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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苍莽关山(2)

其实这次,三爷事先,是想不告诉和珅的,但怕来者并非一人,到时再惊动,就不好说话了,恐引起误会。

和珅得知,本想动用京师九门提督兵力,调用卫士。但是,他也想过了,怕暴露府内金银珠宝秘密。再者,他知道后,也是为时已晚,容不得空了。这事,只好以三爷所嘱,临阵观之了。

然而此际看去,三爷只是手执一茶杯,且没有着慌。待那女相犯时,他只软软一躲,靠一柱上,又去饮茶,且翩然一笑。女子知其不凡,便一脚跃起,一脚腾空,挂于柱上,然后,便是勾头一脚,想将三爷踢倒在地上。三爷又是绵绵一闪,依一阶前,又去饮茶,且悄然一抿。女子气大了,便一臂扫来,一臂掀去,直奔单肩,然后回手一拽,想制三爷于阶底,以碎其骨。三爷又是缓缓一迎,贴于墙垣,这回,只一扬脖,将那茶饮个净光。随后说道:

“客官,已经让了你三个招式,别再怪我手下无情了。”

说着,将那茶杯掷出,虚晃一招。然后,说时迟,那时快,只抖手一伸,三根指头探去,直奔女子前胸。话到风到,风到拳到。待那女子还没有反过劲来时,那三根手指,已经扎进女子大衣。那女子闻声倒地。三爷见了,笑道:

“没想,三年过去,仍是技艺平平,余再容你三年,记住今日,到时再会。”

说过这话,待一回手,三指一勾,那女宽松大衣,哗的一声,全部裂开。看去,她那贴身铁镜,竟然形成三个指洞。

三爷无话,收收指头,意思是说:要不着这块铁镜,你的五脏六腑,都要被掏出来了。

女子无话,只好离去,再未敢来闹。

这事被和珅看得真真。没想,他这个三爷,竟有如此拳功指力。

拳术分内外三家,而世人所能行者,以外家居多。外家者,多用沉、托、分、闭、起、顿、插、抓诸招式,各尽其妙。调之以气,会之以理,运之以神,注之以念,奏效又展神威。如果集中精力,独其一式,专其一招,尽其一行,使其一术,尤能风采大展。只是在练习时,最重下部。下部为百骸之基础,八尺之根底。下部不固,无论怎样,终不足以迎击大敌。这种情形,如秋风扫落叶。拳术指功诸家,各技所演,可陈述如下。其拳称,有少林拳、太祖拳、通臂拳、大红拳、小红拳、二郎拳、路行拳、梅花拳、罗汉拳、地堂拳、天宫拳、行意拳、万古拳、关西拳;其指称,有螳螂指、苍鹰指、三十六路看手指、七十二番夺手指;此外,还有含混在一起的,其称谓,有打掌、谭腿、头进、六家势、二十四势、双实练、十八滚、短打、燕青飞架、三步架、双桶子、双戟、三套子、醉刘唐;此外,手法与刀法相结合的,其称谓,有大刀、单刀、少林单刀、少林双刀、春秋刀、梅花刀、小提刀、连环刀、八卦刀、空手进刀、单刀花枪、长枪大刀、单刀赴会;其称为枪的,有花枪、对枪、金枪、刺膝枪、虎头枪;其称为棍的,有少林棍、三节棍、混进三节棍、空手进三节棍、双拐进三节棍。这些除外,还有梅花针、七星剑、八卦鞭、龙凤钩。斧钺刀叉,那就不用细说了。

三爷对和珅说,雍王府甘侠士,是他上两代师,自己是第三世之徒了,也算不得什么,只是这三招两式,花拳秀脚之类罢了,不值一提。

没想,他愈是这样谦诚,和珅愈是看重。今日,果然派上用场。他推荐给乾隆帝,乾隆帝自是高兴,说道:

“朕生于雍和宫、雍亲王府,自感到亲昵,本应重用。”

和珅更会奉承,说道:

“圣上龙生之日,是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日,微臣更是记得。”

就这样,一拍即成。

然而,三爷却一时无话,有些闷闷不乐。

原来,他深知和珅阴险狠毒。特别是他听了和珅暗地嘱咐,要多多注意太子师傅王尔烈,这更使他心有余悸。因为他平日就知道,和珅与王尔烈不睦,曾几次扬言要除掉这个对手,只是未得到时机罢了。但是,三爷对于此事,又不能不领,不能得罪相国和珅。于是,他在出发之前,又找人作了占卜。他的这个占卜,求的是拆字。三爷与和珅一样,平时都很迷信,自然要想到这招了。

拆字,也叫测字。当时在京师,已经遍及是处了。拆字有分析之意,测字有推测之功,皆是古代占卜之法。拆字人,任举一字,见机附会,以判吉凶。唐代大将裴度出征吴元济时,不知胜负,很是担忧。正当此际,掘地得一石,上面有字曰:“鸡未肥,酒未熟。”他不知何意,求相字者解释。相字者曰:“鸡未肥,即无肉也,肥字中的‘月’即肉,肥字中的‘巴’即己;酒未熟,即无水也,酒字无水即‘酉’。贼可破,贼破时日,即在己酉。”果然,裴度出征大胜。这是唐代宗李豫大历四年,即769年事,这年干支为己酉年。关于拆字,《隋书·经籍志·破字要诀》有载,周栎园尝著《字触》一书有详论。

史载这样一事。苏州上津桥有一朱姓者,因为家贫,入山欲自尽,偶遇一仙,授拆字一书。归家验证,精准如神。但有一定规,每日只拆一字,多不为焉。平西王吴三桂将反时,要向苏州藩库借饷银。时慕天颜为藩司,借与不借,踌躇莫决,请朱测字。朱曰:“请大人示字。”正好,慕几上有一残柬,他翻转之,见柬上有一“正”字,便用手指定。朱看了,曰:“万不可借。”慕问为何?朱答:“‘正’似‘王’字,但‘王’心已乱,欲‘止’不‘止’;且柬正之,汝翻之,以见之,故有反意,此征兆也。”于是,慕拒之,后果应言。朱氏其子,亦习父业,占验不逊,但非一日拆一字,而是拆多字。一日,有一人示一“武”字,占其可有后人?朱之子曰:“绝矣。武字,为‘一’、‘戈’、‘止’组成,其中‘戈’似‘代’少一立人,故一代无人,自此而止。”求字者以为不祥,便又示一‘弦’字,因其见墙上有一弓,弓上有一弦,故而作示。朱之子曰:“可也。弦字,为‘弓’、‘玄’组成,‘弓’可视为长远,‘玄’可视为丝竹,再续一房,但要文姓为最。丝竹多管弦,即文也,恰与武相反。然而不可乱。唐人刘梦得,即刘禹锡,《陋室铭》有曰:‘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句。”后,果然应验,但已是晚年末节的事了。

史载这样一事。乾隆四十四年,即1779年己亥科江南乡试,题有“巍巍乎唯天为大”句。有士子胡元音者,望捷心切,同汪某守榜。汪见胡神情迫烈,便戏之曰:“可否出一字,为君拆之?”元音顺口道:“既接试题,出一‘巍’字。汪沉思良久,指画手心再三,然后喜曰:“得之矣,巍字,为‘山’、‘禾’、‘女’、‘鬼’组成,其中,山为‘出’之半,已走出学宫,步入仕途;禾乃无‘乃’,‘秀’字去半;有‘女’无‘子’,半‘好’;‘魁’字,有‘鬼’无‘斗’,必中副车无疑。”副车,即指副榜第五名也。果然,越三日,胡元音果以副榜第五名俊焉。

史载这样一事。乾隆朝,赵介山、帅仙舟,关系默契,同在京候考。会试已成进士,只有殿试求取名次。殿试廷对前一日,有友人蒋丹林者,前来相送。蒋见其二人欢跃,便要他俩同出一字,以为拆之。赵示一“奏”字。蒋说:“奏字,为‘三人’在上,‘二人在下’。如此看来,二君鼎甲无望,二甲有求,且在前列。”果然,待殿试榜发,赵介山二甲一名,帅仙舟二甲二名。鼎甲三人,自是已被状元、榜眼、探花占去了。

如此说来,可堪称趣事矣。

那么,三爷拆字如何?

京城东郊珠市口,有一拆字先生,名春秋笔,孑然一身,乃为贫儒,不知何人,亦不详姓氏,但其颇知书,谈吐风雅。其门前悬一额,书曰:“日以十字为限,字以百文为赏。有请者,皆不出户,闭门占卜。”而前去求课人,却是争先恐后,络绎不绝。

这里,距和府不甚远,只一箭地之隔。三爷领了命后,自觉事关重大,便前去占课。

三爷心想,此行凶多吉少,这事是“武大郎服毒,吃也死,不食也亡”,很难逃脱和珅的魔爪。三爷有一子,只盼望他能太平无事,日后也算有个接续了。他见到拆字先生春秋笔后,首先示出一个“章”字。

春秋笔看了,说道:

“‘六’字有位,‘童’字无根。想必是,这个孩子今年六岁了,且是多病,体态衰弱。”

三爷大惊,问何以见得。

春秋笔笑了,说道:

“此‘章’字,分‘立’、‘早’两个部分,其中,立字为‘六’下有一横,看来似有位;早字与立字,可视为‘童’字,但下无一横,可视无根。故出此言。”

三爷一听,觉得很对,但盼能有个好的征兆,于是,他顺手又写一“榮(荣)”字。但是,当他写这字时,邻居一狗忽然叫了起来,且声音很大。春秋笔听了犬吠声,并没有看那字,接着说道:

“不好。”

“怎么不好?”

“将要有哭声来。”

“怎生见得?”

春秋笔说:

“你看,你对我说,我对你言,这不是口对口吗!而正是这光景,又有犬来。你想,‘口’、‘口’相对,下加一‘犬’,这不正是一个‘哭’字吗?”

“原来这样,那么,我写的这个‘榮’字呢?”

春秋笔听了,适才注意了一下那个“榮”字,然后说道:

“‘榮’字,二‘火’、一宝盖座、一‘木’。二‘火’,可视为一对蜡烛,即将熄之;中有一座,可视为一台,即一丘也;下为‘木’者,可谓棺木。这上中下三部连起来,虽然你所写是‘榮’,却是不榮也,虽然你是在求吉,却是很凶呵。”

三爷听了,好生恐惧,问道:“事后可有能救助的办法?”

春秋笔让他再写一字。

三爷心想,上事因“口”字所出,这回,我就再占一个“口”字吧。于是,顺手写出。

春秋笔看了,转忧为喜,道:

“此字可逢凶化吉。”

“会是这样?”

“不过,你不要高兴得太早,要严防口实呵。”

“口实?是指注意说话吗?”

春秋笔没有回答所问,只是说道:

“依字所断,恐是这样。‘口’字欲成‘可’,无丁;欲成‘如’,无女;欲成‘何’,更无人无丁。因此,你所想做的事,遇不上帮手。这样,你要少说为佳,明哲保身。如此看来,你可避免灾祸,这不是转忧为喜了吗?”

“那样说来,我还当如何警觉?”

他说这话,未等回言,又写一字。顺手将原来的“口”字内,添一个“人”字,变成“囚”字。

春秋笔也没客套,看了,说道:

“现在这个‘口’,已不是‘口’,而是‘国’了,国字简笔,四框干城,可作国字讲。国内之‘人’,可以这样断定:‘八’字有两撇,‘小’字无一竖。寄人篱居,并没主腔骨。”

三爷来拆字占卜时,手里摇着一把折扇。此刻,他将折扇顺手一折,变成一棍。随即,用这折扇一指,在四框中的那个“人”字上,画一横,变成一个“因”字,让那人来看。

春秋笔一看,大骇,惊呼道:

“可了不得,可了不得。国内之‘大’字,是‘一’、‘人’二字也。看来这人,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高贵得很,富贵无极,荣华通天,至尊无尚,无人能及,无人可比。不过——”

“不过什么?”

“你再写一字。”

三爷看了看,见所画“因”字,只是在“人”字上,加了个一横。于是,他灵机一动,用折扇在中间添了一竖,这样,“因”就变成了“困”字,方框里的“大”字就变成了“木”字。

春秋笔看了,叫道:

“这更不吉庆了。‘因’字成‘困’,‘大’字成‘木’,一步死棋也,四外围墙,走不出去,被困住了。”

三爷看了看,又是灵机一动,用折扇,在方框里的“木”字上加一横,“木”变成了“禾”,“困”变成了“囷”。

春秋笔看了,叫道:

“扭转乾坤,扭转乾坤,变险棋为顺棋,变负棋为胜棋。”

他说到这,也没等三爷再问,便接着续说下来,道:

“‘囷’字,念裙,乃指圆形的粮仓、谷囤、米缸。如此,是指仓储库房,金银珠宝,钱财当票,万贯家资,均可在里面藏,已有盛装物品的地方了。”

三爷见他说到这里,也变得高兴起来。然而,正在他高兴时,春秋笔又发出一声长叹,道:

“可惜了,可惜了。”

“怎么的又可惜了?”

“也是怪我疏忽,没有先断那四框,即那个大四框,简笔的‘国’字。”

“说说看,不妨。”

“扁横可成‘曰’,立横可成‘日’。中间‘一’不够,紫气来复去。这是怎么回事呢?其是讲,虽然有万贯家资,富贵无比,但都是人家的。只要中间那个‘一’,即一人,说一句话,马上就会空空无有,只落一个空空的四框。这样一来,岂不是白欢喜一场。由此看来,这个拆字,不讲四框空字,四个实体字,即:‘囚’、‘因’、‘困’、‘囷’,其连起来,可组成这样四句话,即:寄人囚室中,通天竟无凭。囷困早转换,生辰舟自衡。”

三爷要再求一字。

春秋笔曰:“天机不可泄露。”

三爷付钱。

春秋笔只收一字钱,说:“只收方框钱,其他四字,都在方框中,已框在内,不另取分文。”

三爷说明日再会。

春秋笔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只有今日在,岁月乃蹉跎。”

待三爷翌日再去,人去楼空。问左右邻里,都说无知。

再看,门前悬额还在,只是上面的字,已经更改。原字为“日以十字为限,字以百文为赏”。今换成“日以无字无限,字以无文为赏”,中间只二字,其他原封未动。

三爷站了良久。忽然想到:这是占字人走了,怕惹出事端。春秋笔,真个春秋之笔也。

那么我当如何呢?

没几日,三爷一行,只好成行,一路向山海关走来。

出了山海关,再往前走,便是苍茫关山,茫漫河岳,好生雄峙,险要重重。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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