮你梳个样子，以后你就自己梳吧。”婶娘给桑梓梳了个发髻将木笄别进发里，“这样子就清爽多了吧？回去吧，别让你阿婆等急了。”桑梓拿着衣服谢过婶娘回家去了。阿婆对她法式的变化没什么反应，几天后就带着她去吃老爷安排的流水席，桑梓很认真地梳理了头发，也换了不常穿的干净衣服。她知道生活不易，现有的一切都要好好珍惜，只是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心里难免有些落差。桑梓坐在末席看着阿婆坐在上席上座笑得开心，看看大老爷的女儿打扮得天仙一样四处给乡绅们敬酒，再看看自己，她抿了抿嘴端起一碗汤饭慢慢吃着。阿婆对自己很好的，自己有饭吃，有衣穿，有地方住就该谢天谢地了，这些桑梓都知道……
桑梓吃一口饭看一眼大老爷的女儿，她头发上带着的那根亮闪闪的头钗真是好看，那是阿婆用掉多年的积蓄买来的，桑梓看着阿婆很宝贝地将头钗收进漂亮的盒子里，那盒子就放在阿婆枕边。桑梓只是在睡梦中有过一点点期待和幻想，希望阿婆的那根头钗是留给自己的，幸好自己没有问起也没过太过奢望，自己怎么可能戴那么贵重的东西，连相配的衣服都没有。桑梓吞下嘴里的汤饭觉得有些咸了，她想回家喝口水但是这半碗剩饭总不能放在桌上，她一抬头刚巧就看见大老爷的女儿正给阿婆那一桌老人敬酒，阿婆笑着给那个女孩子盛了一碗汤替下她手里的甜酒，女孩子喝了汤又给阿婆倒了盏热茶，两个人有说有笑。桑梓眯着眼睛笑着喝吃了一口汤饭，果然还是觉得有些咸了，拿回家兑点热水进去吃吧，吃完了再把碗送回来应该不要紧的，桑梓这么想着就端着汤碗回家去了。
大家都说大老爷的女儿好福气能够出生在农闲的时节，摆完生日宴席就该准备地里的农活儿了，可是今年的天气有些反常总也不下雨，地里裂了小口子，河里的水也越来越少。村里的老人们开始商量着祭祀山神的事宜，村人们准备了五谷和三牲祭祀山神，但是并没有效果。老人们说，今年没有雨水肯定是村人们触怒了山神大人，一般的祭祀恐怕是难以平息山神的怒气，只能用最高级的活人祭祀来试试看，村人们需要准备适龄的女孩子做山神的祭品，这名女孩子身份还不能太低下，以免更加触怒山神大人。村人们希望下雨，但是家中有适龄女孩的人家又都心惊胆战，生怕选到了自己的孩子。桑梓听到邻家婶娘说起这些的时候只是傻笑着回应，她这种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孩子就连成为祭品的资格都没有。
围绕着村子的那条河终于见了底，村子里的几口井也打不出水来，村子外面的情况更加恶劣，村人们连举家迁徙的可能都被一并夺去只能寄希望于祭祀一途了。懂得占卜的老人们选出了祭祀的人选——大老爷家的女儿，身份高贵年龄适宜，更难得的是那孩子的生辰八字极好，虽然对不起大老爷，但是为了村子的生计只能牺牲这个孩子了。
桑梓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大老爷的女儿已经因为哭闹反抗而晕过去三次了，村人们苦苦哀求大老爷，大老爷夹在两者之间各种为难，才两天就瘦下去一大圈。桑梓弯着腰扛着背筐回家去，今年没有雨水，山上的野果特别少，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些酸浆和野果，趁着新鲜劲儿还没过去早点送回家给阿婆吃。
桑梓走到家门口才发现家里似乎来了客人，她以为又是邻居过来陪阿婆说话便直接推开家门将背篓里的东西拿出来说道：“阿婆，我回来了，我找到了一些野果，您和婶娘都吃一点吧。”
阿婆靠坐在床板上看着桑梓忙碌，又看了看站在另一边的人，想了一会儿才开口：“桑梓，还过来给大老爷的管家问好，管家大人今天是来替大老爷传话的，大老爷有心想收你做女儿，你愿不愿意？”
桑梓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过身去看着却又愣了一下才干笑道：“阿婆，大老爷平时很照顾咱们，我记得大老爷的恩情，以后一定会好好报答他的，如今大老爷说要收我做女儿，我不是不愿意，只是我哪里高攀的起啊。”
管家没有说话，阿婆看着桑梓叹了口气，扭头对着管家说道：“外头天色也不早了，咱们茅檐草舍的不能好好招待管家大人，又担心耽搁了您的事情，管家大人今日就且请回吧。桑梓，你送管家大人出去。”
桑梓低着头将人送出门去，回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多说，只是将采来的野果都放在阿婆面前：“您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东西，这些野果都还很新鲜，阿婆就吃一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