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让他等到了。
一日，他被传唤到了学校的保卫处——不是纪检了，而升了一格！纪检会是查“内部”问题的，内外有别，保卫处则是对外的了——你不再是自己人。而守候在那里的，居然还是那位侦查员。“事不过三，大概我这是最后一次来找你了，下回，就得交有关部门处理了。”他有意把“有关”两个字讲得长长的。
这分明是一种恫吓，一种威慑了。
卞司成茫然。
“你讲讲你‘四大名旦’中还剩下最后一位名旦的事吧。”侦察员口角噙住了笑，一点也不凶了。令人生畏的正是这种笑——证明他已稳稳地抓住了你的把柄，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了。卞司成说：“别人怎么编排的‘四大名旦’，我不知道，据你上次所称，无非有张慧仪、丁娅、吕琼，还有一个，我都不知指谁了。”
“不要在我们面前装迷糊了，六十不算老，才过去半年多的事情，说忘就忘了，没那么容易吧。”侦查员仍笑眯眯的。
“东区就那几位女子。”
“东区之外，譬如，象张慧仪这一类，爱上你家的呢？”
“女学生当然是有的。”
“不是学生范围之内。”
“这我想不起了。”
“非要我提醒么？这可得加上态度不好的一条了。”
“得了，我们都是‘文革’的过来人，别玩什么态度的把戏了。”卞司成也冷笑。
“你真是冥顽不灵了。”
“年纪大了，免不了顽固。”
“你倒认了，顽固，再顽固我也叫你化掉！我问你，你专门为一位名旦开过几封去美国的介绍信么？”侦查员大声喝斥了起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卞司成倒坦然了，“这女孩子我并不认识，倒是跟东区有点关系，是一位记者小厉的女朋友，人家去美国学习，人生地不熟，让我介绍认识在那边的几位学生，好得到帮助，这也是人之常情，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
“你说得倒轻松。”
“这事又怎么啦。”
“问题严重得很。她是持公务护照出去的，参加一个基金的进修与考察，可她只陪同市长考察完之后，没再去进修，便同团里一位有一定造诣的工程师失踪了。这问题很明显，是事先已经预谋好了的，而你，则是他们这一阴谋的重要策划者以及指路人，这，你是早有思想准备的，所以，刚才才故意说得那么轻描淡写，想诳过我们。”侦查员字眼咬得很准，“这回，你可不能象在张慧仪、吕琼案中，轻易地滑过去了吧。”
卞司成耳根“嗡”地一声响了，却仍坚持：“她的男朋友不还在南都，还在东区么？不会不回来的。”
“那不过是做戏。早在走之前，她就跟男朋友闹翻了。”
“这可能么？”
“你别再装糊涂了。这事是早有预谋的，你就是幕后的总指挥，你对你在南都的处境不满，到处渲泄，一直发展到鼓动年轻人、有才干的人外逃——现在暂时不定性什么叛逃，可问题的性质是一样的，这是符合逻辑发展过程的，现在，我不必对你有太多的客气，也用不着再对你提示什么了，从现在起，你就呆在家里反省，写出交代。看你是老知识分子，给你个面子，但不允许你近日上任何地方去……”
“我在北方有一个重要的学术会议，机票都订好了。”卞司成抗辩道。
“不行，马上把票退掉。你要走，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卞司成半语全无。
“首先，你得把这次策划外逃的来龙去脉写清楚，外事无小事，许副市长也非常震怒，说你们这些从西方回来的知识分子，总是向往西方那种价值观、人生观，对我们今天的改革开放怀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所以才闹出了乱子！但自由化这玩意儿，在东方是行不通的，不要数典忘祖。当然，这话对外不能这么说，可我还是对你直说了，反正你也传不出去了。这是第一条。”侦查员的筋络又一条条地抽搐了起来。
卞司成怎么也没料到鸽儿竟会被编排进入“四大名旦”之列，更没料到还有一个“阴谋策划”在内，气得说不出话来。
“第二，你要交代清楚，是几封信，每一封信，又各自写的是什么，带出口岸，你怕检查，自然用的是暗语，而这暗语又是暗示的什么，都要讲明白。这是给你的最后机会了，就看你识相不识相。”侦查员加重了语气。
卞司成一阵头昏目眩。
公然面对的又是一次“文革”——当日，只有专案组曾这么对他说过这样的话，用这样的口吻，这样的词句。罗织构陷，强人就案，这算怎么一回事？！也只有到这个时候，他才最后明白，他在南都处于怎样一种可悲的境地之中！风光不再，即便是当日的风光，也不过是被当花瓶摆摆，为别人博得一个重视知识分子的美名，于他自己本人并没什么风光的，这下子，便昭然若揭了，你同样是一个被利用、被怀疑、被……蹂躏的对象——这便是你的宿命！谁在乎你在专业上的名望，国际上的大奖，你只是别人权力斗争、攫取金钱之际的一个砝码，你的所谓几大“门生”正是这么待你的，别的人也是这么待你的。畜生该死，人也该死！
现在，你也该死了——没人在乎你是畜生还是人！
张慧仪的遗书，简直成了可怕的咒语。
他大叫一声，气昏了过去。
